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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萊德利會夢見絞刑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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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西沉,倫敦的霧氣就像厚重的紗幔,悄然降臨在科文特花園的街巷之間。

  煤氣燈在霧中搖曳著淡黃的光芒,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的回響,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夜鶯公館的后門。

  亞瑟拎著手杖下車,沒等敲門,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金發女郎彎著身子行了個禮:“歡迎回家,閣下,伊凡夫人已經在等您了。”

  亞瑟摘下帽子微微點頭還禮,從對方手上接過一個面具扣在臉上,隨后邁步走進公館內部。

  相較于兩年前,夜鶯公館的內部裝潢沒什么變化,耳邊傳來的也依然是那些絲絨帷幔下半遮半掩的曖昧對話,那些沉迷于“受罰”與“控制”的貴族紳士們,此刻正戴著各類絲帶面罩沉醉于夜倫敦非日常的秩序之下。

  只不過亞瑟沒有心情在這里駐足欣賞,即便他很有可能在這里碰見不少老朋友,比如外交部的助理次官奧古斯特·施耐德先生什么的。

  他徑直登上通往三樓的螺旋梯,熟門熟路地推開了那扇雕花橡木門。

  菲歐娜正倚在長沙發上,身上只罩著一襲酒紅色薄紗睡袍,蜷曲的黑發披在肩頭,眼波流轉,嘴角噙著一絲狡黠的笑:“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舍不得你那張蘇格蘭場的老椅子。”

  亞瑟脫下外衣,將禮帽隨手放在桌角,目光掃過她那雙赤裸的小腿,語氣卻冷淡如常:“我今天早上才剛讓萊德利回憶起,究竟誰說的話才是警務情報局里份量最重的。”

  菲歐娜從沙發上坐起,半真半假地咬耳朵道:“那你得換上那身蘇格蘭場的制服,你如果每次都穿那身衣服去見他,我保證他大概夢里都會尿褲子。”

  “我不在乎他夢里如何,他甚至可以在夢里學蓋伊·福克斯在威斯敏斯特宮地下埋炸藥把議會炸個底朝天。”亞瑟側過頭,眼神沉靜:“但我需要他向我保證,至少醒著的時候,要給我賣力干活。”

  菲歐娜聽著亞瑟這句話,緩緩走到酒柜前,拿起一瓶葡萄牙馬德拉酒,拂去瓶口的灰塵,慢條斯理地為他倒了一杯。

  “看來,我親愛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今晚心情不太好。”她將酒杯遞到他手里:“威靈頓公爵的委托進展得不順?”

  亞瑟沒有接過酒,而是坐在沙發上,單手撐著下頜,目光沉沉地望著壁爐中跳動的火苗:“康羅伊是個狡猾的家伙,威爾考克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溫順。我需要對他們身邊的人展開排查,又不能驚動內務部或宮廷事務處,涉及王室的事件永遠都得加倍小心。”

  菲歐娜轉身坐在他身邊,將自己的腿搭在他膝蓋上:“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你忘了夜鶯公館的耳朵和眼睛,永遠比蘇格蘭場的密探更貼近人心?”

  亞瑟慢悠悠地接過酒杯,啜了一口:“我來找你了,不然你以為我今天過來是打算在這間‘修道院’過冬嗎?菲歐娜,我只是不太習慣用‘求助’這個詞罷了。而且,靠著女人打開仕途,這名聲傳出去也不好聽。我是亞瑟·黑斯廷斯,又不是法蘭西的阿道夫·梯也爾、塔列朗佩里戈爾。在‘裙帶關系’這一領域,不列顛有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一人挑大梁足以。”

  菲歐娜翻了個白眼:“真是感人至深的求愛。你在情感表達方面,簡直比海關報稅單上填的數字表現的還要可疑。”

  “真是抱歉,你知道比起煽情臺詞,我更擅長制造政治丑聞。”亞瑟放下酒杯,靠在沙發上:“再說了,情感本就像是報稅。如果你填得太清楚,最后只會多交稅。而這年頭,哪怕是外交官們也養不起多余的負擔了。不幸的是,我現在甚至連外交官的身份都沒了。在下,亞瑟·黑斯廷斯,約克鄉間一草民。”

  “你還是老樣子,你要知道你這副德行很難讓人愛上。”菲歐娜挑著眉頭道:“一顆心分給不列顛五分之三、國王五分之一、自己五分之一,剩下那零點幾大概在我這里。”

  “我和你的意見不同。”

  菲歐娜聞言頓時有些上火,她瞪著眼睛質問道:“難道我連零點幾都不配擁有嗎?”

  “那倒不是,你盡可以取走剩下五分之幾。不過,親愛的,我覺得剩下那零點幾絕對是在子彈手里。畢竟這一點,已經由樞密院和醫生幫我公證過了。”

  菲歐娜剛想趁機耍性子,結果亞瑟嘴里冷不丁蹦出的笑話卻生生將她的火氣壓了下去。

  她沒忍住笑了一聲,但轉瞬又覺得自己這么快就被哄開心了貌似會顯得很沒心計,于是故意冷聲問道:“不過你今晚不是來耍嘴皮子的,對吧?”

  亞瑟,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是來尋找靈魂的。而倫敦最適合救贖靈魂的地方,不是威斯敏斯特教堂,而是夜鶯公館。嗯…至少我的朋友奧古斯特·施耐德先生是這么認為的。”

  “是啊!”菲歐娜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他可沒少來我們這兒消費。對于那個黑森佬來說,我們的包廂可比懺悔室管用多了。不過嘛…”

  菲歐娜靠回沙發,慢條斯理地交疊起雙腿:“如果你的靈魂掉在這兒,我敢說它肯定不會被救贖,除非我親自拿鞭子。不過我倒想知道,究竟是哪個可憐的靈魂惹得你煩心,值得你一路踱著霧氣跑到我這兒來耍嘴皮子。別告訴我謎底就在謎面上,你要是繼續和我耍心機,就別指望我會幫你。畢竟你也說了,亞瑟·黑斯廷斯,約克鄉間一草民。”

  “萊德利。”亞瑟簡短地說,仿佛只是在念一則短消息:“我不相信那小子。這個無利不起早的家伙是那種連做夢都在想著該如何逃避責任的人。哪怕夢境里已經開始著火,他也要先斟一杯酒、配根雪茄再決定是跳窗還是告密。”

  “那你還去找他幫忙?”菲歐娜似乎對萊德利很有意見:“你在蘇格蘭場有那么值得信任的老下屬,隨便挑出一個都比他人品好。”

  “人品好和能力強是兩碼事。”亞瑟回道:“而且就這件案子而言,讓人品好信念強的人去執行,反而更容易出問題。”

  菲歐娜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或許威靈頓公爵和羅伯特·皮爾爵士當時找上你也是出于這種考慮。”

  亞瑟本來還想再說幾句,結果被菲歐娜的這句話直接懟的啞口無言,他半張著嘴停頓了半天,結果這副窘態反倒逗得菲歐娜開懷大笑。

  菲歐娜看見久別重逢的大金主臉都黑了,這才止住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花,一本正經的討論起了工作:“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和萊德利不對付了。那你是打算處理他,還是拴住他?”

  亞瑟本來也沒有抱多大希望,被菲歐娜這么一氣,他直接反唇相譏道:“你說的就好像你還挺有主意。”

  “那當然了。”菲歐娜得意洋洋地靠了上去:“你知道他這兩年常來過我這兒嗎?”

  “呵。”亞瑟回道:“那又如何呢?你打算讓我拿幾份錄音盤回去?來你這兒的大人物可有不少,如果我把萊德利的事情公開了,只會引得那群尊貴的客人們人人自危,還會把夜鶯公館有錄音設備的事情泄露出去。要是犯了眾怒,最后可不好收場。萊德利的性質和當年伯尼·哈里森的案子不一樣,他現在可沒到墻倒眾人推的地步。”

  菲歐娜懶洋洋地糾正道:“或許吧,但是萊德利來我這兒可不僅僅是在享清閑。”

  “嗯?”亞瑟抬起眼,微微皺眉。

  “他在用你的名字招搖撞騙。”她緩緩說道,“不止一次,有客人在夜鶯公館享受服務的時候提起你的名字,說萊德利常在私下提到他和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舊交情,萊德利說你離開后他就是唯一的繼承人。還有人說,他曾暗示你離開蘇格蘭場,是因為政治失勢…甚至,背叛。”

  “背叛?”亞瑟重復了一遍,語氣低沉得像是倫敦塔下響起的槍聲。

  菲歐娜緩緩靠近,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當然知道,這種話是怎么傳出去的。萊德利在五處控制了幾條與議會關系密切的線,又結交了一些新貴。你離開后,他借機擴展了自己的勢力。但這不是重點。”

  說到這里,菲歐娜刻意頓了一下,她舔了舔嘴唇:“我知道他為什么如此急于鞏固權力、掩蓋過去。因為他在害怕,因為他有軟肋,而且是那種能置他于死地的那種軟肋。”

  亞瑟情不自禁的把手上的酒杯擱在茶幾上,身體前傾,低聲問道:“你是說,他辦了什么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案子?”

  菲歐娜盯著亞瑟,嘴角緩緩揚起,她輕輕挑起亞瑟的下巴,眼睛里透露著一絲戲謔:“他不懂得欣賞女士的美。”

  沉默,短暫而壓抑的沉默。

  接著是火光微跳,映出了亞瑟側臉隱約收緊的輪廓。

  “你確定?”

  “我很少說不確定的話。”

  菲歐娜從抽屜中拿出幾封信和一塊繡著“.”字樣的手帕,“.”,這正是萊德利·金姓名的縮寫。

  “這些信,是他派‘朋友’來預約特別服務時留的。他不來,但他想看。他要看另一個男人被鞭打,被羞辱,再被‘撫慰’。他要求細節,要描述,要記錄。”

  亞瑟凝視著那疊信,良久后才伸手拿起其中一封,展開,默讀。信的筆跡略顯急促,內容則露骨而隱晦,像極了一只躲藏在暗處壓抑了許久的可憐蟲。

  亞瑟默讀片刻,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將信紙折好,放回原位。

  “我倒是沒發現萊德利還有這方面的才能,他寫得簡直比埃爾德的‘報告文學’還要文藝。”

  菲歐娜笑盈盈的:“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個秘密。”

  亞瑟靠在椅背上,抿了一口紅酒:“喜歡倒不至于。但比起查康羅伊的家譜,查萊德利的夜生活顯然更有娛樂價值。至少康羅伊不會拿著國王的手令來解釋為什么他要讓男仆穿胸衣。”

  菲歐娜見到自己的無心之舉居然對亞瑟起到了這么大的幫助,心里不免有些高興:“萊德利倒是想藏,可惜他低估了女人的好奇心,尤其是靠這個吃飯的女人。議會里那些口口聲聲捍衛基督教美德的老頭子,最多也就是白天祈禱國家道德復興,夜里偷偷摸摸訂我的VIP包間。但是萊德利這事如果捅出去,那可就…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一旦有證據被公開,哪怕他最后沒有因此被絞死,這件事也足以讓他名譽掃地,至少蘇格蘭場他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是啊,在這個國家里,名譽是個十分奇妙的東西…”亞瑟的語調輕柔得像是窗外的霧:“有些人的名譽建立在二十年前在滑鐵盧戰場上擊敗了法蘭西之上。有些人的名譽,是因為在議會里三十年如一日的支持議會改革。還有些人呢…只要沒被抓到,他們就能繼續假正經。”

  菲歐娜聳肩:“那你屬于哪一類?”

  “我屬于那類曾經有名譽的人。至于現在嘛…我只能拿別人的名譽當籌碼。”

  他站起身來,走到壁爐邊,拾起壁爐鉗撥了撥火:“萊德利的名譽值不值得被燒掉?這取決于他是否聽話。”

  “所以你打算拿這個威脅他?”

  “不。”亞瑟轉身道:“我打算讓他知道,如果他不配合,我甚至不需要威脅。我只要讓萊德利知道,如果我的聲名繼續在不列顛‘沉默’下去,那么別人很快便會替我開口就行了。”

  菲歐娜笑著搖了搖頭:“不主動發難,但是卻能讓他夜夜夢見絞刑架。”

  “他不會被絞死。至少他這個身份的人不會被絞死。”亞瑟淡淡道:“但我保證他會失去五處,失去議會那幫假正經的靠山,最后落魄到連夜鶯公館的門檻都不敢踏。”

  “親愛的。”菲歐娜抱上了亞瑟的后腰:“你現在比從前果斷多了,看來你這一次沒有白去俄國。”

  “我只是現實。”亞瑟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萊德利這人聰明,但從不明智。我得承認,我在高加索問題上談不上處理的多漂亮,也不得不因此離開外交系統。但萊德利最大的錯誤,就是誤以為我已經上不了牌桌了。我在不列顛的政壇是算不上什么牌手,但我最起碼還有資格被威靈頓公爵和皮爾爵士攥在手牌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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