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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外交部的蟲豸

更新時間:2024-10-16  作者:趨時
大不列顛之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外交部的蟲豸
讓他人接受一種看法的最好方式,就是讓他們相信這個看法來自于他們自己。

——阿爾豐斯·都德

“意大利軍裝?”

雖然施耐德在夜鶯公館時常常表現的智力低于平均水平,但是在正常情況下,這位外交部的得力干將可一點兒都不笨。

如果把意大利軍裝與亞瑟劣跡斑斑的人生履歷結合考慮,也不難猜出他究竟又搞出了什么大新聞。

施耐德瞪大了眼睛,甚至連手里握著的叉子也滑落到了餐盤里:“哥廷根有意大利暴亂分子?”

亞瑟兩只胳膊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的耐心解釋道:“奧古斯特,我覺得如果從古典文學的角度而言,你方才說的這句話并不嚴謹。”

“那更嚴謹的說法是什么?”施耐德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亞瑟清了清嗓子,念道:“基于負責任的、謹慎的、出于國家利益考量的態度,我認為您方才提到的那群身份可疑的家伙不應該被冠以暴亂分子的頭銜,以免因為正當程序的不必要曝光而引起的公眾信心下降。但是,坦率的說,作為我們最近討論的對象,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并沒有籠罩在層層謎團之中,而是正如之前披露出的信息引導您設想的那般。我們討論的這個人,如果直言不諱的說出他們領袖的名字,也許會嚇到您,因為在我與您的通常對話中,我每每提到他時都會使用特殊物品指代。”

“什么特殊物品?”

“萬鎊大生意。”

“我的上帝啊!”施耐德脫口而出,拍案而起:“朱塞佩·加里波第!”

亞瑟的神情看起來頗有些愧疚:“更令人難為情并感到抱歉的是,如果從數學與大地測量學的角度衡量,加里波第及其黨徒與您手邊啤酒杯的最終距離,并不適宜使用常用于天文研究、鐵路建設及商業航海的長度單位進行統計。但如果使用裁縫量尺之類的衡量工具,又未免顯得過于辱沒外交工作的偉大性與嚴肅性,以及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外交部于過往數個世紀杰出工作中奠定的赫赫威名……”

施耐德聽到這兒,頓時急眼了,他兩手抓著亞瑟的肩膀使勁搖晃道:“夠了!亞瑟,咱們倆之間用不著玩這套,你知道他們到底在哪里,對嗎?說人話,說真話,可不可以?”

亞瑟悲哀的搖了搖頭,就仿佛陳述事實都需要莫大的勇氣:“奧古斯特,傾聽真相需要勇氣,而說出真相則需要魄力。”

“那就展現你的魄力!”施耐德攥緊拳頭用力搖晃道:“前警司先生,出動騎警,馬刀出鞘,火藥裝填,開火,進擊!”

亞瑟一手扶著前額,一手輕輕敲了敲小隔間的紅磚墻壁:“在語言學意義上,人們,通常將這段距離,稱為隔壁。”

施耐德聞言只覺得兩眼一黑,差點腦供血不足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幾聲粗氣,這才讓頭暈目眩的感覺稍加緩解。

在危急關頭,久經考驗的外交部助理次官奧古斯特·施耐德迅速展現出了他常年為白廳同僚稱贊的可靠程度以及融合了不列顛特征與德意志品質的超群決策能力。

施耐德咽了口吐沫,一把握住了亞瑟的手,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這位同桌吃飯的食客,似乎想要用堅定的眼神來打消對方的遲疑。

“亞瑟,這不是件小事,但,也絕對不是一件大事。如果加里波第他們死在意大利,當然是最好的。如果他們在意大利被逮捕,那么咱們的老朋友馮·克羅馬爾先生會負責解決他們。可如果他直接落到梅特涅的手里,那事情雖然不一定會敗露,但至少會讓你、我和克羅馬爾先生都很難做。

但萬幸的是,雖然事情沒有朝著我們事先預想的、好的方向發展,不過也沒有完全朝著壞的方向發展。他逃到了德意志,但偏偏是到了漢諾威,而且還是哥廷根這座小城。如果我們在這里解決掉他們,沒有人會注意到哥廷根死了幾個外鄉人。”

亞瑟瞥見施耐德眼神中勾勒出的狠厲,莫名的想起了先前他去利物浦時遭遇的金獅旅館爆炸案。

雖然施耐德一直否認他并未直接參與爆炸案的實施,但如果那真是他實施的,估計施耐德在制定方案的時候多半也流露出了類似的神情。

亞瑟一想到這兒心里就犯惡心,況且他也不想要加里波第的命。

他對青年意大利沒有什么特別的情感,甚至于還有些討厭他們那個口號喊得震天響的領袖馬志尼。

但是對于加里波第,亞瑟還是挺喜歡這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水手的。不知道為什么,亞瑟總覺得這個水手很像是《基督山伯爵》當中黑化前的主角埃德蒙·唐泰斯,而且他還擁有諸多唐泰斯都不具備的品質。

一個充滿熱情的年輕人,從不心存害人的心思,雖然做事是沒譜了一點兒,但是哪怕遭遇失敗,也不能更改他的樂觀態度。每當看到加里波第為了那500鎊對他千恩萬謝時,亞瑟那所剩不多的良心便會遭受嚴峻考驗。

雖然亞瑟自忖算不得什么道德君子,但他至少不干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先前出賣青年意大利是為了保全法國的保王黨農民,額外進賬的那兩千五百鎊頂多算是意外收獲。

亞瑟的身上并不具備銀行家那樣錙銖必較的品質。

畢竟對于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對于一個已經擁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來說,錢這種東西已經沒有太多世俗上的意義了。更遑論,他雖然不算很有錢,但其實也并不缺錢。

比起金錢,他更注重與朋友之間的友誼,因為亞瑟很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活出第二世的。

出于私人感情的角度,即便是為了不讓替他貢獻了六分之一復活指標的大仲馬難受,亞瑟也不可能選擇在哥廷根做掉加里波第。

但他不會把這些臺詞擺在明面上,因為他手里能讓施耐德轉換思路的辦法太多了。

亞瑟沉重的深呼吸,陰沉著臉搖頭道:“奧古斯特,單是解決加里波第無法解決問題。因為倫敦還有一個知曉秘密的馬志尼,你可以在哥廷根做掉加里波第,但是你能在倫敦干掉馬志尼嗎?”

“馬志尼在倫敦?”施耐德聽到這話,手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見鬼!那家伙什么時候跑到倫敦去了?”

馬志尼在倫敦的消息無異于晴空霹靂,無形的閃電擊打在施耐德的頭頂,以致于在煤油燈的照耀下都能看見他腦袋上飄起的青煙了。

施耐德一下子就想到了無數的可能性,他尤其擔心馬志尼等青年意大利成員會跑到外交部與帕麥斯頓子爵對賬。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施耐德可以毫不留情的干掉馬志尼。

但諷刺的是,只要馬志尼待在倫敦,那他就是安全的。

因為無論是外交部、內務部又或是在海上無法無天的皇家海軍,誰都不敢在倫敦瞎動手。

以倫敦媒體聽風就是雨的脾性,再加上倫敦市民愛好八卦的天性,哪怕白廳街的各部門沒干什么臟活他們都要捕風捉影的編造出一堆陰謀論。

如果他們真的干了,而且還是針對馬志尼這種頗有名氣的歐洲自由勢力領導人,那施耐德第二天就可以遞交辭職申請,然后準備聘請律師上法庭了。

至于帕麥斯頓子爵會不會出于維護部門聲譽的原因保下他?

帕麥斯頓子爵的座右銘在外交部人盡皆知——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施耐德伙同他人私吞部門經費,而且還暗殺馬志尼敗壞部門聲譽,就這還想讓帕麥斯頓出來接屎盆子?

別開玩笑了!

大臣不給他來個斬立決都已經算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大發慈悲了。

輕松愉快的慕尼黑之行已經被施耐德拋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只覺自己深陷地獄,身上爬滿了不死的蟲,屁股底下燒著的都是不滅的火。

亞瑟望著萬念俱灰的施耐德,直到發現他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這才確定火候應該差不多了。

“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事情還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

亞瑟安慰道:“奧古斯特,不瞞你說,我剛開始也想著要干掉加里波第的。但是后來我發現,原來我們生還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這個年輕水手的身上。”

“嗯?”施耐德猛地抬起頭:“你說什么?”

亞瑟開口道:“加里波第認為我是個好人,一個積極的自由主義者,一個慷慨的意大利革命支持者。至于外交部經費沒有如期到賬的問題,我按照原計劃都怪到了那間德萊賽特先生創設的法國銀行身上。法國的內務大臣梯也爾如我們所愿的在遠征行動發生后,查封了那家疑似與青年意大利有關聯得銀行,但是你我都知道,那家銀行的賬上并沒有與青年意大利的資金來往記錄,反倒有一筆與奧地利駐巴黎公使館文化參贊馮·克羅馬爾先生的大額轉賬。”

施耐德聽到這兒,長舒一口氣:“我都差點把這一茬兒給忘了。不過放馬志尼去倫敦還是有危險,如果他告訴大臣青年意大利沒有收到哪怕一便士,帕麥斯頓子爵雖然沒辦法斷定咱們套了部門的錢,但心里肯定還是會起疑。”

亞瑟大笑道:“所以這里就顯出加里波第的作用了。實不相瞞,奧古斯特,在加里波第出發去熱那亞之前,我曾經在私下里給了他一筆500鎊的啟動資金。如果外交部的資助款一便士都沒落到他們的手里,那確實顯得不太正常,但如果已經有一部分款項到位了,那……”

施耐德望著亞瑟,眼睛慢慢睜大,隨后猛地握住亞瑟的手使勁搖了搖:“我親愛的亞瑟,你總是這么有先見之明。這么看來,他還確實有活下去的理由。他肯定知道馬志尼在倫敦的住址,如果我們偽造他的筆跡給馬志尼寄一封信,并在信中說明款項有部分被法國方面截停,那就更妙了。”

亞瑟擺了擺手道:“妙的可不止有這些呢。最妙的是,加里波第先生是一名水手,他不像馬志尼可以靠著筆桿子吃飯。所以,在革命失敗后,他打算一邊跑船一邊籌措革命資金。但由于撒丁王國和奧地利、法蘭西、普魯士、俄國等國家都簽署了引渡協議,所以他想留在歐洲跑船的愿望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施耐德聞言眼前一亮道:“這個簡單!我們送他去美洲,這家伙和他的伙計們一輩子都別回來最好。”

語罷,施耐德還從兜里摸出了他閃閃發亮的外交部徽章:“看到這上面的獅子和獨角獸了嗎?有了這個,就算是梅特涅也不能在德意志要求檢查我的車駕。”

“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亞瑟輕聲笑道:“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覺得你最好再跟著蘇塞克斯公爵一起出發。”

施耐德剛緩過氣打算喝口啤酒,可他一聽到蘇塞克斯公爵,剛灌進嘴的啤酒便噴了一墻:“什么?你說公爵殿下現在也在哥廷根?”

亞瑟從衣兜里抽出手帕擦了擦被啤酒沾濕的衣襟:“奧古斯特,我還以為你知道全歐電磁學會議的邀請名單上都有哪些人。”

施耐德惴惴不安的思忖了半晌,但轉念一想,亞瑟的主意雖然餿,但卻也不失為一個絕對安全的選項。

雖然德意志警察檢查他馬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萬一碰上哪個不長眼的呢?

如果他是跟著蘇塞克斯公爵出境,那只要對方不瞎,單是看見公爵出行的排場也應當知道這個車隊不能查。

施耐德左思右想,思量著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但在亞瑟看來,既然施耐德已經在考慮了,那他就遲早會答應。

因此,當前的主要問題已經不是加里波第等人的處境,而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亞瑟從隨身的小包里取出了一份德語報紙推到了施耐德的面前:“就算咱們解決了帕麥斯頓子爵的疑心,但是從警察的角度看問題,如果一個人的生活忽然變得富裕,出手變得闊綽,那多半是剛做了什么不法的勾當。所以,咱們必須得找到一個生活變富裕的合理渠道。奧古斯特,你應該知道,我和萊昂內爾·羅斯柴爾德先生關系不錯,他時常會給我一些財務方面的建議。”

施耐德剛剛順暢起來的思路被亞瑟的言語驟然打斷,因為恐懼和不安而顫抖的身體也安分了下來,這位外交部助理次官的臉上浮現出了只有在夜鶯公館消費時才會出現的良善笑容。

“喔,亞瑟,有這種事你為什么不早說?羅斯柴爾德先生都和你說了什么了?”

“嗯……”亞瑟故作苦惱的尋思了好久:“萊昂內爾和我說了很多,但是你知道我是學歷史而不是學經濟的,所以我只記下了一句話。”

“什么話?”施耐德嘴角上揚,身體前傾,生怕漏聽了致富經。

亞瑟舉起酒杯與他輕輕相碰:“18世紀是運河的世紀,而19世紀,則是鐵路的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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