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之影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陰險狡詐的學監閣下
暴動和起義的發生往往不取決于反政府分子的勢力有多大、他們的計劃有多精密,而在于政府的應對措施失敗到了何種程度。一次成功起義的背后往往隱藏著警察機構的無能與情報機關的失職。而在起義失敗后,這些機構和相關人員為了掩飾他們犯下的錯誤,通常會選擇夸大反政府分子的組織能力。
而如果起義成功了,那么,這群起義者為了維護他們的政權合法性,凸顯他們的光輝與正義,同樣會選擇以夸張的語言美化他們烏合之眾般的起義過程。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我們收到的真實起義情報,總是與歷史書中記錄的策劃周密的起義事件大相徑庭了。
——亞瑟·黑斯廷斯《英國秘密情報局內部培訓手冊》
加里波第的話剛剛說完,努利就忍不住感嘆這位意大利年輕水手的好運氣。
“朱塞佩,幸好咱們倆走的是同一條道。如果你沒碰上我,而是直接去了尼斯,然后再跑到法國尋求政治庇護,那你就完蛋了!”
加里波第一臉茫然道:“巴黎發生什么了嗎?”
努利雙手環抱靠在窗邊道:“你知道我是在巴黎歌劇院工作的,所以經常能接觸到一些上流社會的人物。那天我在歌劇院演完《十字軍在埃及》之后,按照一貫的社交禮儀,自然需要再謝幕后答謝一下前來支持的巴黎名流。
我與人群中的梯也爾夫人攀談了幾句,從巴黎歌劇順理成章的聊到了意大利歌劇,又從意大利歌劇聊到了意大利最近的動蕩局勢。我說我很擔心,如果意大利的局勢不能盡快平息,那我原計劃10月在羅馬舉行的一場演出恐怕就要泡湯了。
但梯也爾夫人卻笑著讓我別擔心,她說她的丈夫告訴她,意大利的局勢很快就會恢復平靜,因為國王陛下和內閣成員在國務會議上一致決定,法蘭西絕對不會動搖目前正在執行的外交不干涉政策,巴黎方面不考慮任何援助意大利共和派起義者的提案。
而且,他們不止不會援助,還打算加強法蘭西與意大利邊境地區的巡邏工作,嚴防任何意大利起義分子進入法蘭西境內。如果在邊境抓捕到了這些起義分子,那么他們會根據先前簽署的引渡協議,將你們全部引渡回撒丁皮埃蒙特王國受審。”
說到這里,努利還從上衣兜里取出了一份在意大利時買到的報紙放在了桌面上。
“當初我怕你一時沖動,狂奔回去送死。所以,就沒有把這份報紙給你看。但是現在,我想你有權了解這些。”
加里波第接過報紙,只見頭版頭條赫然掛著撒丁皮埃蒙特王國的通緝令。
奉熱那亞總督兼師團司令長官保盧奇閣下之命,特成立熱那亞戰事委員會。
委員會已向本軍事法庭起訴,指控下述人員犯有重大軍事叛變罪行:
穆特魯·埃德阿多:24歲,尼斯人,三等水兵。
朱塞佩·巴爾達薩雷:34歲,熱那亞人,曾從事裁縫學徒,薩沃納第一團副班長。
帕羅迪·恩利科:28歲,熱那亞人,二等水兵
達路斯·朱塞佩:30歲,泰爾澤依拉島人,葡萄牙海員,從熱那亞路過
卡納萊·菲利普:17歲,熱那亞人,書店職員
朱塞佩·加里波第:26歲,曾任商船船長,三等水兵
馬斯卡雷利·維托雷:24歲,商船船長,現住熱那亞
以上諸犯,前五名已拘捕在押,其余至今在逃。
加里波第、馬斯卡雷利和卡奧爾西三人,皆為意圖于上月初教唆軍隊叛變、顛覆陛下政府的頭號陰謀暴徒。
經調查,加里波第甚至企圖收買皇家炮兵的下級軍官卡奧爾西,以便為這一罪惡陰謀儲藏大量槍支彈藥。目前在押的五名人犯對上述謀反之事早有所聞,然而他們非但知情不報,反倒入伙脅從。
鑒于上述罪行,經聽取證詞和被告的申訴,雖被告律師極力申辯,但已被本庭駁回,依照首惡嚴辦的皇家刑律,熱那亞軍事法庭現宣布:
將加里波第·朱塞佩、馬斯卡雷利·維托雷和卡奧爾西·詹·巴蒂斯塔三人作為祖國的敵人缺席判處死刑。
又:穆特魯等五人不服判決,本庭駁回其上訴,令其收監服刑。
最后,因證據不足,判決安德烈阿·克羅沃無罪釋放。
熱那亞軍事法庭
1833年8月31日
加里波第看到這些內容,禁不住苦笑道:“想不到我第一次榮幸的登上報紙,居然是以死刑犯的身份出現。”
努利開口道:“我原本帶你們離開意大利之后,是打算送你們去南邊的馬賽坐船離開的。但是我路上聽說馬賽市政府已經加強了對港口的監控,因為馬賽從前是青年意大利的主要活動據點,所以他們懷疑你們有可能從那里出逃。
馬賽去不了,在意大利和瑞士的邊境又有奧地利的重兵把守,所以我逼不得已只能帶著你們一路北上,打算領著你們去加萊碰碰運氣。如果加萊也走不通,那我們還可以改道去比利時。但萬幸的是,咱們在巴黎近郊碰上了亞歷山大和海涅先生他們。”
說到這里,努利朝著亞瑟微微點頭示意道:“抱歉,爵士,這次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亞瑟輕松的笑道:“不打緊。您就算不來找我,我還打算去找您了。”
雖然對于努利和加里波第來說,他們遇上的簡直就是天大的麻煩,但是在亞瑟看來,這點麻煩簡直不足掛齒。
在巴黎的時候,他就參與了幫助法國保王黨出逃的工作,如今故技重施,給幾個意大利的死刑犯打掩護也算是業務對口。
只不過,這種好事,亞瑟向來不會一個人獨吞,他很自然的想起了他的老合作對象——外交部助理次官奧古斯特·施耐德先生。
施耐德先生的身上有英國外交部的徽章,換而言之,他在所有與英國建交的國家都有外交豁免權。別說是撒丁王國了,就算是換作奧地利帝國來,他們也絕不可能粗魯的要求搜查一位英國外交官的馬車。
因此,只要施耐德愿意幫忙,加里波第等人愿意擠一擠,掩護他們從德意志安全撤離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雖然對于施耐德而言,這筆生意并沒有什么賺頭。
但是,如果亞瑟朝他開口,施耐德多半是不會拒絕的。
這并非是因為施耐德這個人有多仗義,而是因為他同樣拿了外交部打給青年意大利的資助款。拿了錢就得辦事,他現在和亞瑟可是一條船上的老鼠,這艘船漏水了對誰都沒好處。
至于亞瑟這頭,他幫助努利解決了這么大一樁麻煩,那他邀請這位巴黎歌劇院的首席男高音來演個《圖蘭朵》應該不算什么過分的要求吧?
至于大仲馬和海涅,他們倆來的也正好。
大仲馬雖然脾氣火爆,但是如果論起創作劇本,即便是口味最挑剔的巴黎觀眾也必須起身為偉大的仲馬先生報以最熱烈的掌聲。
至于海涅,雖然他被德意志的政府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但是這位詩人在德意志的中等階層當中卻享有著無比崇高的聲望。而在哥廷根大學的學生眼中,這位畢業于此的法學博士可是永垂不朽的自由主義英雄。
況且,哪怕撇去他們倆不看,大仲馬這次不還帶來了三個法國廚子嗎?
先借兩天用用。
德意志當地的食物雖然也比英國的好,但是豬肘子和亂燉吃多了總覺得膩得慌。
如果能選的話,在歐洲的諸多菜系當中,法餐和意餐當然是首選了。
眾人看著亞瑟捏著下巴在房間內踱步,一個個面露愧疚之情。
他們當然不知道這位蘇格蘭場退役特務頭目、現役哥廷根反動學術權威早就在心里給所有人都派上了用場,甚至就連遠在慕尼黑打探消息的施耐德先生都已經被掛上了號。
他們只覺得這次實在是給亞瑟找了個大麻煩,這位英國爵爺多半是想辦法想的頭發都長出來了幾寸。
但是與眾人不同,菲歐娜深知這位老合作對象的惡劣脾性。
對于那種完全沒有成功可能性的任務,亞瑟很少鋌而走險,而是會在第一時間回絕。
至少在菲歐娜的認知當中,亞瑟這輩子只冒過一次險,結果就讓人家在倫敦塔下槍斃了。
自從這次以后,親愛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就多長了個心眼兒,因此多半再也干不出那么缺心眼兒的事情了。
當然,很少鋌而走險不代表他不會冒險。
他有時候也會冒一點風險,但前提是,風險絕對要比之后帶來的收益要小的多。
他既然還有空在這里踱步,而不是當機立斷的拒絕,那就說明他認為這件事相當的有利可圖。
不說話不是沒辦法,而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給所有人施壓,以便在開口后將自己的辦法賣個高價。
果不其然,當旅館房間中憂慮的氣氛幾乎要溢出窗戶時,亞瑟開口了。
亞瑟先是看了一眼大仲馬,又扭頭看向努利:“現在風聲太緊,意大利爆發起義的消息,估計也已經透過各種消息渠道傳去了奧地利。而據我所知,目前巴伐利亞王國的首都慕尼黑正在召開德意志邦聯大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梅特涅肯定會把這件事拿到會議上公開討論。目前德意志的氣氛你們也知道,就連大學里的管制措施都在不斷縮緊,更別提港口和主要城市了。”
亞瑟話音剛落,憂心忡忡的門德爾松便開口問道:“這說的倒是事實……”
加里波第看了一眼在場的眾人,他攥緊拳頭起身道:“給各位帶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說實在的,能把我帶來哥廷根,諸位都已經是出了大力了。我實在是沒有什么理由,再要求各位把我安全的送到港口。”
“不不。”
亞瑟抬起手示意加里波第坐下:“朱塞佩,我說這話不是覺得你拖累了我們。相反的,如果不是我們所有人欽佩你和青年意大利成員的勇氣,大伙兒也不會拼著掉腦袋的風險把你帶到這里。但是,鑒于目前的局勢,現在四處亂跑肯定是取死之道。所以,我建議你和你的同伴應當在哥廷根先安頓好,等到風聲過了,我們再送你出港。”
“可……”加里波第吃一塹長一智:“爵士,哥廷根這種小城如果來了幾個不會說德語的意大利人,還是挺扎眼的,這不會給您添麻煩嗎?您該怎么和警察解釋呢?”
“該怎么和警察解釋?”
對于亞瑟來說,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難度。因為他從不需要向哥廷根警察解釋。
如果他們一定要亞瑟解釋的話,亞瑟也可以就那天被警察局逮捕的事情,向警察局長施密特先生要個解釋。
不過,雖然問題很簡單,可亞瑟卻依然像是被問住了一般沉默了片刻。
旋即,他開口提議道:“這個簡單,亞歷山大不是帶了幾個廚子嗎?你和你的同伴也可以扮作門德爾松先生和海涅先生的廚師……喔,喔,不行!該死,我差點把那茬兒忘了。你還是去扮門德爾松先生和我的廚師吧,哥廷根的學生們都以為海因里希成天在巴黎啃黑面包呢。我能滿足學生們愿望的地方不多,所以還是最好尊重一下他們的幻想。”
“哈?”海涅聞言皺眉道:“他們為什么會有這個想法?我的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的,但是隔三差五去瓦埃勒飯店點只雞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亞瑟一聳肩道:“誰知道呢?大伙兒對文人的幻想不都這樣嗎?郁郁不得志,穿著窮酸的衣裳,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路過孚日廣場旁的奢侈品店時,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海涅聽了不由撇嘴點評道:“讓他們想象奢華的生活,他們想象不出。讓他們想象困苦的生活,倒是一個賽一個的苦。我本來暫時不想回德意志的,但既然亞歷山大把我拉回來了,我就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才叫做真正的進步詩人,這幫愚昧小混蛋現在玩的那些,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
亞瑟聞言,趕忙提醒道:“你可別干的太過火,要是動靜太大,把普魯士和奧地利的秘密警察吸引過來,我可不保證會發生點什么。”
海涅不屑道:“就他們?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接著,亞瑟又把話頭對準了加里波第:“或者,朱塞佩,你還有一個選擇。我和門德爾松先生最近在編排一幕歌劇,你可以假冒是我們請來的樂團成員。一個意大利人,在樂團里面干活,這簡直再正常不過了。但是,如果這樣的話……”
亞瑟將目光拋向努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可能就需要努利先生的配合了。畢竟光憑我和費利克斯是沒辦法組成樂團的,雖然我們倆已經很努力了,但是要想趕上那場在萊比錫的演出,并借機把朱塞佩他們送到港口,還是需要您的一點小小幫助。”
大不列顛之影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陰險狡詐的學監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