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之影 第十一章 很慚愧,為流體力學做了點微小貢獻
亞瑟在那位同行紳士的帶領下,步入法蘭西科學院的大門,漫步在林蔭道上。
透過科學院古老建筑的窗戶,可以看見陽光灑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形成了斑駁的光影。
幾乎每個辦公室的桌子上都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學術報告與研究論文,只不過根據實驗室主人的性格不同,它們有的被整齊碼放,有的則被扔的雜亂無章。
而在報告廳和會議室里,亞瑟還看見一位年輕的物理學家正站在一塊黑板前,用粉筆飛快地寫著公式,向其他學者解釋著他的最新理論。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并且還搭配著各種激情澎湃的手勢。
這讓亞瑟不得不懷疑,如果坐在臺下的那群老頭子如果不認可他,這年輕人會不會突然拔出手槍把他們送上天堂。
至于化學實驗室當中,則顯然更熱鬧,化學家們正忙碌著進行各種實驗。試管中的顏色變化、儀器的滴答聲、還有不時傳來的輕微爆炸聲。鬼知道這幫法國佬是不是又在研制什么新型炸藥。
總而言之,法蘭西科學院看起來與皇家學會似乎沒有什么不同,二者唯一的不同之處可能就在于法蘭西人天生就要比不列顛人熱情許多,所以即便是以冷靜著稱的科學家們也比不列顛的同行們要活潑許多。
一提到數學,劉維爾簡直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他滔滔不絕的介紹著他最近的科研成果:“其實這兩年我一直在研究萊布尼茨、歐拉和伯努利的著作,試圖對代數函數和超越函數進行分類。第一篇分類論文我去年剛剛提交給了科學院,第二篇目前也已經寫的七七八八了,您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幫我掌掌眼,看看還有哪些地方可以做修改的……”
這不是因為他看不懂演算紙上的算式,而是正相反的,他驚奇的發現,這些式子他居然全都似曾相識。
亞瑟打開鋼筆,隨著筆尖觸及演算紙,那種當年學生時代的感覺仿佛又附在了他的身上。
面對著熱情的劉維爾,亞瑟只得另辟蹊徑:“嗯……這個先不著急,我忽然對伱們的年度征文起了興趣。約瑟夫,雖然這么說很冒昧,但是你能給我找個安靜的地方,讓我想想該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嗎?”
“這么說你是助教嘍?”
亞瑟被紅魔鬼攪得心煩意亂,他知道這時候是絕對指望不上這家伙的。
迎著窗外的明媚陽光,隔著玻璃窗,可以看見他一如既往的璀璨笑容。
一人一鬼還在爭辯著,那邊劉維爾已經率先走到了那間他口中的安靜圖書室前。
但,亞瑟倒不是很討厭這種活潑,生活在陽光明媚地方的家伙本來就是應該比住在陰雨之地的家伙外向、快樂。
亞瑟有什么數學功底,阿加雷斯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亞瑟見狀,只得眨巴了兩下眼睛,微笑著點頭道:“約瑟夫,今天真是多謝你的幫助了。”
此外,伯努利、拉格朗日、達朗貝爾、庫侖也在年度征文中拿到過優勝。后來因為大革命的關系,科學院一度被國民議會取締,重現之后又碰上了連年的戰爭,所以直到1812年征文活動才重新恢復。
“為什么?”
說到這兒,劉維爾忽然停下腳步問道:“對了,您想要去見見安培先生嗎?您好不容易從倫敦遠道而來,不去和他交流交流那可就太可惜了。”
亞瑟噴出煙圈,淡淡道:“簡直就是魔鬼大開口了!”
劉維爾聽到亞瑟打算寫一篇征文,頓時來了興致:“我就知道您在數學方面肯定也有一些心得,科學院正好里有一處安靜的房間,那里還有黑板粉筆和演算紙,您可以慢慢在那里推敲您的征文,一會兒等學部委員們一到,我就過去通知您。”
他的身上正在發散、洋溢著一股令紅魔鬼相當厭惡的、成竹于胸的氣質。
亞瑟握住了對方的手,開口問道:“你看起來很年輕,年紀輕輕便能夠立足于法蘭西科學院這種天才齊聚的地方,這可真是一種奇跡。”
亞瑟聽到泊松這個名字,立馬想起了法拉第交代給他的事情:“說回來,我這里有法拉第先生讓我帶給泊松先生的一封信,他想要請教泊松先生一些關于波的問題。”
他承認,不列顛數學與法蘭西數學確實有差距,但絕對不應該大到這種程度。
紅魔鬼也發現了亞瑟的異常舉動,他湊過來瞅了一眼,撇了撇嘴道:“你們這幫人類的研究速度還可以嘛,居然都推進到這里來了。不過,亞瑟,你盯著這些式子看什么呢?這些希臘字母分開了,你認識它們是阿爾法、貝塔和伽馬,把它們放在一起,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你這歷史專業的半文盲在這里冒充什么自然哲學家?”
“哈?”阿加雷斯將信將疑道:“亞瑟,你又想和我玩這招欲擒故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逼我降價!”
在亞瑟看來,就憑這個速度,即便這位劉維爾先生以后做不了數學家,怎么也能成為一名法蘭西的運動健將。
“嗯……倒也不能這么說,但他顯然沒有柯西先生擅長。”
對此,亞瑟只得重新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他開口問道:“對了,咱們聊了這么久,還未曾請教您的尊姓大名呢?”
他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了門,扭頭一看才發現亞瑟掉隊了,于是連忙抬手示意道:“爵士,在這邊。”
亞瑟見狀眉頭一皺,就連表情也變得微妙了起來。
亞瑟聞言,頗有種被逼上梁山的感覺。
亞瑟一聽到這兒,背后的汗都下來了,不過他還是鎮定的打著了火,點燃煙斗輕松寫意的抽了一口,看似隨意的問道。
亞瑟硬著頭皮翻開演算紙,正當他打算榨干自己的腦細胞,堵上不列顛數學的榮耀時,他忽然發現面前的這張演算紙居然被人寫滿了。
年輕人脫口而出道:“是泊松先生。他簡直就是一個怪物,數學、力學、電學、天文學等等,自然哲學的各個方面就沒有他不懂的。”
替亞瑟帶路的年輕紳士聞言,笑著開口道:“啊!您對法蘭西科學院今年的年度征文感興趣嗎?雖然我聽說您是專攻電磁學領域的,但是您的數學功底應該也不錯。您不如嘗試投個稿?如果最后獲獎了,還有一筆不菲的獎金呢。”
阿加雷斯一只手放在耳邊,嬉皮笑臉的假裝聽不見:“大點聲!求我,對,快求我!”
“怎么了?怎么了?”
亞瑟嘬了口煙:“你這可真是巴爾應征掏糞工。”
“嗯?”紅魔鬼大惑不解道:“什么意思?”
亞瑟聳了聳肩道:“我的臉面還沒有值錢到能換二十條靈魂的地步,反正我也不買,你隨便往上加就是了。”
“用不著了,阿加雷斯。”
年輕人聞言也笑著回道:“怪不得呢……我剛剛聽您說法拉第先生想要向泊松先生請教波的問題便覺得詫異,因為在這方面柯西先生明顯更加權威。”
“嗯,我在巴黎綜合理工學院擔任馬蒂厄教授的助教,偶爾安培先生也會叫我過去幫幫忙。我當年在巴黎綜合理工學院讀書的時候,安培先生是我的分析力學導師,而且我對他的電動力學方向也很感興趣,所以我們直到現在的聯系也很緊密。”
這個時候,他忽然說自己已經成為了法蘭西科學院級別的數學家了,這說出去誰相信呢?
阿加雷斯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瞇著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你最少要給出三種不同邊界條件下的推導。”
亞瑟從容的笑道:“阿加雷斯,不如這樣,我們倆來打個賭,如果我能推導出這張演算紙上的余下過程,你就免費幫我把論文寫了。與之相反的,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就付你雙倍的靈魂。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呢?”
末了,他還不忘指著桌前的黑板,提醒道:“您要是不習慣用鋼筆,直接用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也可以。我這就去取論文,一會兒還得多麻煩您了。”
亞瑟笑著拿起那張演算紙:“我確實是個半文盲,對于數學和物理學也稱不上精通。但是,關于這張演算紙上的推導,在和你達成交易之前,我就已經同其他人交易過了,整整一百五十塊呢。對于大學生來說,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足夠讓我記它一輩子。”
亞瑟瞥了眼紅魔鬼,巧妙的繞開了投稿的話題:“您剛剛說這是法蘭西科學院的年度征文?這么說,它的歷史想必很悠久吧?”
忽然,亞瑟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塊擺在走廊邊的公告板上,那張小黑板上用粉筆龍飛鳳舞的寫著一行法語——《論雙重曲面上的積分曲線》。
“阿加雷斯。”
劉維爾熟門熟路的從書桌的抽屜里取出一疊厚厚的演算紙給亞瑟擺在了桌上,隨后又十分大方的掏出了自己新買的時髦鋼筆供這位遠道而來的朋友使用。
“啊!這當然可以!”
劉維爾聽到亞瑟的吹捧,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道:“您說笑了,法蘭西科學院的數學科學與物理科學的院士名額只有60人,我只不過是有幸替他們當中的其中一位打打下手而已。”
作為一名約克出身的鄉下豬倌,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迄今為止遭遇的最大數學難題也就是豬仔的公母分類問題,而他日常接受的數學教育大部分也不過是停留在簡單的加減乘除方面。
亞瑟瞥了一眼紅魔鬼,輕聲念道:“我說……”
阿加雷斯聽到這話,不由假裝驚訝的捂住了嘴:“喔,我親愛的亞瑟,我還真不知道,你居然還懂這個呢?看來我不得不承認,倫敦大學歷史系畢業生的平均數學素養還是要顯著高于你們的古典文學系畢業生的,最起碼你比埃爾德強點,雖然你也強的有限。”
紅魔鬼聞言,不禁火冒三丈:“亞瑟,你這個小混蛋,居然敢用巴爾來羞辱我!本來咱們倆還有的談,但你要是這么說話,待會兒要我幫忙的時候,那可就不是二十條靈魂的事情了!”
他不想來法蘭西科學院就是這個原因,他一早就猜到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去見安培當然沒問題,但是他應該和安培談點什么,這可是一個大問題。
年輕紳士笑著點頭道:“沒錯,這年度征文是從1720年開始舉辦的,一開始是一年一度,后面又改成了兩年一度。您所知道的不少法國著名學者都曾在年度征文上獲過獎,歐拉曾經為年度征文提交了15份參賽作品,并且數次獲獎。
亞瑟反客為主的表現瞬間把紅魔鬼弄得有些不自信了,他疑神疑鬼的盯著亞瑟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中找出虛張聲勢的情緒。
亞瑟與阿加雷斯互瞪一眼,旋即便誰也不言語的沖著圖書室去了。
紅魔鬼剛剛嘲諷完了亞瑟,轉瞬又扮起了老好人,他搭著亞瑟的肩膀稱兄道弟似的開口道:“這樣吧,二十條靈魂,我幫你搞定論文。如果獲不了獎,我雙倍賠你的。”
雖然他不可能洋洋灑灑的寫出一篇數學論文,但是最起碼也得列幾個算式來證明自己曾經努力過。
蹲在公告板上的阿加雷斯聽到這話,掩著嘴冷嘲熱諷的拱火道:“喔!給法蘭西科學院投稿?亞瑟,你這個歷史專業的小子弄得清楚什么是雙重曲面嗎?”
阿加雷斯的黑指甲敲打著桌面,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怎么樣,亞瑟,要來和我談談嗎?《論雙重曲面上的積分曲線》這種命題對于人類或許有點難度,但是對于博學的阿加雷斯教授來說,寫出一篇驚世駭俗論文的速度比巴爾清空化糞池的速度還要快。”
亞瑟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是什么?論文嗎?如果是論文的話,它為什么只寫了一個標題呢?”
阿加雷斯望見亞瑟的那張已經看不出半點感情波動的臉,紅魔鬼忍不住嘲諷:“喔!我親愛的亞瑟,瞧瞧你那張臭臉!你那天在倫敦塔底下叫人打死的時候,臉色都沒有今天這么難看。”
亞瑟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那一封信,可他剛剛看到信封上的名字,自己卻愣了一下,因為那信封上寫的是柯西的名字。
阿加雷斯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覺,他下意識的想要降價道:“最后一次報價,十五條靈魂,我幫你搞定論文。如果你再加五條,演算紙上的推導我也幫你一起搞定了。”
“嗯?你他媽的!”
語罷,劉維爾便輕輕掩上了門,飛一般的朝著他存放論文的辦公室跑去。
但是他不論怎么看,都看不出亞瑟有半點猶豫,就好像這小子真的會解這一題一樣。
“您真是過譽了,我能否冒昧的問一句,那次獲得征文優勝的是科學院當中的哪位能人呢?”
阿加雷斯本以為他的話會激怒亞瑟,但他一扭頭卻發現這小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恢復了那副標志性的溫和笑容。
可紅魔鬼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亞瑟能夠攻克面前這個歐拉方程的拓展式,而且,阿加雷斯相當清楚,這個方程的最終結果是要視邊界條件而定的,也就是說它的推導結果并不唯一。
劉維爾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舉手之勞罷了。我平時也沒有什么愛好,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和您這樣的青年學者交流了,您不嫌棄我就好。”
劉維爾剛剛離開,圖書室里很快就響起了紅魔鬼聒噪的聲音。
我還記得1812年的征文主題是‘通過計算和實驗確定電荷在物體表面的分布’,這正好是您擅長的電學方向。我覺得,您要是早生個二十年,說不定也有機會挑戰一下那次征文的優勝獎項。”
這間安靜的小圖書室看起來年頭應該不短了,它的外觀古樸,由紅磚砌成,爬滿了歲月的痕跡和翠綠的常青藤。對于一位學者來說,這種坐落在一條僻靜的步道旁,遠離喧囂,而且小書架上還擺滿了可供查閱資料的房間確實是一處絕佳的研究地點。
對方友好的伸出了手:“約瑟夫·劉維爾,很高興認識您,爵士。”
他發現了不對,又趕忙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那個裝著科普利獎章的小匣子,這才一拍腦袋大笑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把送信和獎章的任務弄混了。這封信是交給柯西先生的,而科普利獎章則是交給泊松先生的。”
阿加雷斯聽到這話,更加篤定亞瑟是在誆他:“我說三種你就會三種?好!我和你賭了!”
對于阿加雷斯的嘲諷,亞瑟的回應相當簡單直白:“該死!閉嘴,阿加雷斯,你有這個工夫不如幫我回憶一下,雙曲正弦函數的表達式是怎么寫的來著?我記得它們貌似是和三角函數有關系吧?CoshXCosiX?”
年輕人笑著說道:“因為1816年科學院的年度征文題目就是‘波’,而那一次,獲得征文優勝的正是柯西先生。”
亞瑟聽到這話,只覺得和吃了蒼蠅一樣難受,他好不容易才把話題岔開,沒想到兜兜轉轉又繞到了征文上面。
豈料,亞瑟聽到阿加雷斯的話,反倒像是松了口氣似的,他笑著點頭道:“阿加雷斯,你還真是貼心,我就會三種,你如果要第四種,那咱們今天的生意還做不成了。”
亞瑟問道:“是嗎?泊松先生并不擅長波的問題嗎?”
“很慚愧,看來我今天要為流體力學做出一點微小的貢獻了。”
(本章完)
大不列顛之影 第十一章 很慚愧,為流體力學做了點微小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