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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勝過生命之物,即銘刻之意義

  未來的鷹眼或許會毀滅,鳶尾花或許會重生,一切都會變得更好…只是沒有了西里埃克斯。

  不,或許在鳶尾花得到救贖、人類得到拯救的未來,人們會這樣記住這樣一個絕嗣的家族——西里埃克斯家族,曾經險些刺殺了拯救世界的艾華斯、成為了全人類的罪人。

  ——他們有什么錯?

  從人類的立場上,他讓克羅艾去阿瓦隆分發《德古拉》的,提醒阿瓦隆人月之子的危害性;從王黨的立場上,他從許久之前就謀劃讓有著王室血統的議長獨活、讓那些打著鷹眼旗號肆意妄為的渣滓們一同被葬送的計劃;從愛國者的立場上,他也參與了對阿瓦隆王室的咒殺、以及對星銻的反間諜工作;從一個祖父的立場上,他讓自己的孫女去鍍金,從而在自己死后能繼承西里埃克斯家族的政治影響力…

  他有什么錯?

  他一個人就殺死了上百名月之子,其中不乏第四能級甚至第五能級的強者。他是整個鷹眼之中殺死月之子最多的人,凡是出手必是信奉血天司的強者;他在鷹眼中的地位穩居前三,即使是首領也不能強迫他參與任務,他刺殺了那些賣國者、間諜、試圖叛逃的富豪與官員…他間接拯救了不計其數的人。

  這是他從少年時期,從自己祖父手中接過“鷹羽”匕首時,就發誓要做到、并且已經做到的事——以西里埃克斯之名,在暗中守護這個國家。

  憑什么西里埃克斯家族就要因為艾華斯成為了救世主的原因,從而失去一切榮光?克羅艾,作為西里埃克斯家族的繼承者,家族歷代最強的天才,就因為惹上了艾華斯,而要成為“險些摧毀世界”的大罪人?

  “——憑什么?”老人呢喃著。

  他們家族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決不允許在未來成為罪人。他不允許家族在自己手中斷絕,更不允許在自己手中葬送一切。

  既然如此…

  ——那不如讓艾華斯沒有機會拯救世界。

  漆黑的仇恨、嫉妒、絕望,在心中蔓延。

  托馬斯因無心無我的奉獻之決意,而使自身墮入黃昏——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西里埃克斯之名”能夠銘刻在歷史上。而其中混雜的些許“恨”,則混淆了他真正的目標…讓他最終暢快的選擇了將一切推入深淵。

  要么,鳶尾花因西里埃克斯而潔凈,再度變得繁榮昌盛;

  要么,就讓沒有西里埃克斯的鷹眼連同鳶尾花一同毀滅。

  而他傾向于后者。

  托馬斯瞳孔之中的昏黃色愈發明亮、渾濁。

  他的脊背逐漸變得佝僂,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衰老,存在感不斷變低。那是使用《白虹密續》所付出的代價,他本就殘余不多的生命將因此而被掠奪。

  可與之相對的——他的氣勢與頭顱卻在一同變得愈發高昂。

  “所謂刺客…絕不只是收錢辦事的殺手而已。”

  他低聲呢喃著,在自己還小的時候…祖父教授自己刺殺術時說的第一句話。

  昔日的一幕幕宛如發黃的相片,浮現在眼前。

  他甚至以為自己都已經忘記了這些事。

  “——唯有握持無我之決意,才能稱得上是刺客——此劍既出,此劍必至。哪怕代價是自身的生命。”祖父當時如此說道。

  他的聲音總是空洞而帶有回音,就像是對著山洞說話一樣。

  那黑色的、如同海帶般潮濕卷曲的長發,以及那充滿壓迫力的漆黑雙眼…就像是至黑之夜,令孩子感到恐懼。

  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到不像是自己的記憶力能記住的事。

  “生命?”

  少年托馬斯當年有些迷茫:“可要是我死了…那殺死他又對我有什么用?我拿到錢也沒用了。而且…那樣的話,我有可能會被栽贓吧。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祖父只是失望的凝視著他,看著這個瞳色與發色都與自己不同的孩子:“殺死他本身就是意義。如果你沒有死的覺悟,就無論如何都無法抵達至高境界…而如果你已經有了死的覺悟,那錢財權力對你又有何用?

  “適應道途,是渺小者的道途。那些最為怕死、最想要活下來的那些人,才會覺醒這一道途的力量。他們為了活下去,能夠躬身屈膝、能夠匍匐跪地。即使沒有任何尊嚴,只要能夠活下去就好。

  “而同時,也正是強烈的想要生存下去的意志,讓凡人也敢于對抗那些猛虎、魔獸、惡魔…亦或是那些狡詐勝于惡魔、兇惡甚于猛虎的惡徒。

  “你死了,其他人能活。這就是意義。西里埃克斯世代因此而活——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去死。大概你不是純粹的西里埃克斯…所以你不懂吧。”

  ——唯有那些比他們寶貴無比的生命更高的東西,才值得貪生怕死的適應者們奉獻自己的生命。

  那正是為了“銘刻”。

  西里埃克斯家族,本就是奉獻與適應雙道途的傳承。

  為了名氣。為了青史留名。為了以卑微之軀扭轉未來。為了以個人之力開天辟地。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哪怕后人記不住他們的存在,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必將改變整個未來。

  西里埃克斯家族如今只剩他與克羅艾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其他人都已經死了。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成功刺殺了不可能刺殺的人。

  毫無疑問,月之子的力量遠勝人類。

  即使沒有任何訓練、也不會操控鮮血的第四能級月之子,也能輕而易舉一拳擊碎城墻、肉身抵御炮彈、免疫同級別的幻術、看穿迷霧與黑暗,聽力、嗅覺與反應速度都是人類的數倍,同時只需要吸血就能從重傷狀態下恢復、還不用說能夠變成蝙蝠四散飛走、任何一個蝙蝠都能化為本體…

  那是單純的強大。沒有什么花哨的超凡能力,就已經很難對付了。若是有鮮血領主的職業等級,或是虔誠信仰血天司的話,還能有強大的法術與神術能力…也能自行學習詛咒與儀式,或是通過魔藥進一步提升戰斗力。雖然他們的能力或許不夠全面,但想要殺死他們卻非常困難。

  唯有《白虹密續》,才能以弱勝強、以一敵多的完成這一奇跡。

  他不將這一密續傳授給克羅艾的原因也很簡單…以克羅艾的驕傲性格,她如果得到了這個密續,一定會嘗試去刺殺比自己能級更高的敵人。所謂淹死都是會水的,這么嘗試下去早晚會翻車。

  他原本計劃,等自己死去之后,將《白虹密續》放到老友那里。等克羅艾生下了孩子,再將這一密續傳授給她。

  如此一來,有了孩子作為羈絆,克羅艾也就不會那么肆意妄為。她多少會考慮一些“如果我死了”的問題…就像是他一樣,不敢去死。

  如此一來,才能謹慎的使用《白虹密續》,不至于將自己徹底燃盡。

  “祖父啊…”

  老人低聲呢喃著,皮膚逐漸發黃枯萎、牙齒掉落,兩顆渾濁如泥水的淚珠慢慢滾下。

  “我還是…讓您失望了嗎…”

  他嗚咽著,在路人詫異的目光中漸漸跪坐在地。

  隨即模糊的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總是要體面的老人此刻卻宛如走丟的孩童。

  他的發色,瞳色…都與自己所崇拜的祖父不同。

  那都是因為他父親帶來的血脈,歪曲了西里埃克斯的無畏之血。

  也正因如此,他更是迫切的渴望得到祖父的認同。他想要成為最好的西里埃克斯…成為最強的刺客。

  ——他失敗了,但也成功了。

  并非是他成為了最強,而是比他強的西里埃克斯都死了。

  默默無聞。死后無名。

  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他恐懼于那樣的未來…他不想就那么去死。

  真正可怕的刺客,是無名的刺客。可如果沒有人能記住自己…那成為刺客的意義何在?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成為墓碑吧。

  雖然他們會因任務而死去,但自己會記住他們。西里埃克斯家族注定將繼承鷹眼組織成立之初的刺客精神,成為最后的刺客家族…

  銘記。銘刻。永世不忘。

  而永世不忘,也意味著…自身要先抵達永恒。

  于是,求生的欲求勝過了銘記的使命…活下去的意志終究超越了奉獻之心。

  從那之后,他也就不再執行刺殺工作,而只是專心培養新人。外人都以為他是因傷退休…但實際上,是因為他已經無法使用《白虹密續》了。

  ——直到現在,他又可以了。

  西里埃克斯已經確定,再也沒有傳承下去的可能了。鳶尾花成立之初成立的刺客家族,將于此徹底斷絕。

  如今的老托馬斯回頭望去,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他就已經放棄了西里埃克斯的意志。

  徹底無拘無束的他,才能以死的決意再度出山。

  然而這次卻并非是純凈無暇的“銘刻”意志——

  在“愛與憎”的污染之下,無我的決意變得盲目。他寧愿將一切葬送在自己手中。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生命都能夠放棄,他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如果他將這份決意用來斬除惡鬼,他將成為惡鬼所懼怕的利刃;而如果他用這份決意來自我毀滅,即使是小人物也有機會能引爆世界。

  “讓一切都化為虛無嗎…”

  托馬斯的瞳孔已然徹底融化,全身皮膚像是融化的糖果般粘稠的滴落。

  他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因此而變得模糊。

  到底是…

  從什么時候開始,出了問題?

  他的心中浮現出如此的迷茫。

  明明每一步都是正確的。

  明明每一步都是理所當然。

  ——到底是從哪里開始,自己偏離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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