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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章 日月所照,敢不俯首

  解決一個矛盾,就會有新的矛盾產生,這是矛盾說的核心理念,矛盾普遍存在。

  無論承認與否、認同與否,大明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中興,并且繼往開來,變得更加強大,但中興過程中,新的矛盾出現了。

  這個新的矛盾,就是大明現在形成了一種路徑依賴,萬事皆轉向‘苦一苦夷人’的路徑,這條路徑是用了二十三年維新養成的,經過實踐檢驗,行之有效的辦法。

  但這個路徑依賴有個問題,如果再加上壟斷資本這種龐然大物浮出水面,那就是走上一種窮兵黷武、不生產只消費的怪圈,靠著無敵的大明軍,布武全球,對全世界肆無忌憚的吸血,再大的窟窿,也讓海外的夷人再擔一擔。

  這是窮兵黷武的另外一條發展線,一條是因為連年征戰掏空了大明血肉;一條是因為布武全球,不事生產的大明,徹底變成一個空心。

  同樣,這不是道德上的問題,而是海外夷人擔不住的問題。大明若是欠的賬太多了,只消費不生產,就是把所有海外夷人殺了,都不夠填這個窟窿。

  苦一苦夷人與壟斷資本合流的必然結果,就是脫實向虛。

  就是為了成本的問題,向海外轉移生產,大明人貴,夷人便宜,只要這個基本事實存在,向海外進行產業轉移,就是必然。

  皇帝為何會對壟斷資本這個龐然大物如此謹慎,甚至感到了如坐針氈,就是擔心脫實向虛、產業空心化的惡劣影響。

  當下的大明人,看著松江府海面上遮天蔽日的船帆,絕對想不到,未來有一天,大明連船都造不出來。

  朱翊鈞的目光長遠,是因為他真的見過這種窮兵黷武的發展線,而且這并不遙遠。

  由盛轉衰,十年就完全足夠了。

  而朱老四朱常鴻,他這個十一歲的小孩兒,對生產格外的執著和著迷,對于皇帝而言,朱常鴻的這個表現,就非常值得欣慰了。

  至少傳位給朱常鴻,不用擔心大明走上不事生產的歪路。

  朱常鴻從小就覺得生產很重要,若皇帝不去糾偏,朝臣們便不敢糾偏,長大了,有臣工對他說,把官廠賣了換錢花,朱常鴻怕是會覺得這個大臣有毛病。

  人對世界的理解,是很難很難改變的,因為這種價值觀,是他過去一生的總和,做出改變,就是否認自己所有的過去,不要輕易嘗試改變一個人的認知,因為真的很難做到。

  萬歷維新進程中,真的談的上是幡然醒悟的只有周良寅,當年和他一起生事的十三個御史,到現在被抓的被抓,致仕回鄉的致仕,甚至有些已經被斬首了。

  朱常鴻第一次公開亮相,讓幾乎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相比較天資更加普通的太子朱常治,朱常鴻無論怎么看,都更像是那個天命之人。

  “先生去年上了本奏疏,嚴肅的告訴朕,皇帝和太子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朕本來以為這是為了讓朕警惕,才故意危言聳聽,但今日看到鴻兒的表現,朕明白了,確實如此。”朱翊鈞對著王皇后,面色十分復雜的說道。

  歲月沒有在王夭灼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反而給了她更多的韻味,而此刻,王夭灼也是滿臉的愁苦。

  是否讓朱常鴻公開亮相,王皇后格外猶豫,猶豫在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誰都是心疼。

  朱常鴻的天資聰穎,如果不讓他公開露面,那就是委屈老四,可讓朱常鴻出現,對朱常治而言,那就是肉眼可見的威脅。

  朱常鴻的表現,其實已經超出了激勵太子進步工具人的范疇,就朱常鴻那個聰明勁兒,讓他安心做個刺激太子成才的工具人,他是決計不會答應的。

  太子已經十五歲了,按照當初陛下的年紀,這個時候,已經要給朱常治準備大婚事宜了,成了婚,就是成家了,就不是小孩子了。

  甚至在生活起居上,朱常治和朱常鴻已經表現出了疏離,這種疏離就是非常客氣。

  朱常治是年紀到了,而朱常鴻是早慧。

  王夭灼坐在了朱翊鈞身邊,臉上寫滿了擔憂,搖頭說道:“分封出去也不行。”

  “確實。”朱翊鈞深表贊同,對于這個問題,他跟皇后仔細討論過,皇后認為不行,因為歷史教訓告訴了皇帝皇后,這么做的結果,就是靖難之戰。

  按照洪武初年的國朝局勢,大明南方與北方分治已近二百年,燕云地區逾三百年,陜甘綏則更久,已有五百余年了,這么看的話,朱元璋把朱棣安排在了燕府,其實就是在分封。

  而且朱元璋病逝的時候,還嚴厲下令,不準諸王回京,就是為了不讓這些藩王回到京師,對朱允炆的皇位產生威脅。

  不讓回來沒關系,打回來就行了。

  其他朝代不提,就大明,為了爭奪皇位,靖難之戰、漢王造反、宣宗鼎烹漢王、朱祁鎮被接回來后,發動了奪門之變,立刻就把弟弟朱祁鈺給做掉了,這些圍繞著皇位血淋淋的慘痛教訓,告訴皇帝和皇后,這件事,根本不可能善了。

  “咋辦?我怎么生出這么有出息的兒子來了?”王夭灼也是扶額,老大朱常治是個正常人,再加上他嫡長子的身份,按照大明繼承法而言,他的地位,無可撼動。

  但朱常鴻越長越大,表現的越來越好,讓王夭灼越來越擔心,關鍵是朱常鴻的武道天賦、軍事天賦也很厲害,長得高、長得壯,可以說朱常鴻是最像皇帝的皇子了。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一個人能不能成才,其實從小就能看出來了,他的脾氣、秉性、做事的耐心程度等等。

  能不能成才,確實很看天分。

  比如在輔導課業上,王夭灼對朱常治就是河東獅吼,甚至覺得朱常治是不是抱錯了,那么簡單的算學題都理解不能,但王夭灼幾乎不用管朱常鴻,朱常鴻讀書習武,都讓人很省心。

  比如在習武這件事上,王夭灼專門安排了幾個小黃門,要叫朱常治起床,但朱常鴻就不用管。

  朱常鴻總是這樣,什么時間該干什么事兒,真的很有規劃。

  朱常治有地位,朱常鴻有能力,對于朱常鴻而言,你就比我早生了幾年,這皇位就天然該是你的?

  “怎么辦?”朱翊鈞看著王夭灼有些無奈的問道。

  “夫君這么有辦法的一個人,都沒辦法,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懂該怎么辦?”王夭灼一攤手,表示自己沒有辦法。

  其實對于朱翊鈞這對兒夫妻而言,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把朱常鴻養廢就行了。

  把一個人養成才非常困難,但把一個人養廢,不要太簡單,就是不做的那么明顯,找幾個士大夫教一教,時間一久,自然成了賤儒。

  對于父母而言,朱常治和朱常鴻,都是兒子。

  “邊走邊看吧。”朱翊鈞對這個問題,也只能看局勢看情況去做決策。

  王夭灼看著皇帝,怒氣沖沖的說道:“娘也是,這次南巡之前,娘說要再給夫君納兩個妃子,我一個兒媳婦能說什么?我只能說好,納妃納妃,納十個好了!”

  “去年不是剛納了兩個嗎?朕一共就見過她們倆兒四次。”朱翊鈞一扶額,搖頭說道:“后宮人太多了,朕又不是牛,忙不過來,真的忙不過來。”

  王夭灼欲言又止,靠在椅背上,其實李太后一直讓皇帝納妃,原因也簡單,希望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如入宮,能把皇帝從王夭灼手里搶走。

  王夭灼膝下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分別是太子、四皇子、六皇子朱常河和九皇子朱常澤,二公主朱軒姝和五公主朱軒娥,真的已經很多了,再生就影響健康了。

  李太后對此非常不滿,覺得宮里只要進來更多的人,皇帝這頭牛,就不耕不結果的田了。

  但現在皇帝和皇后的感情甚好,李太后這個婆婆也只能讓皇帝多納妃子了。

  “反正我把人張羅入宮了。”王夭灼說起這個就來氣,開始絮叨了起來,就像是正常夫妻夜話絮叨,想到什么說什么,到這個時候,朱翊鈞也不得不說,婆媳矛盾,不愧是自古以來的家庭里的大矛盾。

  王夭灼對李太后是有些怨氣的,這里面的怨氣,集中在皇帝無意納妃,李太后屢次三番的要求;還集中在了教諭皇嗣之上,李太后對王夭灼堪稱嚴苛的教育方式,已經不滿很久很久了。

  王夭灼也不滿,孩子秉性頑劣,個個都是熊孩子,很多課業都不寫,就知道玩,罵兩句、打兩下而已,李太后也不停的說教。

  其實李太后在皇帝初一十五去拜見時,也會跟皇帝念叨這些,念王夭灼的不是。

  李太后有自己的教育經,因為李太后有個天下最成功的兒子朱翊鈞,朱翊鈞有多成才,李太后就有多驕傲,她對自己的教育理念就有多么的相信。

  “孩子的事兒,就聽你的,娘親的話,就不必聽了。”朱翊鈞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李太后那套辦法,根本不能用,按照歷史經驗,這么養下去,萬歷皇帝三十年不上朝,怠政怠到人神共棄,而潞王朱翊镠也是個天大的混世魔王,無惡不作,完全被慣壞了。被養廢了。

  按照李太后的教育經做事,怕是把大明皇嗣全都養成一群廢物了。

  “這還差不多。”王夭灼洋洋得意,而后又很快變得有些郁悶了起來,她又想起朱常鴻這個過于爭氣的孩子了,太爭氣,有的時候也不好。

  對鄭松的審判很快就進行完了,結果是族誅。

  連織田信長的妹妹織田市,都能在大明安度晚年,織田市還是個倭人,而鄭松作為鄭主,五主七十二姓之一,朝廷給的處罰是族誅以示威罰。

  朱翊鈞在四月初三去了松江府鎮撫司,提審了鄭松本人。

  平安王鄭松,比朱翊鈞想的要年輕的多,居然只有四十來歲,而且人長得很周正,很正氣,看起來儀表堂堂,即便是身陷囹圄之中,依舊將自己整理十分得體。

  “罪臣參見四海一統圣君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鄭松恭敬行禮,他的漢話很好,喃字是給窮民苦力用的,安南的上流社會,都以用漢話、寫漢文、做漢詩為榮。

  “四海一統圣君陛下,你倒是會給朕冠名頭。”朱翊鈞聽聞,笑了笑,他沒有讓鄭松平身。

  鄭松俯首帖耳的說道:“其實各藩國屬地,都這么稱呼陛下。”

  “既然如此恭順,升龍城為何用黃瓦?連倭國所謂天皇的宮舍御所,都用的青瓦。”朱翊鈞看著鄭松,非常平靜的問道,他當然可以平靜,黃瓦都被大明軍給換成了青瓦,他心態非常平穩。

  鄭松再拜,誠懇的說道:“大明有個成語,沐猴而冠,大明冊封的都統使莫家的莫茂洽、莫全,在國內,僭越稱帝,用黃瓦逾越禮制。”

  “罪臣就是為了伐不臣,才要討伐莫氏,攻占了升龍城,并且將他們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他一個猴子,以為自己戴了人的衣冠,自己就是個人了嗎?莫茂洽、莫全二人,以為用黃瓦,他們就是真的皇帝了嗎?”

  鄭松的意思是,他對莫家的攻伐是符合大明利益的,所行所為都是正義的。

  “換黃瓦是一件很費勁的事兒嗎?還要朕派兵去換?”朱翊鈞順著鄭松的話往下問,他倒是好奇鄭松怎么解釋。

  “臣這剛進升龍沒多久,一切以維持穩定為主,這剛到升龍三年,局面剛剛穩定下來,大明軍就到了。”鄭松一臉坦然,似乎他是真的這么打算的一樣。

  一個政治人物的基本素養,睜著眼說瞎話,卻一點都不心虛,甚至是理直氣壯。

  顯然鄭松在撒謊,皇帝知道他在撒謊,但這事兒本來就是個扯頭發的事兒,有個合適的理由,大家都有了臺階。

  有了臺階,至于皇帝下不下臺階,肯不肯寬宥,那全看皇帝的心意了。

  “朝廷的決定通過了廷議,鄭松謀叛大逆,族誅。”朱翊鈞坐直了身子,看著鄭松說道:“剩下的四主五十四姓,明年秋天,朕一定送他們去地下陪你,你們在地底下接著玩兒就是。”

  “彈丸之地,搞出五駕馬車來,廟小風挺大。”

  “族誅?”鄭松猛的抬起了頭,不敢置信的看著皇帝,身子一癱,坐在了地上,失神的說道:“為什么?我們不是已經投降了嗎?”

  朱翊鈞面色從平靜變得狠厲,看著鄭松的眼神說道:“因為你搗鼓出來的明香社,名義上要對北國人進行管理,但所行所為,皆是人神共棄!”

  “朕來問你,你要做什么?誰給你的膽子,敢挑釁大明!”

  “允許安南船只劫掠大明商船,豢養海寇買賣漢人丁口,你覺得明香社是你手里最重要的籌碼,只要打出這張牌,朕就拿你們沒辦法了嗎?!”

  “劉綎、陳璘、駱尚志,已經把明香社的事兒,查的清楚明白,你親手欠下的血債,可不止五十之數,這還是你自己動手,那你那群爪牙,那群走狗!他們犯下了多少殺孽?!”

  “你要死!你全家要死!你們這五家七十二姓,全都要死!敢對漢人出手,這就是下場!”

  “朕就是要殺的血流成河,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么做的代價!”

  “日月所照,敢不俯首!”

  被鄭松抓到的五名義士,從尸首的傷痕看,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死后身上被畫滿了鬼畫符,似乎要讓人的靈魂也世世代代的遭受折磨。

  朱翊鈞的話聲音不大,語調起復很小,但這句話里的怒氣,就是跟著皇帝一起來的張宏、趙夢佑,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皇帝在大明,真的很少很少,展示出過這么狠毒的一面。

  “朕為什么對倭人減丁,和要殺你們這些五家七十二姓的理由是一樣的,都是為了讓你們知道這么做的代價,日后再也不敢。”

  “而且不把你族誅,那七位義士,如何瞑目?”朱翊鈞收斂好了表情,變得再次平靜了起來,給了鄭松族誅的理由。

  張宏其實很清楚的知道,陛下根本不把蠻夷當人看,只不過因為明香社這事兒,把皇帝的真火勾了出來,陛下才表現出來了而已,陛下很小的時候,就是個影帝了,平日里只是遮掩的很好。

  當然這里是松江府鎮撫司,看到這一面的只有宦官和緹騎,緹騎是皇帝的鷹犬,看到,也只會覺得安心。

  只要盡忠報國,陛下就真的非常尊重,連義士,陛下都如此的尊重,甚至要給他們報仇,那緹騎作為大明皇帝的鷹犬,只要足夠的忠誠,就可以得到陛下的禮遇和尊重。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寫這句詩的辛棄疾沒有這個機會,但大明只要肯做,就有機會。

  張宏和趙夢佑覺得陛下的想法,不把蠻夷當人看,真的很合理,因為給陛下講華夷之辯的是萬士和,真的要歸罪的話,那都是萬士和教成了這樣。

  萬士和最大貢獻,就是萬士和建立了一套,對外國別、民族敘事,對內階級敘事的禮法。

  這套禮法,萬士和自己都沒看明白、看清楚,他只是覺得那樣是對的,就去做了,左手華夷之辯,右手階級論,開拓海疆、安定社稷民生。

  日月所照,敢不俯首,就是陛下內心真實的寫照。

  “陛下,罪臣也是個漢人啊!家祖是從大明遷到安南的!”鄭松完全慌了,沒有了之前的處變不驚,卸下了偽裝的他,不停的磕頭請罪。

  皇帝來真的,真的要族誅他。

  “現在想起來了?晚了。”朱翊鈞嗤笑了一聲說道:“漢人,你也配?”

  “陛下,罪臣還有用,陛下不能殺我啊!陛下,罪臣只要還活著,安南人就沒有造反的由頭,一旦罪臣死了,就有無數人會打著為罪臣報仇的名義起事,陛下三思,三思!”鄭松見感情牌沒用,立刻打出了一張價值牌,他還有價值,他還不能死。

  “都殺了就是。”朱翊鈞在沒有外臣的時候,演都不演了,直接告訴了這么決策的原因。

  “這!”鄭松癱在地上,狼狽的往后退了幾步,臉上寫滿了不解和迷茫,這個大明和他設想里的大明不一樣,根本不一樣!和歷史經驗,根本就對不上!

  嘉靖十九年,僭主莫登庸與大臣數十人自縛抵達鎮南關跪拜,納地請降,大明最后放過了莫登庸,還給了安南都統使的身份和地位,這也是莫朝最大的底氣,他背后站著一個大明。

  現在,大明軍打到了升龍城,他最后也開城投降了,居然是這種下場。

  “如果沒有明香社,大明要在安南建立新的秩序,你的確還有點用,可惜,有了明香社,你什么用都沒有了。”朱翊鈞站了起來,負手在背后,開口說道:“作繭自縛。”

  朱翊鈞不再理會鄭松,邁著小四方步,四平八穩的離開了松江府鎮撫司,他親自來宣判,就是為了看鄭松一臉敗相,什么東西,也敢對大明人動手!

  大明在構建自己的大乘贏學,就是在真的贏的時候,要搞慶祝,在輸的時候,要搞反思,而不是為了贏而贏,虛構一個勝利出來,這樣的小乘贏學,是不被大明所接受的。

  按照禮部的解釋:虛假的勝利、飾勝,只能帶來短暫一時的安定,但事實的存在,會讓政權的合法性,因無數失敗堆積,逐漸喪失。

  沈鯉有一本奏疏名叫《蠻夷常勝機要疏》系統的談論過這個問題,他講:

  四夷之性,必以常勝為綱,寸土不讓,毫厘必爭。勝之不足,則飾勝;敗之有余,則諱敗。

  敗績必稱全勝,折戟必道凱旋。非不知恥也,實畏部眾離心,勝則氈帳可聚,敗則穹廬星散。

  飾勝諱敗,是夷人才能干得出來的事兒,大明是天朝上國,要清楚的知道其中的危害,應該正視發展過程中犯下的錯誤,而非逃避,否則‘失鹿共逐’就是必然。

  大明在安南戰場上節節大勝。大贏特贏,連升龍城的平安王鄭松都被俘虜,送到了大明斬首示眾。

  “這個定價沒問題嗎?”朱翊鈞回到晏清宮御書房,處理著國事,他看著面前的定價單說道:“西洋商盟這個定價單,似乎有點太高了吧。”

  “沒問題,陛下,一點問題沒有。”張宏趕忙說道。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沒問題嗎?”

  “一個大明生產的青花白瓷盤,就要六貫錢,而南洋的胡椒,一斤只能作價六文,六貫和六文。如果說朕不懂買賣,環太商盟一個青花白瓷盤,一模一樣的東西,作價只有一貫錢。”

  “搶錢也沒有這么搶的吧。”

  同樣一個盤子,西洋商盟的定價,是環太商盟定價的六倍。

  張宏看著兩份賬冊,笑著說道:“這定價真的很合理,西洋商盟沒有白銀,好貨都給了環太商盟,人紅毛番能拿出真金白銀買貨,那自然價格會公道一些。”

  “而且,泰西的紅毛番,他們的船可以自己到大明來,西洋商盟沒幾個有船的,都是大明商船前往,這里面的風險更大,自然利潤也更高才對。”

  朱翊鈞放下了兩本賬冊,還是有些疑惑的問道:“你說的都對,但這么做買賣,真的沒問題?一斤胡椒六文錢,虧這些商賈想得出來這個價錢,大明一斤胡椒要六十文了,西洋商盟只給作價六文。”

  “怎么不直接搶呢,還要裝作買賣的樣子。”

  無論張宏說的再天花亂墜,這根本就是在明搶,這么做買賣,真的可以長久?

  張宏想了想十分肯定的說道:“就這個價兒,這些海外夷人,還得對咱大明感恩戴德,他要是不磕頭謝恩,咱大明商船還不去呢!”

  “那些紅毛番去了,都是直接明搶的,咱大明客氣點,還給點東西。”

  “其實西洋商盟里多數地方,都是抱著這個想法來的,如果能夠加入西洋商盟,就是大明朝貢國了,這個身份對他們而言,真的太重要了,至少還有個喊冤的地方,能到峴港總理事會告狀。”

  “泰西那些殖民者,殺起人來,那真的是奔著把人直接殺光去的,有了大明朝貢國這個身份,至少泰西的那些殖民者,殺人的時候,還要掂量下,是否會和咱大明交惡。”

  “買命錢,再貴也不貴了。”

  “有道理。”朱翊鈞點了點頭,這才徹底了然,為何西洋商盟的定價,和環太商盟的定價,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其實西洋商盟諸番,是十分愿意吃這份虧的。

  大明看起來血賺,他們也不覺得自己虧,大明朝貢國的身份,真的很重要。

  可能大明對這些番邦小國,真的不在意,但某個番邦,去年來了,今年沒來,朝廷總要問一句,今年怎么沒來。

  就問這一句,對于番邦小國而言,就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做家犬,總好過跑來跑去、無處可去的野狗。

  況且西洋商盟在峴港設立衙司,真的有個隸屬于總理事會的海洋法庭,處理這些糾紛,看起來只是處理貿易糾紛,但不用幾年,這西洋商盟總理事會,就得調節各方之間的矛盾和沖突。

  環太商盟,就已經有了這個職能。

  整天打來打去,這些夷人死傷慘重不提,大明還怎么做生意!大明生產了那么多的貨物,賣到哪里去!

  對于西洋番邦小國而言,西洋商盟成立了,青天就有了,秩序正在構建。

  把這層想明白想清楚,這西洋商盟的定價單,就真的不貴了。

  安全是世界上最昂貴的商品之一,大明人生活在安定里,把這一切當做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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