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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報還是不報,這是一個問題

  六府一條鞭法的推行,比朱翊鈞預想的要順利的多,六十三年失敗經驗告訴他,這件事要是能這么簡單做成了,那還能失敗六十三年?

  從開始的時候,大明皇帝就打算好了掀桌子的準備。

  掀桌子,就是京營派出,將地方衙門完全接管,對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進行地毯式的清理,完完全全不給一條活路的徹底清理。

  而后利用京營培養出來的庶弁將,接管地方衙門六個月到一年的時間,以推行政令,并且利用退役軍兵、庶弁將掌控地方權力。

  在需要殺人的時候,朱翊鈞從不會手軟,也從不吝嗇自己手中的暴力。

  這么做,最大的問題,就是一切的惡果、孽障都要纏繞他這個皇帝本人身上,恰好,他不是很在乎這些身后的評價。

  他不止一次說過,人死了就是死了,生前再厲害,也管不住身后事。

  但六府推行一條鞭法的情況,比朱翊鈞想象的要樂觀的多,順利的多,當戶部、吏部、兵部配合起來,對六府的衙役三班、書吏進行替換的時候,政策開始順利推行。

  首先就是從蘇州府開始,蘇州府各州縣的縣衙,下了知單,召開了公議會,闡述了大明皇帝的圣旨以及目標。

  在公議會上,各地鄉賢縉紳紛紛表示,要擁護朝廷政令,積極配合一條鞭法的推行,不打折扣,不陽奉陰違,并且切實落實還田政策,保證還田效果,認真學習《深翻》和《翻身》,共同維護萬歷維新的輝煌成果,繼往開來,讓大明再次偉大,更加偉大!

  當然,這些鄉賢縉紳同時希望,圣上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各鄉賢縉紳的拳拳忠君體國之心、之情,非必要不要派遣京營,多一事則多一事之累,京營派出非同小可,能不輕動,就不要輕動了。

  多大點事兒啊!不就是把稅賦分成田賦和商稅,并且嚴格按照大明會典·商稅進行征收?配合一定會配合,京營主殺伐,出動鎮暴隊這種事兒,還是不要了。

  朱翊鈞還下章蘇州知府,詢問了還田令和一條鞭法這兩條政令的具體執行情況,以及公議會上,到底講了些什么。

  蘇州知府很快回復了陛下,公議會上也沒講什么,就是把當初青馬橋案,反腐御史徐成楚遇襲后,保定府容城縣的處置結果,又詳細的復述了一遍。

  鄉賢縉紳、勢要豪右等,立刻通情達理了起來,迅速達成了共識。

  “沒想到會這么容易。”朱翊鈞看完了蘇州府知府的奏疏,松了口氣,一條鞭法的順利推行,比之前的政令阻力要小很多很多。

  “容易嗎?一點都不容易。”李佑恭看了看魁梧的陛下,他跟著陛下長大的,就這身腱子肉、那一手的老繭,就不是個天生貴人該長的。

  看起來一條鞭法順利執行非常順利,但這是二十二年維新的結果,是海外白銀穩定流入、是累積了足夠的經驗、是振武等等萬歷維新的總和。

  這一點都不容易,這些地方盤根錯節的勢力,要真的那么老實,浙江巡撫朱紈就不會自殺了。

  “總之,結果是好的!”朱翊鈞拿起了朱筆,給蘇州知府回了一封兩百多字的批復。

  大力褒獎了一番蘇州府上下官吏,并且準許了蘇州府報聞的幾個蘇州官廠的申請,蘇州織造、蘇州機械、蘇州煤鋼等自籌官廠。

  這幾個自籌官廠建立,蘇州各級官吏,都可以獲得一個上上評的考成,升轉是一方面,關鍵是整體考成好,可以增加吏舉名額。

  蘇州府的吏舉名額每年一百二十人,如果可以綜合考成的上上評,就可以增加五十到一百名,進入京師大學堂。

  其實朱翊鈞作為皇帝,多少有點忽略了一條鞭法中,他這個皇帝起到的作用。

  孔子在《八佾》里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侯于趙親自跑了趟蘇州府,甚至還跟這些州縣令長們,好好溝通了具體的難處,而不是一拍腦門的做決策,這就是使臣以禮。

  解決了州縣令長們的當務之急,如果他們不事君以忠,那日后陛下就不會那么好說話,不會使臣以禮了。

  州縣令長們,自然會發揮主觀能動性,想方設法的讓所有人同意政令的推行,而且州縣令長們切實感受到了來自上級的支持,事情就會好辦很多很多。

  事上和安下,州縣令長選擇事上,結果上峰就知道推卸責任,不給任何的支援,一切都讓地方自己想辦法,那政令能推動,才是天大的怪事。

  陛下肯擔負罵名,那州縣令長自然會積極推動。

  朱翊鈞開始上磨,而后他看著面前六本奏疏,挨個點了過去,對著李佑恭說道:“呂宋要人、舊港要人、大鐵嶺衛要人、金池總督府要人,金山國要人,現在好了,連熊廷弼也要人!”

  “朕哪有那么多人給他們!”

  熊廷弼在小田原城擊敗了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聯軍后,豐臣秀吉經過了慎重考慮,最終放棄了進攻關東平原的想法。

  想要進攻關東平原,小田原城是必經之路,其重要程度幾乎相當于大明的山海關。

  小田原城有了大明的火器支援,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除非傾盡全力,否則再想拿下,如同癡人說夢。

  關鍵是,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也互相提防,生怕傾盡全力的時候,被彼此捅上一刀。

  北條氏政、北條氏直,改名了袁政和袁直之后,短暫調整,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對他們而言,豐臣秀吉惹不起,德川家康惹不起,大明也惹不起。

  既然總歸要投降,找個看起來更加仁厚一點的主子,就很有必要了。

  真的要比道德,那大明是真的很有道德。

  袁政和袁直就這樣成了熊廷弼的狗腿子,他們預想中的屠殺、抓捕倭奴、劫掠倭女享樂這一系列征服者要做的事兒,熊廷弼帶領的京營,全都沒做。

  熊廷弼在江戶川展開了小范圍的均田。

  均田是沒收田土,而后分配給無土無田的百姓,只不過這些百姓,要放棄原來的姓氏,改為漢姓,不得再梳月代頭。

  對于這些百姓而言,居然還有這等好事?!倭國百姓的姓氏來源十分復雜,而且有些過于隨意,很快轟轟烈烈的均田就開始進行了。

  熊廷弼在倭國,不是在大明,不服均田的,都被熊廷弼給踏平了。

  這些倭寇們仰賴的山城,在大明火器面前,不堪一擊。

  熊廷弼要人的原因很簡單,缺人推行王化,甭管什么人,陛下看著給,是個漢人都要,牢里的各種惡棍都要,反正京營是個大熔爐,拉進去燒一下,都是優質資源。

  和呂宋、舊港、大鐵嶺衛、金池不同,熊廷弼帶的是京營三千銳卒,這三千銳卒,什么人進去,在體制、集體的力量下,都能給他鍛造成可用之才,盡管送!

  關鍵是,朱翊鈞沒人給了,他一年就辦幾件流放案,流放的人也都是有數的,地痞流氓都抓好幾年了。

  “只能再苦一苦這些地痞流氓了。”朱翊鈞最終還是把地痞流氓分了分,六地都給了點,并且還告訴他們,真的沒有了。

  熊廷弼在倭國做五星天皇,他這個五星天皇做的一點都不溫和。

  任何家族田畝超過十頃的武士、大名,都被勒令交出了田畝地契,并且全都遷徙進了江戶城,不得出城。

  此舉將武士和農民的身份徹底分離,重構了關東平原的秩序。

  為此熊廷弼還專門制定了《武士諸法度》,來約束武士的行為,懲治武士、大名的不法行徑。

  豐臣秀吉現在傾盡所有,還能把熊廷弼趕出去,一旦讓熊廷弼在關東平原經營超過五年,就是豐臣秀吉想趕,也沒有那個實力和機會了,關東平原這些逐漸王化的倭人,都不可能答應。

  如果一直在黑暗之中,就能容忍黑暗,一旦看到過光明,就無法再容忍了。

  朱翊鈞愿意讓熊廷弼試一試,就是不成功也沒什么,至少江戶城,可以成為大明環太商盟重要一環,讓整個環太商盟運轉更加流暢。

  “戶部和禮部這本聯名奏疏,準奏,附入大明會典。”朱翊鈞批準了一本奏疏。

  由高啟愚和戶部侯于趙聯名上奏,奏疏的名字是《海外番夷準入條目疏》,并且將其列成了法條,方便市舶司對夷人進行管理。

  海外番國使者,可入京朝見,得陛下準許可自由活動,比如沙阿買買提和黎牙實;

  考核通過,可考入格物學院充任格物博士的海外學子,可入國子監、京師大學堂學習備考格物院;

  其余人等,只能在萬國城內活動,而且必須符合照準停留時間,無公文批復,不得出萬國城;一切夷人在大明以大明律為準。

  若有違背禁令,殺無赦。

  萬國城大概就是個圍不過五里的小城,完全與世隔絕,而且大明軍鎮守。

  在開海的這種大趨勢下,這個準入照準刊發的標準,可謂是極其嚴格,能進到大明的學者,大概就只有伽利略、開普勒這種頂級天才了。

  高啟愚在奏疏里,舊事重提,提及了元朝末年的亦思巴奚戰亂。

  元朝末年,泉州的波斯人越來越多,這些波斯人開始造反,長達十余年,波及整個福建的亂戰,搞得民不聊生。

  歷史是一個最好的老師,學不會,就會重演一遍,讓人繼續學習,直到徹底學會為止。

  亦思巴奚戰亂,就是歷史教訓,朱元璋在洪武年間執行禁海,有很大的程度,就是參考了亦思巴奚之亂,而且還有一個蒲氏出賣趙宋宗室的舊事,就更加堅定了朱元璋禁海的決心。

  這本奏疏早就寫好了,只不過高啟愚整理前元舊檔,仔細梳理了一番亦思巴奚戰亂,讓陛下了解這次的歷史教訓,明白禮部為何會制定出如此嚴厲收緊夷人進入大明的照準規則。

  跟這個準入照準規則提高配套的政策,叫《舉報、捉拿夷人獎懲令》。

  舉報一個潛入大明夷人,給銀五兩,抓拿一個給銀十五兩,如果抓捕過程中不小心殺死了夷人,尸體完整就只能給銀十兩了。

  按照戶部的核算,朝廷抓捕一個夷人的行政、出動等等成本,大約在二十銀左右,如果百姓能抓了,直接扭送衙門,不僅百姓拿十五兩銀,朝廷還能省五銀的支出。

  而且這個活捉的夷人,還能撲賣給海外種植園,穩賺不賠。

  賞金制度,是大明自國初就有的制度,過去懸賞人頭,現在懸賞活人,都是給賞金。

  大明各地的巡檢司、巡檢司的弓兵,就是靠著賞錢吃飯的。

  大明就是這樣,一個極度保守,就是比保守還要保守的朝代,這不是萬歷維新能改變的,甚至萬歷維新,讓大明更加保守。

  朱翊鈞覺得很合理,這片土地,從頭到尾都是中國人的,這些夷人,連血稅都沒交過。

  他準了奏疏,并且附錄到了大明會典之中,成為了確定的律法。

  “先生寫了本奏疏。”朱翊鈞忽然看到了一個很久沒看到的名字,張居正。

  張居正早就不管事了,現在居然寫起了奏疏,朱翊鈞立刻坐直了身子,仔細看起來了奏疏的內容。

  奏疏分為了上下兩篇,上篇寫考成法和吏舉法,張居正首先書面肯定了申時行對考成法做減法是正確的,同樣表明對申時行能力的肯定,上篇主要說的是吏治。

  在上篇中,張居正引用了《解刳論》和《肌肉圖說》里的內容。

  人是一個很神奇的動物,有很多體態上的問題,是肌肉萎縮。

  比如肩峰撞擊是長期圓肩駝背的不良體態造成,根本原因是背部肌肉群萎縮,無法保持正確體態,比如骨盆前傾、肋骨外翻、小腿外翻、內翻、足弓塌陷等等。

  部分肌肉萎縮,導致代償機制生效,不良體態又進一步讓這些肌肉萎縮。

  這就是肌肉的用進廢退,人如此,一個組織也是如此,尤其是行政的官僚組織。

  官僚組織是統治階級,行政組織系統內所有人,都是沒有任何生存壓力的,就會遵循用進廢退的原則,組織會自然衰退。

  考成法的目的,不是朝廷里的大臣們、皇帝閑的沒事干,要用考成法折騰官吏,而是為了阻止組織自然衰退,讓肌肉足夠的強勁,防止出現不良體態的問題。

  而下篇的內容,張居正說的事兒,就非常非常的大逆不道了。

  不過張居正都快七十歲了,他這個年紀,已經是古來稀百無禁忌的年紀了,所以他在下篇里,提了所有朝臣們不敢提的問題,太子的問題。

  張居正講了個故事,巫蠱之禍爆發的時候,太子劉據兵敗,要逃出京城,守門有兩個衛兵,一個主張要放,天家的事兒就當沒看見;一個主張要抓,若是真的給劉據逃了,誰都脫不了關系。

  最終劉據拒捕自殺。

  漢武帝回京后,就把主張放人的衛兵給殺了。

  過了沒多久,漢武帝悔恨不已,為太子劉據平反,還修了‘歸來望思之臺’,紀念劉據,那個主張抓人的衛兵,就被漢武帝給殺了。

  理由非常的古怪,漢武帝覺得,要是當時劉據逃跑了,漢武帝他回到京師,搞清楚了真相,劉據就不會死了。

  主張放的衛兵死了,主張抓的衛兵也死了。

  當然,無論是漢武帝,還是后來人,都知道,劉據必死無疑,連皇后衛子夫都自殺了。

  縱觀歷朝歷代的歷史經驗而言,太子和皇帝之爭,最終的結果往往會殺四類人,一類是太子本人;一類是支持太子的;一類是反對太子的;最后是中立的。

  都說李承乾不聽侯君集的讒言,不搞兵變,一定會順利接班,但實際上是李承乾已經是最后一搏了,起事會死,不起事也是死,等死,只能孤注一擲。

  從有信史以來,被死亡、被廢除的太子,比例高達45,如果把那些被權臣左右朝政只是傀儡的皇帝去掉,超過八成的太子和皇帝,都會走到你死我活、兵戎相見的地步。

  這是歷史教訓,也是歷史經驗。

  這一切的根本原因,不是克終之難的結果,不是人老了,就固執了,誰都不信任的結果,而是權力異化的結果。

  權力會逐漸讓人失去人性,變成一個無情的怪物,所有的行為,都會圍繞著權力而展開。

  在朝臣而言,聽皇帝還是聽太子的?

  老皇帝終究是要死的,不僅僅是皇帝,比如嘉靖末年的嚴黨。

  嚴黨聽嚴世蕃的,還是聽嚴嵩的?按理說嚴嵩才是嚴黨的魁首,但嚴黨普遍聽從嚴世蕃的。

  因為嚴嵩終究是要死的,嚴黨為了自己的前程,只能聽嚴世蕃的了。

  這些投靠了太子的大臣們,還會推著太子往前走,因為太子越早上位,大臣們的投資就會越早變現,平步青云。

  對皇帝而言,皇帝只能不停的雞蛋里挑骨頭,不停的敲打、訓誡太子,為太子豎立對手,讓大臣不要輕易歸順太子。

  這個太子隨時都可能完蛋,大臣們不想被波及,就千萬離遠點。

  這個時候,皇帝和太子之間的矛盾,就會徹底失控。

  因為皇帝不停的敲打,太子自然懷恨在心,父子之間的間隙會越來越大,直到徹底決裂。

  而皇帝只要發現太子的忤逆之心,往往都會假戲真做,從敲打變成廢儲,換一個根基淺薄、勢力不足以威脅皇權的兒子,繼續做儲君。

  而當下,皇帝每年都要在南衙駐蹕半年,京師由太子監國,大臣輔弼,太子尚且年幼,今年才十三歲的太子,似乎沒有太多的權力,但事實上,這已經有了形成太子派的基本條件。

  張居正在下篇里,只是談了皇帝和太子之間存在的普遍矛盾,希望陛下留意,而且當下這個矛盾一定會激化。

  因為陛下太年輕,而且陛下擅長自保,一臉長壽相,太子和太子的朋黨,等得了那么久嗎?

  至于如何解決?張居正在奏疏里,根本沒有提及,因為很簡單,這是帝制的天然缺陷,根本不可能用制度去解決。

  其實大明因為嫡長繼承制,這種圍繞著皇權的爭斗,波及范圍已經很小很小了,既不像大漢那樣容易被世家搞成傀儡;也不像大唐一樣,搞成玄武門繼承制。

  但嫡長繼承制的缺陷也明顯,嫡長子是個混蛋怎么辦?

  “先生算是咱大明少數有資格提到這個矛盾的人了。”朱翊鈞嘆了口氣,他其實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太子正在凝聚自己的朋黨,而且朱常治這個孩子,真的很懂事。

  朱常治主動請命,扶英烈靈柩安葬,凝聚了軍伍人心。

  朱翊鈞真的不想跟朱常治走到玄武門對掏這一幕,大明也有玄武門,就在歪脖子樹所在的景山和皇宮之間。

  但從歷史經驗和教訓而言,從皇帝太子之間普遍矛盾和矛盾發展歷程來看,這就是個根本無法避免的問題,必須要直視的問題。

  “先生一代人杰,應該是有辦法,只是作為臣子,不太方便?”李佑恭用自己的腦筋琢磨了下,發現沒琢磨出來,他覺得自己腦子笨,那張居正腦子那么好使,一定有辦法!

  萬歷維新的大成功,讓大明人都有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想法,那就是再難的事兒,只要張居正肯想辦法,就能解決。

  畢竟萬歷維新,可是把大明從泥潭里拉了出來,再次以天朝上國的姿態,傲然天地之間,日月之下。

  朱翊鈞搖頭說道:“先生沒辦法,他要是有辦法,就讓自己兒子入仕,而不是在格物院里做個不在五行之中的博士了。”

  張居正不讓自己的兒子入仕,就是生怕重蹈嚴黨的覆轍。

  “先生也沒辦法嗎?”李佑恭沉默了下,那看起來真的是個很難解決的矛盾了。

  朱元璋和朱標這一對皇帝和太子,不在討論的范圍內,整個歷史尺度上,找不出第二對兒相處如此融洽的皇帝和太子了。

  問題的關鍵非常清晰,皇帝和太子,既是君臣,又是父子,而且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太子還不能是個廢物,如果太子是個廢物,那怎么能繼承大統?

  可是太子不能太賢能,禮賢下士有口皆碑,皇帝還活著,你太子想做什么?

  朱翊鈞放下了張居正的奏疏,突然想起了王夭灼這次南巡,非要帶著朱常潮這個二皇子一起。

  其實王夭灼帶著朱常潮在身邊,多少也在防備著自己的親兒子朱常治,聽信了什么謠言,胡作非為。

  朱翊鈞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事兒,他同樣沒辦法。

  而此時的通和宮御書房內,十三歲的朱常治坐在龍椅上,看著面前的奏疏,看著面前的首輔申時行、次輔高啟愚,眉頭緊皺的說道:“二位先生,孤有疑惑。”

  “總督倉倉戶部侍郎褚鈇奏,自萬歷十四年至萬歷二十二年止,各省共欠京運銀764萬有余,戶部主張嚴責各地撫按官,酌量、酌情,按定年分報,送入京師。”

  “去年年末戶部審計,這欠的764萬銀,大部分都是田賦,現在這事兒,朝堂爭執不下。”

  “孤若是傳訊松江府行宮,請父皇定奪,父皇會不會覺得孤過于無能,這點小事兒,也要來問,所托非人,無人君之德才。”

  “可若是孤不報,自行處置,父皇會不會覺得,如此大事,居然不報自決,覺得孤這個太子,在結黨試圖奪權?”

  朱常治才十三歲,第三次在父皇南巡監國,前兩次年紀小,還沒什么感覺,只蓋章就行了。

  這次朱常治真的感受到了壓力,報也不是,不報也不是,到底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朱常治都不知道怎么把握其中的度。

  朱常治由衷的羨慕朱常潮,能夠無事一身輕,專心學醫,還能隨扈父親身邊,享父子天倫。

  小小年紀就開始上磨的朱常治,第一次對自己這個嫡長子的身份產生了一些懷疑,甚至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擔憂。

  熟讀矛盾說的朱常治知道,從他監國這一刻起,他和父親的關系,就已經是君臣大于父子了。

  “這…”申時行和高啟愚看了一眼,他們路上還在想,太子召見他們二人,所為何事。

  結果太子所問之事,是臣子所不能回答的。

  解縉,主持修撰《永樂大典》,可見太宗文皇帝對解縉的信任,但解縉參與到了太子之爭后,立刻就失去了所有的信任,死的時候,就是文皇帝問了一句,解縉還活著呢?然后解縉就被活活凍死了。

  這問題,申時行和高啟愚根本沒辦法回答!就是張居正在這兒站著,他也沒辦法回答。

  “二位先生,為何一言不發?”朱常治拿著手中倉場總督的奏疏,詢問著申時行和高啟愚,他這個年紀,不知道該如何決策,二位先生,難道也不知道?

  “殿下,別問了,別問了。”高啟愚伸出一只手拜了拜說道:“若是殿下無其他事,臣等就退下了。”

  這事兒,他們兩個臣子,一個字都不能亂回答,只能太子自己去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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