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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漁陽鼙鼓動地來,頃刻踏破山河萬里

  四千五百精銳,真的很多了,其實朱翊鈞帶的人還是有點多了。

  按照戚繼光的說法,陛下帶八百緹騎,南下松江府,完全足夠了。

  八百人,是一個將領能夠直接指揮的人數上限,再多點,就得依靠別人去指揮了,當有八百全副武裝的精兵,就可以準備起兵爭天下了。

  八百人,可以讓項羽突圍,垓下之戰,劉邦三十萬人圍困項羽于垓下,項羽率領八百人突圍;

  八百人可以讓霍去病縱橫于匈奴之間,霍去病十八歲初從軍,從衛青手里領了八百人,長驅數百里,斬首匈奴二千二十八級,及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生捕單于季父,封冠軍侯。

  朱翊鈞的軍事天賦的確不高,但指揮四千五百人,無論是突圍,還是守住行宮,都綽綽有余了。

  要搞宮廷兵變,一共要搞定三件東西,武庫、城門和中樞。

  這都是司馬懿搞兵變搞出的經驗,司馬懿兵變的時候,控制了司馬門、洛陽武庫和永寧宮;李世民搞兵變的時候,控制了玄武門、武庫和太極宮。

  這三要素,也經過了歷史的多次考驗,少一個都白扯,武庫才有武器和甲胄;城門防止班直戍衛反支援;控制中樞,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皇帝的圣旨出宮,一旦皇帝圣旨出宮,勤王的人就出現了。

  勤王的人可能是真心實意,也可能是打著勤王的旗號謀求天下,但一旦皇帝圣旨出宮,代表著兵變失敗了,演變成了爭霸賽。

  陛下只要守住了黃浦江行宮,安全就完全可以保證。

  在一個安定的朝代,通過兵變的方式,殺一個有繼承人的皇帝,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事兒。

  陳璘還想著光宗耀祖,還想著自己這個首里侯能夠名至實歸,他可不想遺臭萬年,在大明發動兵變,除了挨罵之外,不會有任何的收獲,這是有歷史教訓的。

  大明有過宮變,就是景泰八年,由明英宗發動的奪門之變,具體執行者是石亨。

  石亨以復辟事首功,得封忠國公,短短三年后,就被明英宗以叛逆罪坐罪處斬。

  明英宗不得不殺了石亨,一旦這個忠國公的國公位真的傳下去,就留下了一個這么做就可以封國公的路徑,別的不說,被搶了皇位的朱見深,明英宗的親兒子,就會有模有樣,糾集一班武將,再搞一波兵變。

  明英宗只能把石亨以謀逆大罪坐罪論斬,把這條路堵死。

  石亨很能打,在正統十四年十月,擊敗了虜入的也先,甚至在清風店埋伏了也先,讓瓦剌人損失慘重,石亨能打,北虜人人畏懼,稱其為石王。

  可最后,歷史給石亨的評價是狐鼠耳。

  狡猾、見縫插針、擅長鉆營的狐鼠之輩。

  在皇帝的圣旨之下,被封了江面的黃浦江,再次開始了忙碌,一條條漕船,頭連著尾,尾連著頭,如同一條條蜈蚣一樣,帶著滿倉的貨物,如同在江面爬行一樣,一眼望不到頭。

  中間會夾雜幾個蒸汽拖船,泄壓的時候,冒出滾滾蒸汽,汽笛聲悠揚,響徹整個江面,傳到通和宮內。

  朱常潮,大明二皇子,因為扁桃體反復感染發燒,幾次瀕危,九歲那年大漸,陳實功死馬當活馬醫,給朱常潮割了扁桃體,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自此以后,朱常潮就跟隨父親學習武藝,強健體魄,并且開始學習醫術,師從范無期。

  朱常潮覺得自己的父親像個小孩,因為他的父親很喜歡站在文華樓,這個黃浦江行宮的最高處,看向江面那些漕船,一看就能看大半個時辰,也不嫌煩。

  “母親,父親在看什么?”朱常潮詢問著王皇后,他父親究竟在看什么,上次松江府駐蹕,就每天看,這次來了,仍然是每天都看。

  “看國泰民安。”王夭灼想了想,低聲說道:“就是國家沒有戰爭,百姓安居樂業,這是對你父皇百般辛苦的肯定。”

  朱翊鈞眼睛珠子一轉,面色嚴肅,端起了帝皇的架勢,摸了摸朱常潮的腦袋,點頭說道:“松江府日新月異,大明也在蓬勃發展,的確,我在看國泰民安。”

  王夭灼憋著笑,其實她知道,朱常潮是對的,他的父親的行為,的確像個孩子。

  朱翊鈞真的沒有那么深沉,這是他放松的方式,他就是在單純的看這些漕船,沒什么別的想法,在京師他看不到這種場面。

  他喜歡這些奇物機械,文華殿偏殿滿屋子的手辦模型,就是證明。

  “父親母親又逗我!”朱常潮不是笨蛋,從父親和母親的神情,他就知道父親在逗他玩。

  冉蕙娘站在一旁,她早就放棄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完全明白了李太后的心思,李太后根本就沒有扶她上位的打算,只是讓她跟王皇后打擂臺,讓王皇后更聽話一些。

  顯然,失敗得非常徹底。

  一個基本事實:宮斗上位的李太后,決不允許親兒子的后宮真的亂起來,不可能扶她上位。

  冉蕙娘也不得不承認,相比較喜歡溺愛孩子的她,王皇后教育孩子,真的很厲害。

  朱常潮其實非常不聽話,但在王皇后面前,乖得跟個鵪鶉一樣。

  “大將軍還有三日就到了。”朱翊鈞在行宮閉門不出,等了十二天的時間,戚繼光已經帶領京營兩萬七千眾,六個步營、一個騎營、一個車炮營,抵達了揚州府,三日后,就可以順利駐扎在松江府大營。

  等大軍到了,朱翊鈞才算是正式開始了今年的松江府駐蹕,這段時間,算是朱翊鈞休假時間。

  朱翊鈞其實一直在等一些意外發生,比如謀反、比如沖擊行宮、比如行宮著火等等,但他等了十二日,都沒等到,戚繼光大軍抵達之前,就是最后的機會了。

  三天,朱翊鈞希望這三天,發生點什么,來促進政令的推行。

  但這三天,是風平浪靜的三天,一直到戚繼光軍兵通過了黃浦江大橋,依舊是什么都沒發生。

  看起來是機會,也有可能是陛下在釣魚,釣那些藏在水底下,蟄伏起來的野心之徒。

  野心家是有野心,又不是傻子,皇帝有點難殺,這是公認的事實,還不如再等等,至于等什么,野心家其實在等皇帝怠政。

  皇帝怠政,機會就會多起來,皇帝如此勤勉,做什么都是徒勞。

  戚繼光率領剩下京營到了之后,朱翊鈞開始頻繁的接見朝臣,處理起了各種政務。

  皇帝這次駐蹕的頭等大事,應天府、杭州府、揚州府、徐州府、常州府、蘇州府六府之地,要推行一條鞭法。

  松江府試行一條鞭法足足十一年之久,大明充分總結了經驗和教訓后,才在這六府再次推行一條鞭法。

  這六府,也是完成了還田的六府,一條鞭法施行的條件,除了白銀堰塞、初步完成商品經濟蛻變之外,還有最重要的就是還田令得到了執行。

  生產關系不改變,一條鞭法沒有施政條件。

  朱翊鈞召集了內閣大臣張學顏、侯于趙,兵部尚書梁夢龍、松江巡撫李樂、應天巡撫王希元等臣子,還把元輔張居正、大將軍戚繼光叫到了行宮內,討論關于一條鞭法的推行。

  朱翊鈞示意諸臣落座,才面色嚴肅的說道:“一條鞭法,自嘉靖九年桂萼首要提出至今,已經有六十四年之久,當年桂萼在《任民考》中提出一條鞭法,遭到了楊一清等人的反對,最終桂萼致仕,草草收場。”

  “這六十四年來,大明嘗試了數次,萬歷九年,朕下旨試圖在南衙等地推行一條鞭法,步子有點大了,不得不收回了成命,只在松江府試行。”

  “失敗了六十四年,十一年試行至今,我們終于搞清楚了一條鞭法的實行條件,六府已經滿足,以圣旨抵達之日算起,在六府推行一條鞭法。”

  朱翊鈞簡明扼要的回顧了一條鞭法的歷史,六十四年,寫滿了失敗,十一年試行,跌跌撞撞,總歸是總結出了足夠的經驗,可以行動了。

  “一條鞭法,不僅僅是內政,還是外交。”張居正抿了口茶,也是感慨萬千的說道:“萬歷九年,臣還是想簡單了,忽略了白銀流入對一條鞭法的影響,這些年,大明通過征伐倭國、開辟海外總督府、環太商盟等等手段,終于穩定了白銀的流入。”

  大明不能自己生產白銀,大明現有的白銀,無法滿足貿易的需要,無法滿足白銀內循環的需求,導致一條鞭法執行,受到了海外白銀流入的影響,這是當初張居正忽略的一點,做出了錯誤的決策。

  好在陛下是個不太愛面子的人,看事不可為,幾個月后就收回了成命,政令沒有真正的推行。

  “阻力很大。”張學顏言簡意賅。

  地方財政收入集中在田賦上,田賦因為天變減稅,就開始集中到了勞役之上,而一條鞭法的核心,就是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編為一條,合并征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用勞役給銀雇傭。

  推行一條鞭法,意味著堵住了用勞役增加地方財政的可能,地方的反抗,就是阻力的主要來源。

  朝廷和地方的博弈,央地矛盾已經貫穿了數千年之久,絕非一條政令、一紙圣旨就可以推行的。

  當下大明朝廷的情況,已經形成了內重外輕的事實,就是朝廷稅賦遠大于地方。

  內重外輕,極大的加重了朝廷的權威性,這也是萬歷維新能夠成功的關鍵,但內重外輕的局面,會逐漸演變成為內外失信,到了內外失信,大明財政體系將會徹底崩潰。

  大明廣袤,北到連綿凍土與遼闊草原,西到巍峨昆侖與青藏天塹,東到無垠大洋與無盡海島,大漠、高原、山脈和海洋環抱之下的大明,生活著形形色色的大明人。

  廣土眾民,必需一個強而有力的統一朝廷。

  但不宜過分的集權,否則郡縣不治,天下不寧。

  如果把中國漫長的歷史比做是一棵古樹,那么自古以來,朝廷和地方的關系,通常會有兩種情形。

  第一種情形是弱干強枝,地方強力,超過了朝廷,此時地方輕則不服從朝廷命令,重則顛覆整個政權,如漢末和晚唐那樣。

  強藩割據金甌碎,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另一種情形則是強干弱枝,朝廷強力,遠超地方,此時地方積極性全無,輕則經濟和社會發展緩慢,朘剝加劇,重則不能有效抵御外敵侵略,如兩宋之時。

  漁陽鼙鼓動地來,頃刻踏破山河萬里。

  無論是強藩格局,還是漁陽鼙鼓,都不是陛下推行一條鞭法的目的,尤其是地方積極性全無,失去了活力,不停的向下轉移代價,新政的大好局面,再沒辦法維持。

  大明內重外輕,就是從弱干強枝向著強干弱枝轉變,軍事、政治、經濟、文化都是如此。

  分權還是集權,從中國誕生之初,就是歷朝歷代,都需要謹慎應付的大題目。

  在和平時期,最難搞的就是財稅制度的推行。

  一條鞭法在松江府能成功,是松江府是在大明開海后,才發展起來,甚至可以將松江府視為陪都,視為內的一部分,所以可以推動。

  但到了六府這個范圍,朝廷大力推動一條鞭法要面臨的阻力會很大。

  “陛下,要推行一條鞭法,要考慮清楚三個問題,集中還是放縱,秩序還是活力,穩定還是發展。”侯于趙告訴陛下,關于一條鞭法,三思而后行的三思。

  集中、秩序、穩定是一條路線,放縱、活力、發展,是另外一條路線。

  這是路線的不同,這個真的不能全都要。

  對于郡縣帝制而言,毫無疑問,極其保守的大明,應該選擇第一條路線,集中路線。

  因為主要經濟模式是小農經濟為基礎,不強調激活社會經濟活力,作為皇帝,更應該擔憂外敵入侵和內部各階級力量失衡,更加傾向于秩序側。

  但現今大明特殊就特殊在,萬歷維新,催化了商品經濟的蛻變,五個市舶司所在,六府之地,已經初步具備了商品經濟的特征,這就需要激發社會經濟活力。

  朱翊鈞仔細思索后,開口說道:“朕為何到松江府來?”

  “萬歷維新二十余載,南方的經濟蓬勃發展,過于放縱了,日新月異,活力有些過于充沛了,導致秩序已經有了崩潰的征兆,所以朕才要駐蹕松江府,一張一弛,一松一緊,不能這么再放縱下去了。”

  這次對南方的收緊,是從王謙開始整頓校風校紀開始的,從那一刻起,朝廷就清楚的意識到,不管不行了,再不管,禮崩樂壞、世風日下就成了必然,所以必須要收縮。

  現在在南衙推行一條鞭法,也是收緊政策的一部分。

  政治始終要講張弛有度,松的狠了,或者緊的狠了,都是過猶不及,朱翊鈞作為皇帝,認為一條鞭法的收緊,是非常有必要的。

  “那就試試看吧。”侯于趙看到了陛下的三思,知道這是陛下三思之后下的決定,選擇了遵從圣旨。

  連坐在一旁的戚繼光,都看了侯于趙一眼,因為簡短奏對之后,戚繼光發現,侯于趙這個家伙,跟別的大臣不同,別的大臣,總是在做規劃,在籌算。

  侯于趙不是,他是先做,再說其他,在做事的過程中,一點點去解決問題,這一點在《翻身》和《深翻》兩本書里,體現的十分明顯。

  侯于趙很少對皇帝說,要做什么規劃,他這樣的臣子,只有遇到明君,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用,遇到昏君,沒有了指令,雖然不是無頭蒼蠅,但是做事的效率會下降很多。

  他有點像大明京營的軍兵,令行禁止,指令越明確,動作就會越快。

  “大司徒覺得呢?”朱翊鈞看向了張學顏這位財相。

  張學顏搖頭說道:“臣覺得必然馬到功成,因為在這之前,許多府都派遣了辦事官,在松江府采買舶來糧繳納田賦了,這六府推廣一條鞭法,主要還是朝廷和地方權力之爭。”

  權力之爭,這個事兒,是一條鞭法里最簡單的。

  不具備施政基礎,強行施政必然失敗。

  不具備施政基礎,才是最讓張學顏這個財相覺得棘手的地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米,再好的廚藝也是白瞎。

  施政基礎有了,米缸滿著,菜、肉都洗好了,朝廷里全都是好廚子。

  調味簡單,怎么也不會讓陛下吃了夾生飯就是了。

  浙江還田就是一碗夾生飯,最后還是讓侯于趙這個廚子做熟了,端到了陛下面前。

  張居正在萬歷元年講筵就講過,推行政令,最害怕的就是反復無常,有的時候,哪怕是知道錯了,一條道走下去,在走的過程中,不斷修改方向,就能走到對岸去。

  怕的是猶豫不決,反復進退,反復循環,折騰來折騰去,光折騰百姓去了。

  “那就推行吧。”朱翊鈞看向了大臣們,見大臣們沒有反對,將早就寫好的圣旨拿了出來下印。

  張居正眼觀鼻鼻觀心,只是看了眼張學顏,也沒有多言,繼續閉目養神。

  張學顏話里有話,他一句不過權力之爭罷了,其實根本意思是,若是陛下沒打贏,就請西山老祖。

  權斗這個戲碼,張居正從入仕到致仕,就沒輸過一次,高拱、楊博、王崇古摞一塊都不是張居正的對手,實在是辦不下去,就把張居正抬出來搞權斗,他最擅長這個。

  張居正人老成精,當然聽得明白張學顏的話,如果陛下真的斗不過,他可以出手,但張居正覺得,陛下斗得過,因為陛下是裁判,可以耍無賴,實在不行就扣謀反的帽子下去。

  贏是一定可以贏的,只有贏的是否體面的區別。

  “兩廣巡撫劉繼文、廣州知府萬文卿上奏,安南國四大家族,答應了到廣州府會勘,定在了六月十六日。”朱翊鈞面色凝重的說道:“劉繼文判斷,四大家族是假意答應,拖延時間,商量對策。”

  “若是來了也就罷了,若是不來,朝廷要做好攻伐安南的糧草準備。”

  張學顏立刻就精神了起來,趕忙說道:“有,有的!陛下,打仗的糧草、軍備、餉銀、犒賞等都準備好了。”

  “廣州府庫有新舊糧一千一百萬石,箭矢四百五十萬支,火藥可以從松江府轉運,餉銀國帑可支取1200萬銀,老庫還有存銀1800萬銀,可供支取。”

  “這么多?”朱翊鈞一愣。

  他居然不知道戶部偷偷摸摸的在廣州儲蓄了如此多的糧草和箭矢,火藥是充足的,京師火藥局還有近百萬的火藥儲備,尤其是從孟加拉采買硝石之后,大明的火藥嚴重生產過剩。

  戶部居然是主戰派!

  張學顏笑著說道:“都是舶來糧,廣州府庫的糧食,九成都是占城米和紅河米。”

  自從劉繼文、萬文卿上奏說要組建西洋商盟后,戶部就開始在廣州府存糧,打起來再周轉糧餉半天下,實在是太慢了,而且太貴了。

  劉繼文判斷,四大家族是緩兵之計,那四大家族就一定是緩兵之計,他們真的來了,南洋水師在海上擊沉他們的船只,給他們穿上海寇的衣服,就說沒來,伐不臣就可以開始了。

  這一點,四大家族的人,也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們絕對不會來。

  這擺明了就是宴無好宴,這也是楊應龍五次三番,不肯到重慶府會勘的原因,到了重慶府生死都交到了朝廷手里,地方總兵、巡撫們,一定會借他人頭一用請功。

  “那朕就安心了。”朱翊鈞不住的點頭,肯定了戶部的未雨綢繆。

  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國家強橫的時候,任何政策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但弱亂的時候,再好的規劃,都難以實施。

  在臣工們離去之后,朱翊鈞看向了戚繼光說道:“戚帥以為,征伐安南,誰為主將?要不戚帥親自跑一趟?”

  戚繼光搖頭說道:“臣年事已高,去了不過是爭功罷了,駱尚志今年六月歸朝,陳璘掌征南大將軍印,駱尚志為征南將軍,任先鋒,再遣劉繼文為總督軍務,如此,臣以為此戰哪怕不勝,也不會敗。”

  不勝不敗,就是只拿到了峴港這個大明勢在必得的港口。

  至于安南人,大明不太喜歡這些蠻夷成為大明人,因為有歷史教訓。

  正統十三年,葉宗留、鄧茂七起義鬧得整個東南大亂,百萬之眾影隨左右。

  之所以鬧出民亂,和當時福建布政使宋彰,有很大的關系,宋彰當時索要冬牲,把手伸到了百姓米缸里的最后一把米,逼反了百姓。

  而這個宋彰,就是交趾人。

  永樂年間,為了完成對交趾的王化,啟用了一批的交趾人,結果這些交趾人,表現都很差,但沒人愿意說出來,直到宋彰逼反了福建百姓,朝廷才把所剩不多的交趾人,一起罷免了。

  當時這一批交趾人,四處對人說:升龍不遜于應天。

  就是說升龍城(交趾首府,今河內)一點都不遜色于大明的都城應天府,不少士大夫都信了,但去過升龍城的士大夫,都對這種說法連連搖頭。

  別說應天府了,升龍城和腹地的縣城一比,都差了很多。

  用當年交趾布政使黃福的話說:交趾來的土狗,沒進過城,胡說八道而已。

  征伐之后,是否王化安南,這得看打的結果,但大明的西洋商盟,要的是峴港,這才是這次攻伐的主要目標。

  戚繼光舉薦了陳璘和駱尚志,駱尚志回到大明后,前往南洋水師充任總兵官,就可以有效防止安南復辟的舊事發生了。

  “那就依戚帥所言。”朱翊鈞思慮了片刻,戎事上,戚繼光的意見權重很高,他既然如此提議,自然有他的道理。

  “今天在松江府鹿鳴軒有一場聚談,先生和戚帥有興趣去聽一聽嗎?”朱翊鈞說起了今天自己的行程,他打算親自去聽一場聚談,既然要去,自然是有值得聽的理由,因為這次的議題十分有趣。

  “議題是:寓封建于郡縣。”

  張居正一聽,坐直了身子說道:“何意?不會是看到了徐州府劉順之的成功,就覺得這種方式,是可行的,所以要封建于郡縣?”

  地方官要始終面對一個矛盾,事上和安下的矛盾。

  就像劉順之面對是否開閘放水,保漕運還是保民生的選擇,劉順之選擇了保民生,最終得到了皇帝的賞識,并且久任徐州府。

  如果覺得劉順之的經驗,可以推而廣之,甚至要在各州府縣搞封建,就是縣官、州官、府官世襲罔替,在張居正看來,就是顧頭不顧腚的異想天開。

  整個大明,也就徐州府一個府這一個例子。

  地方吏治敗壞的根本原因,就是州縣之敝,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傳之子,兄以是傳之弟。

  張居正反復提到的地方勢力封建化。

  地方上權力完全血脈傳承,導致了地方勢力盤根錯節,以血親、姻親、干親、同鄉、同僚、同窗為紐帶,把持地方財政、教育、司法等等事務,朝廷命官,無論做什么,都不得不考慮地方勢力的意見。

  這要是真的寓封建于郡縣,那才是國之不幸。

  “左右不過是一場聚談,我們去聽聽看?”朱翊鈞站起來,發出了誠摯的邀請,聚談是思辨,對政策不造成任何干擾,朱翊鈞去看,也是瞧個熱鬧,看看大明士大夫們都在討論些什么。

  “同去同去。”戚繼光樂呵呵的說道,左右閑來無事,天天釣魚也膩煩了,不如看看這些士大夫們又搞出了什么樣的新花樣。

  “那便同去就是。”張居正也想看看這些江南士大夫們,到底想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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