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幽深,寒潭寂靜。
一老一少席地而坐。
沈星瀾面色平靜的看向沈伯漁,出聲問道:“二爺爺,是什么機緣?”
“我且問你,你覺得自己現在修行狀態如何?”
沈星瀾沉默片刻,坦誠相告:“不進反退。”
其實他是不想說的。
讓一個極其驕傲的人承認自己的失敗,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可是,面前這個人是對他愛護有加的長輩,他沒理由向他隱瞞。
再說,也隱瞞不了。
沈星瀾很小的時候就覺得,二爺爺長了一雙可以看透世間萬物的眼睛。
在他的面前,所有心事和秘密都無所遁形。
沈伯漁了解他的心情,繼續追問道:“是因為唐匪?”
“是的,因為唐匪。”
沈星瀾咬牙說道。
這便是事實。
他出身顯赫,資質過人。
打小便被冠以‘天才少年’、‘武道奇才’、‘一年一宗師,百年沈星瀾’之類的稱號,他也不負這些贊美,淬體御氣通幽如意一路飆升高歌猛進.
對于其它修行者來說的一品一座山一境一重天的天塹,在他這里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容易。
一抬腳,便邁過去了。
然后,以十八歲之齡踏破山門,晉級宗師,世人矚目。
這樣的成就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足以驕傲自得。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男人 爭座師,搶女友,修為境界上更是后來者居上。
自己十八歲晉級宗師,人家十七歲就進去了。
他初來新星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御氣境,自己一根小拇指都能夠按死。
自己呢?
那個時候他是如意上品,一只腳已經踏入山門。
這怎么搞?
開掛了吧?
誰能干得過掛#逼?
豐城一戰,更是把他打入深淵。
唐匪毀掉的不僅僅是他的身體,還有他的內心世界。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寒潭療養,身體修復了,內心卻修復不了。
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讓他雄心不再,壯志難酬。
甚至生出了‘恐唐癥’、‘懼匪病’。
想著,反正有他在,自己終究會輸的,努力還有什么意義?
心里存著這樣的念頭,武道境界便有了‘阻礙’。
念頭不通達,劍法便不夠凌厲。
所以,這九九八十一天的禁地修行,他的修為境界不僅僅沒有任何提升,反而有一定程度的后退。
他沒辦法再像以前那般英姿勃發,一往無前。
“因為失敗?”
“因為失敗。”
“因為你覺得自己打不過他,無論如何努力.都贏不了他?”
“是。”
既然已經說開了,那就沒什么好隱藏的了。
這既是坦白,也是破罐子破摔。
沈伯漁看向沈星瀾,沉沉嘆了口氣。
孩子的心態出了問題。
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他就會一直的消沉下去,最后泯然人海,淪為平庸之才。
沈家出個人物不容易,特別是對現在的沈家更是尤為重要。
可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是說幾句話灌幾碗雞湯就能夠解決的。
他需要贏。
需要讓他重拾信心。
“如果是以前,我認為你和唐匪能夠五五開。不爭一時之短長,爭一生之勝負。而勝負往往在一念之間。”
“但是現在情況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你這邊思慮過重,心緒受阻,想要在短時間內提升是不現實的。”
“唐匪那邊則因為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而堅定道心,凝固神格。”
“他以無畏之心,對上你怯戰之念,你更沒有贏的希望。”
“對不起,讓二爺爺失望了。”沈星瀾沉聲說道。
即便說著失望的話,但是眼神卻是異常的冷漠。
萬念俱灰,便是如此。
還有什么能夠讓他心神蕩漾的呢?
“你不能再輸了,你必須要贏。哪怕是先贏下一小場。”沈伯漁看向沈星瀾,沉聲說道:“僅僅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是很難做到的。”
“所以,這也是我說要送你機緣的緣由。我要把我的力量借給你。”
沈星瀾的眸子里閃過疑惑之色,出聲問道:“如何個借法?”
“你也知道,我這輩子只修行一種功法,便是《北冥鯤息功》。”
“二爺爺有此神功,便可以橫掃當世。”
“橫掃談不上,但是以一打一,我還真沒懼怕過誰。”
頓了頓,接著說道:“《北冥鯤息功》需要以水為鄰,以水為引,吞噬和吸納海洋的力量為己所用。”
“這也是我終日海釣,幾乎從來都不離開珞珈山的原因。珞珈山四面環海,是我天然的修行道場。”
“外界只知道《北冥鯤息功》玄妙神奇,卻不知道它真正的奇特之處是可以將氣海內的陰陽之氣凝結成丹,以無形化有形。”
“龍有龍角,蛇有蛇膽,鯤鵬也有自己的元丹。”
“我要把這內丹給你,可助你在短時間內吞噬海量的陰陽之力,繼而提升個人實力。”
“如果你能夠潛下心來,仔細感悟,說不得咱們沈氏還能夠再出一位大宗師。”
沈星瀾看向沈伯漁,問道:“二爺爺把內丹給了我那你呢?”
“我?”沈伯漁苦笑出聲,說道:“我一耄耋老頭兒,還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不行。”沈星瀾搖頭拒絕,說道:“我想要的,我自會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不能要二爺爺的東西.”
“星瀾,你聽我說。東海一戰,我被軒轅明鏡和鐘道陵聯手合擊,傷勢極重。”
“即便在這鬼棺里面休養了大半年,每日以海洋之氣來滋養,卻仍然難以恢復如初,更不用奢望再進一步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難以違背。我老了,身體只會持續衰敗。”
“除非能夠晉級那傳說中的焚星仙游領域三境,可那是神之境,只聽說過,沒人見過.”
“原本我想要爭一爭,試一試,去看看那神仙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樣的。”
“現在.他們斬斷了我的武道機緣,讓我只能止步于此。”
“星瀾,你還年輕,還有無限的希望。只要你有信心,不氣餒,以你的基礎和天賦,就能夠比我們所有人都走得更遠。我相信你。”
“二爺爺,我不能要,我會自己努力”沈星瀾的心境終于發生了一些變化,急聲說道:“你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成為大宗師,那個時候,我們沈家就有兩位大宗師。咱們攜起手來,哪里還會有對手?”
沈伯漁輕輕搖頭,說道:“如果是以前,我們有大把的時間讓你成長。可是現在不行了來不及。”
“二爺爺”
“局勢動蕩啊。”沈伯漁抬頭看向頭頂,那里有一個洞口直達云霄:“明面上看起來,我們以鐘天闕為傀儡,掌握著帝國正統大義的名份。”
“岐山那邊兵多將廣,四海之地,我們占據其三.”
“實際上,頹勢已現,再沒有力挽狂瀾之舉,沈家就要徹底的輸了。”
“二爺爺,怎么會如此嚴重?就算局勢再糟糕,只要爺爺手握重兵,我們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沈伯漁搖了搖頭,出聲說道:“這也不能怪你爺爺,他軍伍出生,一輩子都在軍隊里面翻滾”
“他知兵,卻不知民。更不懂治國經邦之道”
“又因為性子粗野,和那些文化人格格不入,也很難得到他們的真心幫助。”
“無論是商修林,還是盛景,都是宰輔之才.可是結果你也看到了,他們倆寧折不彎,寧死不屈。”
“史鴻川不通經濟,蘇貞烈老謀深算,只取利益,不擔責任。”
“其它人要么才能不足,要么曲意逢迎,要么多邊投注.沒有一個是真心實意的為咱們考量的。”
“倒是唐匪那邊,先得鳳凰的公開站臺,那丫頭可比她那兩個哥哥強多了,無論是處理政事的能力,還是胸襟眼界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上。”
說起鳳凰,沈星瀾的眼神有些黯然。
那是自己喜歡過的女孩兒,也是自己唯一想過要共度一生的伴侶。
可惜,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青梅竹馬不敵天降,曾經親密無間的朋友也變成了敵人 他們之間到底遭遇了什么?
哦,遭遇了一個男人.
第三者真可恨。
“又有秦魯兩家的全力支持,獨山軍改弦易轍,浴火軍大敗新投我們可以打出來的籌碼越來越少了。”
“也正是因為局勢不妙,你爺爺才會急火攻心,讓人殺了盛景.這是一手臭棋啊。”
“盛景是文人標桿,君子典范,他把盛景給殺了,那些文化人不是更要恨沈氏到骨子里”
“再說,盛景眼里沒有沈氏,卻有國民。只要把他放在那個位置上,他就會全心全意為國為民謀福利,搞經濟.”
“你把他給殺了,又找了一個能力遠不如他的史鴻川上來,經濟搞不好,老百姓手里沒錢,他們是真會罵娘的?誰會支持你?”
“自古以來,逐鹿天下哪里只是戰爭勝敗的事?還要安民之計,強國之策,缺一不可。”
“所以,我們拖不得,也不能再拖了。沈氏需要一劑強心針的注入.”
“星瀾,為了我,為了你爺爺,也為了沈氏.就不要拒絕了。”
“這不僅僅是天大的機緣,也是天大的責任啊。”
沈星瀾跪伏在地,對著沈伯漁重重磕頭。
“星瀾絕不辜負二爺爺厚望。”
“好,你且坐正,抱元守一。”
沈星瀾立即坐直身體,雙眼微闔,雙手十指捏蓮花手勢,自然垂放在膝蓋之上。
沈伯漁盤坐于山洞之中,深空之下,雙目閉合如沉淵。
周身無風,衣袍卻如浸深海般緩緩鼓蕩、繼而垂墜。
似鐵一般的包裹著身體。
隨著《北冥鯤息功》運轉至極致,其身后虛空驟然坍塌。
并非黑暗,而是一片蒼青到發黑的無窮無盡的‘空’,仿佛天空被硬生生剜去一塊,填入北冥之淵的投影。
無人,無我。
無天地萬物。
萬流歸墟!
一頭巨鯨騰空而起,籠罩天地。
方圓百里內,云海如遇無底漩渦,化作奔涌的蒼白巨龍,咆哮著倒灌入那片蒼青之淵。
山間溪流掙脫河床,逆飛沖天。
林間晨露蒸騰,凝成億萬晶瑩水線,皆被鯨吞般吸入沈伯漁身后的‘北冥虛影’。
珞珈山,方圓數百里,整片天地的水元之氣被強行掠奪。
還在向著更遙遠的海域蔓延。
沈伯漁的腹部透出明滅不定的奇光,左半身寒霜凝結,體表凝出幽藍玄冰,呼氣成雪。
右半身赤焰升騰,肌膚龜裂處透出熔巖般的金紅,吸氣灼空。
冰火涇渭分明,在臍下丹田處瘋狂對沖、絞纏,形成一個急速旋轉的太極混沌漩渦。
沈伯漁的身體就能成了一半是雪水一半是火焰的大熔爐。
以身體為鼎爐,以百年修行精血真元為藥引。
煉丹。
一聲巨響傳來,萬千陰陽之氣煉化融合。
一顆非金非玉,非黑非白,表面流轉著混沌星云紋路的‘混沌丹’懸浮在沈伯漁的氣海。
丹成!
沈伯漁猛地睜眼,瞳孔化作旋轉的混沌漩渦。
他并指如劍,點向身前閉目凝神的沈星瀾眉心!
那顆混沌內丹離體而出,并未直線飛射,而是在兩人之間拉出一條光怪陸離的時空通道。
通道內可見星辰誕生湮滅、滄海桑田變遷、陰陽二氣衍生萬物又復歸混沌的玄奧景象。
內丹如一顆墜落的遠古星辰,拖著長長的混沌尾焰,沿著這條‘星橋’,轟然撞入沈星瀾丹田氣海。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經歷了白天和黑夜,走過了春夏秋冬四季.
珞珈山上,草木褪盡青翠,葉脈蜷曲。
竹海里面的竹子脆響如骨裂,咔嚓作響。
山石褪色,蒙上死灰。飛鳥墜地,走獸癱軟窒息。
一念生,萬物滅。
豐城。
城主府,鳳凰小院。
鳳凰拉著盛心懷的手,挽留道:“姐姐,你就陪我住吧?我一個人住那么大的院子實在是太無聊了。有你在的話,咱們倆晚上還能喝喝酒說說話。”
盛心懷長長的睫毛剪動,瞇著眼睛笑著,調侃問道:“你這是真心挽留嗎?”
“當然了,這種事情還能有假嗎?”
“我陪你睡也行,就怕睡到半夜的時候,有些采花大盜爬錯了床摸錯了人怎么辦?”
鳳凰強作鎮定,辯解道:“哎呀,這里是城主府,安防可好了,怎么可能會有采花大盜呢?”
“那可說不準。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盛心懷說話的時候,還故意朝著不遠處裝摸作樣喝茶的唐匪掃了一眼。
“哪有家賊啊?我可是練過的,不管是什么賊,來了都會被我打成豬頭。”
“就怕你舍不得打。”
“心懷姐姐”
“好啦好啦,我就是回去陪我爸媽住幾天,不然他們又懷疑我躲在外面喝酒雖然這是事實。”
“再說,大家住得那么近,你想我的時候,招呼一聲就行了。”
“那好吧,我想你的時候就去找你。”鳳凰很是依賴的說道。
盛心懷摸摸鳳凰的腦袋,說道:“那我走了。”
走了幾步,突然間轉身,說道:“友情提醒一下,你們的動靜最好小一些,我睡眠淺,怕被你們吵到了。”
“盛心懷”
盛心懷大笑而去。
等到盛心懷離開后,唐匪生氣的說道:“人與人之間就沒有一點兒信任嗎?這里是城主府,戒備森嚴.怎么可能會有采花大盜?”
鳳凰剜了唐匪一眼,說道:“說話的時候,能不能把你的手拿開?”
“啊?我的手怎么在你手上?你什么時候把我的手拿過去的?”
鳳凰靠在唐匪的懷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盛姐姐這次過來,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
“是嗎?哪里不對勁兒了?”唐匪驚訝的問道。
鳳凰狠狠地在唐匪腰間嫩肉上掐了一計,生氣的說道:“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