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醇香清冽,是上好的“玉冰燒”,高夢卻似乎品出了一絲別的,更復雜的味道,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京城啊…”她極輕地自語,聲音低得如同夢囈,消散在冰冷沉寂的空氣里,“這潭水,是越來越渾了。”
她放下酒杯,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那暗紅色的丹蔻,在燈下如同凝固的鮮血。
方羽推開歐陽府那扇沉重的黑檀木大門時,門軸發出沉悶的吱呀聲,在寂靜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他剛踏進門檻,便見左綠和黑傲二人早已候在廊下,神色焦灼。
左綠一襲青衫,在月光下更顯單薄,她原本緊攥著衣角的手指在看見方羽的瞬間微微松開,眼中閃過一抹如釋重負的光彩。
黑傲則挺直了他那魁梧的身軀,古銅色的臉龐上緊繃的線條稍稍緩和,但仍保持著警覺的姿態,那雙銳利的眼睛迅速掃視方羽全身,確認他是否受傷。
“你們怎么還沒休息?”方羽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透著關切。
左綠快步上前,難掩擔憂:“刁德一,你這么久未歸,我們怎能安心?”
她的話未盡,但眼中的憂慮已說明一切。
黑傲向前邁了一步,地面似乎都隨之輕微震動。
他打量方羽全身,確認方羽安然無恙后,才微微點頭,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情況如何?”
他直截了當地問道,粗獷的嗓音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
方羽輕輕搖頭,示意二人隨他往內院走去。
月光下,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隨著他們的移動在青石板上蜿蜒。
“璐璐背后的人,給了我一個新的差事,我與璐璐的恩怨恐怕要暫時放下。”方羽語氣凝重,他刻意放緩腳步,好讓身后的二人能跟上他的節奏,“你們最近不要隨意出府,特別是黑傲,我知你性子急,但眼下,安全第一。”
左綠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她微微低頭,輕聲道:“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指尖,若她使用至臻金瓣花,應當就會用在這根手指上。
黑傲卻皺起濃眉,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但我們復仇之事該如何?總不能一直龜縮在這府中吧?”
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手臂上肌肉虬結,隱隱有黑火星子冒出,那是他憤怒是黑鳳血力量外泄的征兆。
方羽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二人。
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妖都那邊勢力盤根錯節,僅憑我們幾人想要復仇,無異于以卵擊石。”
他的目光掃過黑傲不甘的表情,又落在左綠隱含悲傷的臉上,“我明白你們心中的痛楚,但貿然行動只會讓我們付出更大代價。”
黑傲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抹倔強:“不是還有絕門嗎?璐璐當初承諾過,會用絕門的力量幫我們報仇。”
提到絕門和璐璐,方羽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他早就對絕門的承諾心存疑慮,怎么可能真心幫助黑傲他們復仇?
無非是想利用二人的特殊能力和對妖都的仇恨罷了。
但今夜之事卻讓方羽不得不重新評估局勢。
璐璐竟然能搭上大皇子那條線,這意味著她背后的勢力確實可能,有那份能耐?
或許當初她對黑傲和左綠的承諾,并非全然是欺騙?
說不定絕門真的有計劃對妖都進行討伐,只是 方羽心中暗嘆,如今自己與璐璐的關系已然惡化,即便有大皇子壓著暫時合作,也難保日后不會互相背刺。
在這種情況下,絕門對黑傲和左綠必定會更加防范,不會再如從前那般信任和重用了。
“絕門那邊,你們暫時別摻和了。”方羽最終說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眼下局勢微妙,我們需要更加謹慎。復仇固然重要,但活著才有復仇的可能。”
左綠輕輕點頭,眼中雖仍有不甘,卻也只能接受現實。
黑傲則緊抿嘴唇,顯然對方羽的決定不甚滿意,但他深知方羽的判斷往往準確,最終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安撫過兩人后,方羽穿過曲折的回廊,向府邸深處走去。
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屋檐下掛著的燈籠陸續被點亮,在青石板上投下暖黃色的光暈。
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中回蕩。
直到在一扇雕花木門前,方羽才停下腳步,隨后用手推開房門。
房間內,丁慧正全神貫注地工作著,甚至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
諸葛詩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上半身的衣衫褪至腰間,露出光滑的背部和大半個肩膀。
丁慧手持特制的銀針,正在她背上細致地刻畫著復雜的陣法圖案。
燭光搖曳,為這一幕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方羽微愣,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一幕。
諸葛詩聽到開門聲,轉過頭來,見到是方羽,不僅沒有羞怯,反而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刁公子回來啦?”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俏皮,仿佛此刻不是在刻畫陣法,而是在進行什么有趣的游戲。
丁慧這才抬起頭,瞥了方羽一眼,笑了下,然后又低頭繼續手中的工作:“等會,馬上就完成最后幾筆。”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完全沉浸在研究的樂趣中,對外界的干擾幾乎無動于衷。
方羽想了想,站在一旁觀看。
丁慧的手法精準而熟練,銀針在她指尖舞動,勾勒出繁復而優美的紋路。
陣法隱隱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隨著完成的進度越來越亮,仿佛有生命般在諸葛詩的皮膚上流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特的香氣,是各種草藥和靈石混合的味道,讓人心神寧靜。
“好了。”最終丁慧放下銀針,仔細端詳自己的作品,“感覺如何?”
她的語氣中帶著研究者的客觀冷靜,但眼中閃爍的光芒透露了她對這項工作真正的熱情。
諸葛詩活動了一下肩膀,感受著背上陣法流轉:“有點刺痛,但能感覺到流通很順暢。這陣法真的能增強感知能力嗎?”她好奇地扭頭,試圖看到自己背上的圖案,卻徒勞無功。
“理論上如此。”丁慧拿起一旁的布巾擦手,“實際效果還需要測試。”
她的態度一如既往地務實,從不夸大其詞,也不輕易下結論。
方羽這時才開口:“諸葛詩,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要和丁慧商量。”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幾分,透露著這件事的嚴肅性。
諸葛詩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驚訝之色。
方羽很少會專門讓她回避,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眼珠轉了轉,慢吞吞地拉起衣衫,似乎想多留一會兒探聽些什么。
但在方羽堅持的目光下,最終還是乖乖起身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她回頭看了眼丁慧,后者微微點頭,諸葛詩這才真正離開房間,并順手帶上了門。
方羽敏銳地察覺到她在門外停留了片刻,似乎猶豫著是否要偷聽,但很快還是離開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怎么拿她練手了?”方羽這才問道,語氣中帶著些許好奇。
他走到桌前,拿起丁慧使用的銀針,仔細端詳針尖上殘留的藥物。
丁慧整理著桌上的工具,聽到問話,嘻嘻笑道:“放心啦,我沒給她下毒。之前你成功刻畫那個強化陣法后,諸葛詩似乎很感興趣,主動要求試試。我也想借此研究一下,看看能否從陣法角度找到破解她身上封印的方法。”
她的回答簡潔直接,一如既往地專注于學術探究。
方羽點頭表示理解。
對于丁慧而言,研究各種奇術陣法是她的興趣所在,只要有機會探索未知領域,她從不避諱嘗試。
正當方羽思考著如何開口說明與璐璐再次合作的事情時,丁慧忽然遞過來一個物件。
那是一個小巧的青銅器,形狀類似鳥籠,表面刻滿了精細的紋路,看上去像是一件古物。
器物觸手冰涼,卻隱隱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強大能量。
“這是什么?”方羽接過器物,仔細端詳。
他發現這個小小的青銅籠器雖然只有掌心大小,但做工極其精細,每一根“欄桿”上都刻滿了微小的符文,在燈光下若隱若現。
“你之前給我的那個器具,我研究過結構了。”
丁慧終于放下手中的工具,轉身面對方羽,“這個器具很特別,使用時能產生一種煙霧牢籠,內部的結構極其牢固,難以從內部突破,但外部的防御相對脆弱。當然,也比普通防御要強得多。”
她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是發現新奇事物時的典型表情。
方羽眼中閃過感興趣的光芒,他輕輕搖晃那青銅小籠,感受其中蘊含的能量波動。
忽然,籠器中似乎傳來一陣細微的嗡鳴聲,仿佛在回應他的觸摸。
丁慧繼續解釋道:“最有趣的是它的激活方式。每次使用都會燃燒使用者的精血,這意味著對妖武者而言,這器具既是害人的東西,也是助力妖化進度、短期內快速提升實力的手段。利弊兼有,全看如何使用。”
她的語氣中帶著學者特有的客觀,但方羽能聽出其中的警告意味。
方羽頓時眼前一亮,臉上露出難得的欣喜之色。
這件器物的特性非同尋常,在特定情況下或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把玩著這個小巧而精致的器具,感受其中蘊含的力量,腦海中已經開始構思各種可能的應用場景。
這個小小的籠器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救他們一命,也可能成為反敗為勝的關鍵。
正當他沉浸思考時,丁慧又補充道:“另外那個器具,我還沒有完全研究透徹。它的結構更加復雜,似乎與靈魂層面有關,需要更多時間分析。”
她指了指桌上另一個被黑布覆蓋的物體,語氣中帶著些許遺憾。
方羽點點頭:“不急,慢慢來。安全第一。”
他知道丁慧的研究往往伴隨著風險,特別是涉及靈魂層面的器具,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他小心收好那件煙霧牢籠器具,然后抬頭看向丁慧,語氣變得嚴肅:“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和璐璐再次合作了。”
丁慧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錯愕的神色。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只是靜靜等待著方羽繼續解釋。
不等她反應,方羽繼續道:“而且她背后是大皇子支持。”
這句話讓一向沉穩的丁慧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沒想到區區璐璐,竟能參與到皇族的權謀中”
她的聲音中帶著不可思議,但也有一絲了然。
璐璐的野心和能力她早有見識,只是沒料到會達到如此高度。
丁慧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她凝視方羽,目光如炬:“相公和璐璐再次合作了。是因為大皇子的壓力?”
她的聲音低沉,帶著明顯的擔憂。
“是。”方羽簡短回答,他的目光轉向窗外,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釋這復雜的局勢。
“什么情況?”丁慧追問,眉頭微蹙。
她走到方羽身邊,與他并肩而立,共同凝視著窗外越來越深的夜色。
方羽沉默片刻,組織語言:“大皇子應該暗中掌控了京城區域的絕門勢力,璐璐現在明面上是絕門的代表,實則是大皇子的人。他們提出合作,實則各有算計。我不得不應下,至少在明面上如此。”
他的聲音平靜,但丁慧能聽出其中隱含的無奈與警惕。
丁慧沉默片刻,然后輕聲道:“這很危險。皇族之間的權謀游戲,參與者往往尸骨無存。”
她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憂慮。
“我知道。”方羽嘆了口氣,苦笑道:“但有時候,最危險的道路也是唯一可走的道路。在當時那個情況下,我不可能拒絕那邊的合作邀請。”
兩人相視無言,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共識。
窗外的風忽然大了些,吹得窗欞輕微作響,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方羽握緊了手中的青銅籠器,目光堅定。無論前路如何兇險,他都必須保護身邊的每一個人,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執念。
“相公最近好像壓力很大。“丁慧這時候忽然貼近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