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燭火搖曳,將四人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微微晃動,仿佛潛藏于暗處的詭譎心思。
香爐中升起的青煙裊裊盤旋,帶著一股凝神靜氣的檀香,卻絲毫無法平息在場幾人內心的波瀾起伏。
方羽微微垂首,姿態恭謹,聲音沉穩:“還請靜大人示下。”
他的目光低斂,掩去了眸底深處飛速掠過的種種思量。
眼前的靜大人,雖總是笑容可掬,一副慈祥老者的模樣,但其手段與謀算,絕非表面看來那般簡單。
靜大人臉上掛著慣有的溫和笑意,緩緩開口,拋出的言語卻重若千鈞:“刺殺天機閣閣主之事,爾等不必過于緊張。此番行動,實則只是表面功夫,一場演給天下人看的大戲。刁德一,我并非真的需要你來取他性命,而是只需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殺’一次。”
此言一出,下方的璐璐、炎盡長老以及方羽三人幾乎同時一怔,臉上齊齊浮現出愕然與不解。
性情略顯急躁的璐璐最先按捺不住,她那雙漂亮的柳葉眉緊緊蹙起,清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困惑:“靜大人,此言何意?天機閣閣主地位尊崇,實力深不可測,刺殺他已是非同小可,怎又變成了…變成了只是當眾‘殺’他一次?這‘殺’字,莫非另有玄機?”她心中疑慮叢生,京城計劃屢遭挫折,如今每一環行動都至關緊要,容不得半點含糊與戲耍。
一旁的炎盡長老撫著自己花白的胡須,渾濁的老眼中精光閃爍,沉吟道:“靜大人,老朽愚鈍。刺殺天機閣閣主之事,若只是假殺,意義何在?”他試圖從權謀的角度去解讀,卻總覺得難以完全說通。
方羽沉默片刻,抬頭看向靜大人,目光銳利:“假殺?靜大人,且不說在天機閣重重護衛之下,完成當眾刺殺之舉何其艱難。即便成功‘殺’了,事后天機閣豈會善罷甘休?必然傾盡全力追查真兇。我等屆時如何脫身?此舉風險巨大,卻似乎…收益不明。”他心中飛快計算著各種可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像是一個引火燒身的陷阱。
看著下方三人臉上清晰的迷茫與種種猜測,靜大人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仿佛聽到了極為有趣的事情,竟忍不住撫掌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后合,花白的胡子隨著他的笑聲不住顫抖,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一邊擦拭著眼角笑出的淚花,一邊指著他們三人。
“哈哈哈…你們啊你們,想的未免也太復雜,也太小瞧老夫,太小瞧大皇子殿下的布局了!”他搖著頭,臉上盡是戲謔和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誰告訴你們,你們要殺的那個‘天機閣閣主’,就一定是本尊了?”
“什么?”璐璐錯愕。
方羽的瞳孔亦是微微一縮。
靜大人收斂了幾分笑意,但眼角眉梢仍帶著那份智珠在握的意味,他壓低了些聲音,卻更顯分量:“真正的天機閣閣主,自然由我們的人親自出手解決。保證干凈利落,不留后患。而屆時出現在公眾面前,需要被你這個面具人‘殺死’的那位,不過是我們精心安排、易容改扮的替身罷了。”
他目光掃過三人,緩緩道:“你們要做的,便是在我們設定好的時機,適當出些力,配合我們將這場戲演得逼真,演得圓滿,讓天下人都確信不疑——不可一世的天機閣閣主,是喪命于你面具人之手。如此一來,既能達成某些目的,又能將真正的殺局隱藏于幕后。而你們,雖看似身處漩渦中心,實則風險可控,豈不美哉。”
方羽聽完,心中巨震。他早已料到靜大人乃至其背后的大皇子所圖非小,卻也沒想到他們的手筆竟然大到如此地步!不僅要弒殺天機閣閣主這等巨頭,還要李代桃僵,操縱輿論,將整個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這份算計,這份膽魄,著實令人心驚。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提出了另一個現實的擔憂:“靜大人謀劃深遠,屬下佩服。只是…前腳七皇子才剛剛遇刺身亡,京城內外風聲鶴唳,戒備森嚴。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再對天機閣閣主動手,是否太過冒險?恐怕會引來各方勢力最嚴厲的反撲與調查。”
靜大人聞言,臉上那抹輕松的笑意終于淡去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冷漠。他輕輕哼了一聲,語氣平淡卻帶著絕對的權威:“這一點,爾等無需多慮。時機之選,風險之控,皆在大皇子殿下算計之中。京城這潭水,越是渾濁,對某些行動而言,反而越是便利。你們只需記住,一切行動,皆聽從殿下指示。殿下令諭所向,便是刀山火海,亦需前行。明白嗎?”
話語中透出的冰冷與決絕,這讓他們明白,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方羽目光低垂,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異色,恭順應道:“是,我明白了。謹遵大皇子殿下令諭。”他知道,在此刻,任何質疑都是多余的。
“嗯。”靜大人對他的態度似乎頗為滿意,微微頷首,隨即又道:“既然明白了,那便先去完成一件小事,也算是對你能力的一次校驗。”
“請大人吩咐。”
靜大人略作沉吟,似在回憶什么,然后說道:“天機閣閣主有一位義子,名為金銷,在義子中排名第九。我要你去查一查他麾下的一員心腹大將,名叫‘高夢’的,我要你將此人的行蹤、習慣、實力深淺,以及他與金銷之間的真實關系,都給我細細查探清楚。”
“高夢?”方羽對這人完全就是陌生狀態,不由得有些疑惑,“此人…有何特殊?值得靜大人特意關注?”天機閣高手如云,一個義子麾下的將領,似乎并不值得如此大動干戈。
靜大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存在聽去一般:“特殊?當然特殊。因為根據我們掌握的絕密情報,這個高夢,根本就不是人…她是一頭妖魔。”
“妖魔?!”方羽一愣,這不是專業對口嘛!只是…他抬頭看向靜大人。“天機閣閣主義子的心腹愛將,竟然是妖魔?”
“覺得很不可思議?”靜大人對於方羽的反應毫不意外,平靜的道,“朝廷里面可沒有你想的那么光鮮亮麗,有些事,你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倒:“或許…就連那皇宮大內,深宮禁苑之中,也未必就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干凈。”
方羽想到了幻狐妖,但這事他還真不好說出來。
至于靜大人為什么會這么好心給他透露這些信息,這既是信任,也是一種無形的威懾和捆綁。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方羽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我會將高夢的底細查個水落石出。”
任務已下,不容拒絕。
靜大人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對了,此次任務的報酬,你需要什么,直接向璐璐開口便是。之前她或許給不了你的那些稀有資源,朝廷這邊,可以為你提供。”
方羽心中一動。
他之所以愿意與璐璐合作,就是為了那許多有價無市的材料,僅憑他和丁慧,根本難以湊齊。
如今有朝廷這座大靠山承諾提供資源,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是,多謝靜大人,多謝靜大人。”方羽這次的道謝,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去吧,盡快著手調查。”靜大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方羽不再多言,躬身行禮后,轉身退出了房間。炎盡長老也緊隨其后,默然離開。
一時間,屋內只剩下靜大人和璐璐兩人。
燭火噼啪一聲,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
璐璐見外人已走,臉上立刻浮現出焦急之色,她上前一步,急切地問道:“靜大人,大皇子殿下那邊…究竟何時才能開始真正的行動?我絕門上下,無不期盼著能早日征伐妖都,光復故土,而非在此地與這些權貴勾心斗角,虛耗光陰!”
她的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焦躁與渴望。京城的挫折,讓她倍感憋屈與無力,她越發迫切的想要出征遠伐。
靜大人看著眼前這位肩負著重擔的年輕女子,聲音依舊平穩:“璐璐,稍安勿躁。你的心情,殿下豈會不知?但欲速則不達。殿下如今正處于融合‘佛心’的關鍵時刻,容不得半分打擾。此事關乎未來大計,至關重要。待殿下功成圓滿,一切準備就緒,自會揮師東進,履行對你的諾言,出征討伐妖都。”
他語氣篤定,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皇子之諾,一諾千金。殿下既答應助你絕門,便絕不會食言。你且耐心等待,做好萬全準備便是。”
璐璐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但看到靜大人那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將所有的話語都咽了回去。她深知,在此刻,除了相信與等待,她別無選擇。她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將所有的焦慮與期盼強行壓回心底。
“如此便好。你好自為之。”靜大人說完,身影竟開始緩緩變淡,如同水中倒影被攪亂一般,最終徹底消失在房間之內。那用來通訊的鏡子器具也隨之光芒斂去,靜靜躺在桌上。
璐璐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才緩緩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通訊器具收好。
她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皺的衣袍,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恢復平靜,這才朝密室出口,走了出去。
離開密室剛出房門,璐璐就看見方羽并未直接離開,而是負手在房間門口等候著,似乎正在等她。
璐璐的心猛地一緊。
靜大人方才雖安撫了她,但她內心深處,對于方羽是否還愿意繼續合作,始終存有一絲疑慮。
畢竟方羽此人,心思難測,且與她的合作更多是建立在利益交換之上。
如今卷入大皇子之事,風險倍增,他會不會表面應承,實則已萌生退意?
她緩步走上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刁德一?你還有事?”
方羽轉過身,他并未回答璐璐的問題,而是目光直視著她,問出了一個盤旋在他心中許久的疑問。
“璐璐,我很好奇。你,以及你背后的絕門,究竟憑何能與大皇子那等地位尊崇,勢力滔天的存在達成合作?并非我刁德一小瞧于你,但以絕門如今的影響力…恕我直言,似乎并不足以讓一位有望繼承大統的皇子如此傾力相助。”
他的話語很直接,甚至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質疑。
他從炎盡長老那里旁敲側擊地了解過絕門的現狀。
曾經的輝煌早已雨打風吹去,如今的絕門,偏安一隅,影響力有限,別說和神秘莫測的圣門相比了,就是和其他大宗門相比,實力和聲望都相差甚遠。
大皇子選擇合作對象,有太多更好的選擇。
璐璐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一抹復雜的神色。她挺直了腰背,語氣帶著一絲執拗:“方羽,你莫要小瞧了絕門的影響力。我絕門傳承數千載,底蘊之深,絕非你所能想象。即便如今式微,手中依舊掌握著一些…足以讓任何人動心的東西。”
“哦?是么?”方羽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語氣中那絲嗤之以鼻的味道并未掩飾,“或許吧。但那些‘東西’,真的能讓大皇子大人選擇和你們絕門達成合作?在我看來,這筆交易,似乎并不對等。”
璐璐的臉色,嘴唇抿緊。
方羽的話,像一根針,讓她回憶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如果只靠她,只靠絕門的話,確實根本沒資格和大皇子那邊達成合作。但,她手中有著唐大人的遺物,這東西,才是促成她在京城的一切。
但璐璐,顯然不準備和方羽說這些。
她深吸了口氣,轉移了話題:“我和大皇子那邊合作之事,具體如何,與你無關。倒是你,方才靜大人提及報酬之事,你有何需求,現在便可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