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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也是緣法

  水牢,丁字號房,東南角落。

  鶴氅裘老道人正臭著一張老臉,坐在那兒,眼睛盯著地上的某些東西,那副臭屁表情,像是外面整個世道都欠他一萬兩黃金似的。

  是真人沒錯了。

  歐陽戎暗笑點頭。

  不知為何,看見孫老道的一瞬間,他心神安靜了不少。

  前些日子被急功近利的諶佳欣連帶影響到的浮躁情緒,安穩了不少。

  此刻,孫老道的注意力全在水牢地面上,沒有注意水簾門這邊,不知在想什么,或回憶什么,有些出神。

  歐陽戎見狀,沒有立馬嘗試溝通他。

  見還有功夫,而且來都來了,他干脆轉身,繼續抬叫,走向了下一間水牢。

  因為這些水牢是排布在甬道兩側,按照順序,丁字號牢房和丙字號牢房其實是面對面的,算是對門。

  轉身來到丙字號水牢前,歐陽戎踮了下腳,朝里面定睛一看。

  第一眼,沒有看到人。

  水牢里面似是沒有人影。

  但這肯定不對勁,因為往常每夜他來送齋飯,都是有人吃的。

  而且從丙字號牢房里伸出來的那只手掌,還是最慢吞的那一個。

  歐陽戎眼神又掃了一圈丙字號水牢內,前方的角落都沒有遺漏,還是沒有看到人影,他有些懷疑這位罪囚是不是身處和水簾牢門同一側的角落里,藏在他的視覺盲區中,所以才看不到人。

  就在歐陽戎心里嘟囔著,準備收回目光,返回隔壁的丁字號水牢之際。

  他余光突然掃到了地板上的一道模糊黑影。

  歐陽戎臉色怔了下,低下頭,仔細看去,終于看清楚,是一道身影,四仰八叉的平躺在水簾門前,一動不動,也毫無氣息。

  等于說,與剛剛起,地上此人,就和他只有一門之隔,而他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一絲氣息。

  歐陽戎皺起眉頭,下意識的后退一步。

  少頃緩了過來,繼續上前,來到門邊,仔細打量了下地面上的…人形物。

  因為也不知道此人是醒是睡,還是成了尸體。

  打量了會兒,他才看清半個全貌。

  這是一個高個子青年,相貌平平,臉頰消瘦,身形也瘦成了竹竿模樣,是能看得出來的那種瘦,像病秧子一樣的瘦。

  能看出來他的皮膚呈現病態的蒼白,不過與前面那間水牢房內的慘白年輕人,又有些不一樣,這是相對正常的病白,血色欠缺的那種。

  歐陽戎比較熟悉,是因為他以前在龍城縣擔任縣令賑災時,在洪水泛濫的區域,經常見到這些重病在身的可憐民夫。

  此時此刻,青年緊閉眼睛,像是沒有察覺水簾牢門已經變的透明,自然也沒看見外面多出來的人影。

  蒼白青年宛若死物,一動不動。

  歐陽戎見狀,又想起了每夜伸出的那只緩慢蒼白的手掌。

  少頃,歐陽戎準備挪步。

  這時,似是福至心靈一般,門在癱在地上的蒼白青年忽然睜開了眼睛,躺地姿勢的原因,他是從下往上的仰望著門前的歐陽戎。

  二人對視了片刻。

  一人佇立門前,一人平躺門內。

  歐陽戎有些難以形容蒼白青年的眼神。

  有一種大喜大悲過后萬念俱寂的平靜。

  他一定大病了,痊沒痊愈不知道,但肯定經歷過一場大病。

  歐陽戎心道。

  他見過這種類似的眼神,也很難忘記,它曾經出現在一位友人身上…當初他大夢初醒,在東林寺見到臥病在床的阿山時,他也是這一副眼神,無比神似。

  歐陽戎這輩子都忘不了。

  有些豁達與平靜,只有經歷大起大落、生老病死才能擁有,獲得它不見得是好事,它是來自歲月的一種沉痛代價,像登高者必然能望遠,可不足的遠眺定然會孤獨一樣。

  少頃,對視中的病懨懨青年,目光率先往下移,看向歐陽戎手上提著的食盒。

  歐陽戎見狀,沒在逗留,轉身離開丙字號牢房。

  沒走幾步,耳畔想起一陣清脆的木魚聲。

  歐陽戎微微頓足。

  是每夜送齋飯必會有的一份功德正反饋。

  歐陽戎回頭,看了看丙字號牢房的水簾門。

  也沒說什么,他回到了丁字號水簾門前。

  時辰已經不早了,必須開始干正事了,除了甬道最深處可能存在的“甲”、“乙”兩間水牢之外,這兒該探究的他也探究的差不多了,滿足了好奇心。

  丁字號牢房內,孫老道還坐在角落里出神,臉色有些不太好的樣子。

  歐陽戎不確定水簾門的隔音機制,不清楚自己站在門外發出的聲音,能不能被水牢里面的人聽到。

  不過他還是嘗試了下。

  不試試怎么知道,有些底線和限制都是測試出來的。

  他側身對著丁字號牢房,裝作經過甬道之際的停步,虛握著拳頭捂了下嘴,似是不久前睡的有些著涼,染了點風寒,劇烈的咳嗽了兩聲。

  “咳咳咳。”

  東南角窩著的孫老道,依舊沒有動靜。

  不過,歐陽戎的余光卻隱隱看到,周圍幾間水牢的水簾門內,似是要人影閃過,有罪囚靠近了水簾門,似是打量。

  因為水牢是分布在甬道兩側,角度的原因,隔壁號碼接近的幾間牢房,只要罪囚站在水簾牢門前,或多或少多能看到一些隔壁牢房的景象。

  當然,若是隔得太遠,例如癸、壬等前兩間水牢的位置,在甬道入口那邊,那當然是什么角度也沒用,怎么也看不見此刻甬道較深處的丁字號水牢這邊的情形。

  丁字號水牢內,孫老道依舊置若罔聞,像是沒聽到,只是他一直站在門外,有些遮擋光線,孫老道自然看見了他的,只是一直沒有什么反應,顯然是脾氣很臭,誰也不想搭理,不想其他幾座牢房內的獄友,好奇心那么重。

  歐陽戎又觀察了下,期間,發現鶴氅裘老道抬頭似是看了眼他,然后微微低頭,繼續盯著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過,孫老道雖然沒有聲響,但隔壁的“戊”號房、“己”號房,卻有了動靜傳來。

  只見,肥胖老和尚和光頭莊稼漢走到了水簾門邊,打量著他。

  這個胖乎乎老和尚倒還好,只是笑呵呵的表情,眼神帶著些好奇看著他,同時還不忘右手揉捏著自己的耳垂…

  不過這些表現尚且還在正常人的范圍以內。

  可是一旁的光頭莊稼漢,卻眼神有些侵略,上下盯了一遍歐陽戎,嘴角翹起,皮笑肉不笑的。

  “能進這里,小子,你不會是那些賤人的好姘頭吧?呵,是和殿里面哪個臭娘們好上了,跑來這兒偷情?”

  歐陽戎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偏頭看了看旁邊毫無動靜的丁字號水牢。

  光頭莊稼漢下流調笑的聲音,他當然是聽到了。

  此刻的歐陽戎,正在認真思考水簾門傳遞內外聲音的機制。

  從丁字房里,孫老道沒有動靜的反應來看,這扇水簾門,可能需要靠近以后,才能聽到外面的聲響,或者把聲音傳遞出去,若是伸出牢房深處,動靜會被屏蔽掉,屬實是一處面壁思過的好地方。

  歐陽戎抿了下嘴。

  事到如今,那就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和孫老道溝通。

  既然水簾牢門隔音效果強,只能靠近了聽到內外動靜,那就等一個孫老道靠近水簾牢門的機會。

  很簡單,每夜把裝有齋飯的食盒送進去的時候,包括孫老道在內的罪囚,總是要靠近水簾牢門的。

  今日的齋飯已經送過了,只能等待明日了。

  歐陽戎心中有了決策,直接轉身走人。

  他全程都沒有理會光頭莊稼漢。

  后者似是不惱,抱胸輕笑,看著木訥青年離開,背影消失在甬道上。

  胖乎乎老和尚則是眼神好奇的看著歐陽戎離去的方向。

  光頭莊稼漢點了點頭:

  “小兔崽子。”

  胖乎乎老和尚揉著耳垂,呢喃了句:

  “也是緣法。”

  少頃,戊、己兩座牢房的水簾門前,佇立的人影消失不見,重新回到牢中。

  其他五座水牢從始至終都沒有響應,只有丙字號牢房,一個病懨懨青年仍舊癱地躺在離水簾牢房邊上。

  木訥青年送飯走后,甬道重新恢復了寂靜。

  只有伴隨外面天光變化的明暗,在頭頂的鐘乳石上,不斷的交替往復,如夢如幻,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歐陽戎一如往常,從崖壁銹劍下方經過,走出了瀑布,穿過水潭,見到了原地留守的諶佳欣、恩婷二女。

  依舊是眼神沒有交集的路過。

  歐陽戎沒有回頭,徑直去了泉水亭那邊,等待了一炷香時間,后方傳來女子腳步。

  他回過神,回頭看了眼,諶佳欣走入了亭中,眉頭微微蹙著,嘴里有些不滿的嘟囔了句:

  “確實有些太明目張膽了,不過,你怎么花了這么多時間,拖這么久才出來…”

  歐陽戎聞言,話語咽回,默默的看著昨日提議此時的劍服小娘。

  諶佳欣也被木訥青年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撇了下嘴,眼神別開,看向外面景色:

  “好吧,是本小姐的主意,不過本小姐也沒想到,你會畫這么久時間,本以為能快些的…”

  歐陽戎輕輕搖頭,先是道:

  “這事如何能快,況且,小姐,慢就是快,不是嗎?”

  諶佳欣沉吟片刻,深看了眼他,同時頷首。

  “嗯。”

  見狀,歐陽戎也不廢話,直接說:

  “小姐,水簾牢門,確實遵循明暗之變,越是上午,陽光明媚,水簾門越是透明…小人今日見到那個穿鶴氅裘的老道人了。”

  諶佳欣僅剩的一點不悅頓時消失殆盡。

  她眼底有喜悅之色浮現,同時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片刻后,劍服小娘追問起來:

  “怎么說?”

  歐陽戎沉吟片刻,將今日送齋飯發生的事,稍微潤色下后,如數告知。

  不過歐陽戎隱瞞了他發現水簾牢門特性的事情,因為一旦告知,就得解釋他是為何探查到的,而這會被諶佳欣視為擅自行動。

  畢竟諶佳欣托他進入水牢,一直以來的叮囑都是,發現鶴氅裘老道人后,先回來匯報,而不是進行試圖溝通等行為。

  歐陽戎不能讓諶佳欣察覺到他要私心,或者主觀能動性太強。

  畢竟,在諶佳欣目前看來,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經過這么多時日的相處,歐陽戎心里很清楚,這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小娘,一切都得按照她規劃的來,至少在她意識里必須是如此。

  歐陽戎心中默默想到。

  諶佳欣不知道這位下屬心中的小九九,聽完后,臉色緩和,心情大好,看面前的歐陽戎都順眼了點:

  “此人在丁字號牢房嗎…不錯,柳阿良,雖然慢是慢了點,不過這次你干的很漂亮,本小姐沒找錯人。”

  她背在伸手的手,抬起一只,拍了拍他肩膀,神色滿意。

  歐陽戎不動聲色的回了一記馬屁:

  “是小姐栽培的好,方向正確,小人才取得如此進展。”

  雖然從始至終嘴里一直叮囑歐陽戎不要說虛話、有話直說,但是此刻聽到這句話,劍服小娘還是挺受用的。

  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一點,對男女老少全都通殺。

  諶佳欣白了眼他,輕哼:

  “好了,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油嘴滑舌。”

  歐陽戎不接話,換了個話題:

  “小姐,已完成目標,不知后面要如何去做。”

  諶佳欣安靜了片刻。

  歐陽戎發現她正在打量他的臉龐,似是觀察著什么。

  木訥青年微微垂眸。

  少頃,劍服小娘徐徐道:

  “這樣,你先照常送齋飯,期間嘗試下與他聊兩句,本小姐說的不是那種明目張膽的對暗號,而是先混個熟,方便后面遞話…”

  “遞話?”

  “嗯。”

  諶佳欣緩緩頷首道:“另外,你再試著本小姐打聽一下,此人在牢中有何需求,除了放他出來這件事不行以外…”

  歐陽戎微微挑眉,輕點了下頭:

  “明白了,小姐。”

  諶佳欣突然開口:“爭取在師尊回來之前辦好。”

  歐陽戎抬頭看了眼她的平靜表情,少頃,眸子低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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