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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一十六、身抗天雷

  不久前,主石窟內互留遺言的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同樣發生過一些勸話。

  “歐陽良翰,你真當我是儒圣啊,硬抗天雷,威風是威風,可你能不能換一種雷,你可知這九重天雷的威力?剛剛那個彈琴老頭說的一點沒錯,沒什么夸大成分。”

  虛影狀態的崔浩無奈問:

  “是不是那個矮小娘在,你抹不下面子跑路?”

  “沒有。”

  歐陽戎心中搖頭。

  崔浩虛影指了指旁邊乘隙操控身子貪杯喝酒的小老頭虛影:

  “那你偏要扛此雷作甚,你別理陶淵明,他隨你干,因為他本就是死人,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前借用匠作和寒士贗鼎劍,朝老天爺遞出‘歸去來兮’滿狀態的一劍,他倒是過大癮了,但你小子還要活,容易吃不了兜著走。”

  歐陽戎忽問:

  “你不也是死人,你為何攔我,你不也是前朝的。”

  漂亮青年咧嘴一笑:

  “我不一樣,我心善。還有,今日滅佛確實過癮爽快,我也不白拿你的,也幫你精打細算下,后面我與陶淵明走了,也能給你留點好東西,沒看到兩口贗鼎劍都幫你繳來了嗎,都是對應鼎劍的唯一贗鼎劍,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你就偷著樂吧。這叫攢家底,雖然你不姓崔,但是我待你如崔家子侄,也算是咱倆緣分。”

  歐陽戎不說話。

  崔浩虛影借用歐陽戎視野,看了看天雷降臨前上演人生百態的主石窟內眾人,又瞧了瞧正提起裙擺小跑過來似乎白給的絕色矮小娘,他瞇眼建議:

  “要不這樣吧,你想帶誰一起走,可以說,咱們能帶走三人,你隨意挑,除了這個矮小娘,你再挑兩個,咱們一起走。”

  崔浩虛影有些不在意的擺擺手:

  “至于其他人,留著被雷劈死就行了。反正你今日也大顯威風了,面對天雷跑路也不算丟臉,就算丟臉,知道的人也大多死了,今日就讓天雷收尾洗地,落個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凈。”

  “那這座石窟呢。”

  崔浩有些意外:“石窟?”

  看見歐陽戎平靜臉色,他忍不住問:

  “你留下來是想保住這座石窟?你不是發善心想存人,你是想留地?”

  歐陽戎不答,認真問:“這九重天雷落下,這座潯陽石窟會怎樣?”

  崔浩聳聳肩:“這九重天雷前幾重雷會不會毀地不確定,但是后三重雷,可不是定點劈下,會是網狀雷池,定會洗地,這座主石窟是保不了了,那穹頂的蓮花石刻也保不住,會一起塌方。”

  歐陽戎點頭說:“那就抗。”

  “你不要命了?都說了可以帶三人走,為了一座搬不走的死物石窟,值當嗎?而且那狗屁大佛不是都毀了嗎,你還在乎這石窟?”

  “我毀的是東林大佛,不是潯陽石窟,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歐陽良翰,我只問你,現在你是大好局勢,可以滿載而歸的脫身,可是現在為了它,去硬抗這九重天雷,最后重傷甚至可能身死,你覺得值當嗎?”

  歐陽戎卻問:

  “崔浩,你當年秉筆直書、修寫國史而慘死,值當嗎?就為了把那區區幾頁青史實話留給后人?”

  崔浩突然沉默了。

  陶淵明虛影瞥了眼漂亮青年。

  少頃,崔浩仰頭望了眼蓄勢待發的烏黑雷云,忽然不耐煩的擺擺手:

  “我真是瘋了,陪你一起扛這九重天雷…事先說好,你可能死,或受其他重損,因為天雷天雷,重點不是雷,是天罰,扛雷或許不難,但天罰卻難躲,我只能盡力幫你扭轉規避,但…反正不保證全身而退就對了。”

  歐陽戎點頭。

  陶淵明轉頭,有些高看一眼這位年輕人。

  這位惜字如金的扛花鋤小老頭突然道:

  “鄙人助你一劍。”

  歐陽戎與他對視一眼,轉而回歸現實,去應對突然找來挽發的女史大人。

  少頃,歐陽戎收起了鴛鴦翡翠簪子,讓容真稍等下后,陶淵明上身,朝全場眾人淡然幾言后,獨自走向天雷。

  眾目睽睽下,儒衫青年手握青銅卷軸贗鼎劍,以傳奇劍主身份,將遠在未知之地桃花源中的寒士劍影投射而來。

  寒士虛影加持在了匠作本體上。

  這是一回,是滿血狀態的歸去來兮。

  真正的歸去來兮。

  是布劍到極致的歸去來兮。

  就在匠作蓄勢待發,沖天而起的前一息,與歐陽戎一起操控肉體的崔浩,突然開口:

  “不一樣,我死,有兩重原因。

  “第一,有個難纏家伙,斗了半生,我受重傷,等到修國史的時候,已失大半修為,若修為還在,我不會輕易身隕;第二,我并非單純儒門煉氣士,我師出一地,那地方‘史官’二字最貴,因為每朝每代只有剛正如竹的史官才能去到那里,這是讀書人最高的榮耀,只可惜自春秋史家衰亡以來,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

  崔浩臉上笑容早已收斂,語氣出奇認真:

  “歐陽良翰,史家是不能說假話的,青史是要留給后人的。”

  歐陽戎安靜聽完,輕輕開口,他留下一句不久前容真說過的類似的話:

  “都一樣。它也是留后人的。”

  崔浩微微怔了下。

  沒再攔他了。

  三位讀書人,并肩而上。

  頭頂雷云,有電光快雷聲一步,落下。

  第一道天雷,是銀白色的,雷象為枝狀。

  細如毫發的青藍劍光勇往直前。

  第二道天雷,同樣雷象枝狀,是藍色。

  第三道天雷,奇異綠色,也是枝狀雷象。

  第四道天雷,青色乙木雷,蘊含生機。

  第五道,黑色玄冥雷,攜帶極寒。

  第六道,灰色鴻蒙雷,劈開淫邪。

  三道天雷皆是進化版的球狀雷象,匠作…還是一劍破之,一連接住三道天雷。

傳奇執劍人加本命鼎劍,就是如此,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只要強過一線,皆  前六重天雷,皆不及兩口鼎劍合力下的滿血“歸去來兮”一劍。

  可是從第七道起,天雷發生變化!

  雷象從球狀天雷,變為了網狀天雷。

  第七道,紫色混沌雷霆,專劈業力纏身者。

  紫雷落在了匠作上。

  氣沖斗牛的匠作陡然遲緩了點。

  雷云之下,一條弧微微搖晃。

  鼎火也在風中動了,左右搖擺,像是一粒風中殘燭。

  歐陽戎喉中一甜,又咽了下去,儒衫衣擺獵獵作響。

  上方,鼎劍終于承受不了所有雷霆,有紫雷溢出,繞過匠作,落向潯陽石窟。

  對鼎劍無可奈何摧毀不了的天雷,落向凡間,卻是毀滅級的存在。

  潯陽石窟內,率先接觸紫雷的山頂竹林,盡數化為一縷焦煙。

  它隨機落下,下一刻可能就要落到眾人頭頂。

  容真、易千秋、雪中燭、吳道子等人臉色皆變,有一種命不由已的無力感。

  這時,歐陽戎突然豎指,指向白鱘。

  一道魁星符進入白鱘體內。

  白鱘沖向空中,硬接紫色雷霆。

  空氣中,原本無差別轟人的紫色雷霆,突然被白鱘吸引,轉瞬間附體,紫色電弧遍布青銅魚身。

  魚身寸寸破裂,俄頃,又在魁星符與紫色雷電下,開始痊愈…

  白鱘身體正隱隱發生某種奇異變化。

  不管如何,第七道雷霆被化解了。

  眾人愣愣,皆望向歐陽戎,不等他們松一口氣。

  第八道天雷落下。

  是血色孽債雷。

  專門鎖定濫殺無辜者,也不知是被主石窟內哪個臟東西引來的,石窟眾人倒是一起倒了大霉。

  血色孽債雷先是劈在高空中的匠作上面,同樣被匠作汲取大半。

  剩下的余雷溢出,落入主石窟。

  這一次,它隨機落在了高臺旁邊,等其他人看過去的時候,外圍一圈女官、甲士已經不見。

  盡數化為齏粉。

  身魂具滅,不留絲毫痕跡。

  甚至讓看過去的人漸漸懷疑,那兒此前到底有沒有女官、甲士站立過。

  一股陰森驚悚之感,涌上眾人心頭。

  宋嬤嬤已經奄奄一息,此前看見前幾道雷霆被擋住,臉色有些不甘心的蒼白之色,但見到歐陽戎也狼狽應對,獰笑起來,滿臉不正常的潮紅:

  “荷荷,你們都得死…”

  可是她話語還沒說完,歐陽戎的身影出現在宋嬤嬤身前。

  “豎子要做何!”

  儒衫青年眸子冷漠,先是一把摘下她刻有掌燈人傳承道紋的右胳膊,丟到一邊,像是保留著什么,宋嬤嬤隨之一口鮮血噴射而出。

  然而這還不是令她最恐懼的,旋即,歐陽戎快若幻影的掐訣,一指點在了她的右側肩膀上。

  鮮血止住,可宋嬤嬤渾身刻著的道紋,開始詭異蠕動。

  人不人鬼不鬼的白眼老嫗臉色大變:

  “你,你是要…”

  不等她驚恐聲音落下,歸墟引再次打開。

  歐陽戎抓起殘破的白眼老嫗,丟垃圾一樣,拋向空中。

  血色雷霆像是被金屬吸鐵石吸引一樣,漫天電蛇被盡數吸到了半空中的老嫗身體上。

  血雷轟頂下,宋嬤嬤表情痛不欲生。

  第八道天雷的余雷盡數進入歸墟。

  少頃,一具焦黑佝僂尸體,從天而降,砸在地上。

  碎成齏粉,渣都不留。

  第八道天雷,過了!

  就在這時,第九道天雷在雷云中出現。

  是金色的。

  金色功德之雷。

  專劈業力纏身者。

  它輕而易舉繞過了匠作,來到地面。

  這一次,不再是隨機,而是在眾人頭頂半空中化為一面金色電網,鋪了下來。

  眾人大驚失色,鳥獸般慌推。

  歐陽戎驀然舉起十八籽,魁星符滴溜溜冒出,轉瞬間落在全場眾人身上。

  金光大綻。

  與此同時,金雷落下,遍布石窟。

  低頭看著穿體而過的可怖金雷,眾人驚喜交加,甚至方家姐妹都舉袖啜泣起來,一直敵對的雪中燭、吳道子等人震驚之際,也眼神復雜起來。

  可好景不長,三息過后,金光開始消退。

  魁星符要消耗殆盡了。

  可金色雷霆依舊繼續肆虐,沒有宣泄口,它不見衰減,甚至即將要附著石窟山體。

  不過保護眾人的金光已經要退散了,即將以身接雷。

  他們不禁整齊望向歐陽良翰。

  卻見他唇角流血,也在左右四顧金雷。

  顯然,儒衫青年,單槍匹馬,孤身一人,手段迭出,已經用盡。

  眾人心中咯噔一聲,漸漸面露絕望之色,有人已顫栗閉目。

  “歐陽良翰…”

  護體金光即將耗盡的一刻,天地間好像萬籟俱寂,大腦極速思索的歐陽戎,隱約聽到有女子哭著喊他的嗓音,他來不及思考是誰哭喊的了。

  一口鼎劍倒是能擋一道,難道你有九口鼎劍能抗?

  老樂師不久前的話音驀然閃過歐陽戎的腦海。

  儒衫青年驀然抬頭,從袖中拋出一物。

  此物飛向空中。

  眾人隱約看見,此物圓滾似珠,晶瑩剔透,發出些黯淡光亮,像一顆玻璃珠。

  對儒衫青年丟玻璃珠的舉措,所有人皆疑惑不解。

  與此同時,金光徹底消失。

  本要落身眾人的金色雷霆,剎那之間,全部瞬移到了“玻璃珠”上。

  像是滿池的清水,流入池底唯一的排水口。

  在歐陽戎那兒蒙塵許久的夜明珠,承受起了匠作漏下的全部金色雷霆。

  最狂野的金色雷霆中,它如同匠作一般,久久不碎。

  眾人怔住。

  某位老樂師也看傻了眼。

  竟有東西能比肩鼎劍的硬度?明明連贗鼎劍都不行,這彈珠一樣的小東西是何物…

  不等眾人反應,九重天雷似乎結束,雷云漸漸散去。

  歐陽戎單手攥住夜明珠,保持閉目姿勢,衣袖漂浮,緩緩落地,周遭是三尺雷池。

  一條弧自高空墜下。

  匠作懸在歐陽戎頭頂,同樣遍布電弧。

  這條硬抗了九重天雷的弧,鼎火暫時熄滅,上面正有九種顏色的電弧纏繞,隱隱構成一道道蠻荒古樸的原始雷紋。

  雷精游絲,纏繞鼎劍。

  似乎觸碰不得。

  這時,白鱘突然甩尾,浮空而起,圍繞歐陽戎旋轉。

  它眼神靈動,隱隱有紫色電弧在眸底浮現。

  這條白鱘像是在歐陽戎幫助下,經歷了雷劫,陰差陽錯發生了些特殊變化,像是獲得靈智一樣。

  重獲新生。

  而且明明令人望而卻步的雷池,它卻能夠靠近,被天雷錘煉后的它,無懼雷電,在儒衫青年周圍雷池中隨意遨游。

  這一幕有些神異。

  全場氣氛寂靜。

  歐陽戎身扛天雷的一系列舉措,眾人震驚,元懷民、方家姐妹等人看的目瞪口呆。

  吳道子、雪中燭臉上露出愕然神色。

  真有人可以硬抗九重雷霆而不死?

  眾人眼神都很復雜,發呆思考了許久,吳道子突然反應過來什么,身體騰空飛起,離地三尺。

  他低頭看了看御空的身體,像是想到了什么。

  容真、易千秋等人也反應過來,立馬前進一步,擋在歐陽戎面前。

  然而吳道子并沒有犯險,或者說,是被某位儒衫青年打服氣了,那種心思絲毫沒有。

  瞇瞇眼小老頭朝元懷民方向伸出手掌:

  “小懷民,為師食言,實在慚愧!”

  不等元懷民反應,袖中就有一根玄黃地龍根須射出,像是受到牽引,落到了魏少奇手中。

  魏少奇反應過來,當即捏碎玄黃地龍根須。

  下一霎那,吳道子剩下的一半紙片身體開始燃燒起來,化為點點灰燼。

  一陣土黃色光芒綻放在雪中燭、魏少奇、杜書清三人腳邊、

  吳道子另一半紙片身體上,隱隱浮現出一副寺廟大殿的畫面。

  他像是在給土黃色光芒提供具體的瞬移方位,看畫面,似是昨日夜里在承天寺某種大殿墻壁上畫的佛畫,竟也暗藏了后手。

  火焰之中,即將燃燒殆盡的吳道子,朝歐陽戎抱拳,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

  “閣下風采,老夫今日受教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九重天雷也奈何不了閣下,今日老夫實在難忘,可惜本體受困,難以到來,另外不得不走,算是欠閣下一份人情,以后若有機會,再好好拜訪閣下!”

  土黃色光芒中,雪中燭看向高臺上閉目不語的歐陽戎眼神有些復雜,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發高大胡姬臉色露出些猶豫,不自覺的往前走了一步,似是要走出土黃色光圈,卻被魏少奇等人第一時間攔住。

  “大女君莫沖動!命比佩劍重要!”

  雪中燭聽到佩劍二字,臉蛋頓時充血漲紅,腳步也頓住了。

  下一霎那,吳道子身體燃燒盡,雪中燭、魏少奇等人的狼狽身影消失原地。

  瞬移百里。

  此前本是吳道子交給元懷民、用來救歐陽戎和易千秋的逃命手段,此刻卻是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一絲善心換得救命的大善報。

  容真顧不上攔截匆忙逃竄的反賊,或者說此刻反賊不反賊的已經不重要了。

  “歐陽良翰!”

  宮裝少女急忙轉身,跑向歐陽戎,卻被一人一劍周圍的雷池所斥退。

  雷霆過后,四周彌漫著臭氧般的腥氣,靠近之人,皆鼻腔出血,頭發筆直豎起,寸步難進。

  歐陽戎只身正站在雷池中,緊緊閉目,也不知沉浸在什么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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