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四百九十一、掌中蛟,天師箴
猜到些什么,魚念淵頻頻看向低頭喝面湯的七師妹,又側過臉去。
“啊……啊……”
聽到七師妹發出的柔柔嗓音,眸光回正,瞧過去。
只見七師妹正兩手捧起另一個未開動的面碗,有些傻乎乎的遞給她。
魚念淵默了會兒,白皙手掌滑出袖口,接過面碗。
趙清秀發現,二師姐好像沒有馬上開吃,反而是從碗中勻了些面,放入她吃完大半的碗中。
魚念淵還幫她卷起裙袖,調整有些松懈的蒙眼緞帶,做完這些,才準備動筷吃面。
趙清秀低頭,默默抿著面湯。
她吃的快一些,放下碗后,等了少頃,魚念淵也長吐一口氣,放下空碗。
趙清秀站起身,摸索著走向主臥所在的屋子。
魚念淵沒有阻攔,也沒有去幫忙攙扶,坐在院中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這一系列舉措,師姐妹二人有些默契。
俄頃,趙清秀緩步走出主臥,手中多了一份長條布包。
布包口的繩索松開,布料滑落,露出青銅材質的劍柄,上面有暗紅血斑。
趙清秀帶著青銅長劍,回到二師姐面前。
魚念淵望了眼天色,放下茶杯,茶水未喝一口。
“走吧。”
趙清秀伸出手掌。
魚念淵看見,她掌間有蛟游走,紫霧縈繞蛟身。
魚念淵凝目看了會兒,也伸出自己的手掌,握住青銅長劍。
二女同時握住青銅長劍的一剎那。
斗轉星移。
似是縮地成寸,又似是一夢黃粱。
趙清秀有一種再次睜開眼的感覺。
自己那雙眼睛歸來了。
眸子清澈如澗溪。
恢復光明。
可是她眼前是一處淵。
四周只有血色,與青銅的幽綠顏色。
很多事物模糊一片。
但還是能看清一些景物:
前方的淵中,有惡蛟源源不斷的冒出,扭曲可怖,此淵深不見底。
淵的上方,有一口青銅小劍倒懸。
劍鋒極鈍,銹跡斑斑,卻鮮血淋漓。
也不知染了多少生靈之血。
她不是第一次見了。
以往的一次次夢中都有。
以前覺得是大可怖,可是自從住進檀郎的院子,被檀郎開導還有莫名紫霧保護后,趙清秀沒覺得有多可怕了,心中有些坦然平靜。
她低頭看了看,掌心有一條小小的紫色困蛟在游蕩旋轉,在掌心畫圈,泛起陣陣波瀾,如同湖面有石子連跳著打水飄。
趙清秀收回清澈眸光,抬眼望向前方。
只見面前,是一位位女君的背影。
站在原地,高矮不一,各有千秋。
卻面孔模糊。
這一回,不再是上一次在夢中,不斷有越女墜入深淵的驚悚景象。
此刻,四周風平浪靜,女君們的背影大多靜立不動,似是都在望著前方的淵。
不過其中,有四道身影動了動。
一位高大女君的身影,發如金焰。
一位白衣女君的身影,赤腳系鈴。
除此之外,還有兩位扎著優雅斜雙環鬢的女君身影。
這兩位女君似是高矮、體形、動作一致。
唯一的區別,就是頭上斜雙環鬢的傾斜方向不同,一位偏左,一位偏右。
四道女君身影,和睜開眼的趙清秀一樣,有些靈動,與四周那些凝視前方深淵的“死氣沉沉”的女君身影不一樣。
她們轉身,似是看向了趙清秀,走了過來。
趙清秀欲語,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好像不只是她啞巴的緣故,四周的所有女君們,都是默然無聲。
和上一次在幽靜小院,她入夢突破境界成為“夢夫人”時,完全不同。
這一次,整座淵安靜無比。
像是由虛幻的夢境,進入到真實的現實。
現實的氣氛,死寂且嚴肅。
就在這時,金發高大女君徑直走到趙清秀面前,似是垂首看她,高大女君突然伸手,隔空摸了摸趙清秀的眼睛。
趙清秀愣愣,空張了下嘴。
想喊一句大師姐,卻沒有嗓音。
疑似雪中燭的虛影驀然一把抱住了她。
金發女君身影高大,趙清秀在她懷中,顯得嬌小無比。
趙清秀沒再動了。
也沒有去反抱,因為她掌心有紫蛟,兩手空懸,一時間有點笨拙無措。
旁邊的白衣女君、左斜雙環鬢女君、右斜雙環鬢女君紛紛低頭,望向趙清秀的手掌處。
俄頃,金發高大女君松開懷抱,也眸光投向趙清秀掌心游蕩的困蛟。
旋即,她當著趙清秀等人的面,默默平攤開了自己的右手。
有掌上蛟,通體雪白。
潯陽王府。
內宅廢墟,假山旁邊。
陸壓、彩綬、順伯暫時退避的場上。
儒衫青年說完屠龍術后,謝令姜、離閑一家人陷入沉默。
看眾人臉色,歐陽戎當然知道他們的猶豫與誤會。
他們臉色有些為難的看向謝令姜懷中的劍匣。
離閑道:
“檀郎,此事等回京了再說如何,咱們現在先離開潯陽,此地不宜久留。”
歐陽戎聞言,目光從手中月光長劍上緩緩收回。
他環視一圈四周余燼未滅的廢墟,輕輕頷首:
“行,先撤離潯陽城再說,此事不急,路上到了安全處,再細講。”
離閑等人聽出他話中意思,看來是要和他們一起暫時離開潯陽城,不像當初擔任龍城令那樣,墨守成規,死守封地……眾人面露或松或喜之色。
歐陽戎掂量了下月光長劍,收劍入鞘,這次沒有還給謝令姜,而是抱在懷中,走向一旁:“小師妹跟我來。”
謝令姜看了看大師兄背影,又與離閑等人對視了一眼,抬步跟上。
師兄妹二人在離裹兒的目送下走遠。
來到僻靜處。
謝令姜忍不住問:
“大師兄真要獻鼎劍?”
歐陽戎輕笑:“小師妹舍不得?”
謝令姜欲言又止,最后還是玉唇輕啟:“我看離伯父他們神情,對大師兄應該是懺愧有加的,像阿父以前說的,有些恩情太大了也不妥當。”
歐陽戎不置可否,回過頭,朝謝令姜伸手。
謝令姜遞出劍匣。
歐陽戎沒有立馬接,突然道:
“還躲著干嘛,出來。”
謝令姜袖口處安靜了下,旋即,乍起一小團墨霧,緊接著袖口彈出一顆小腦袋,儒服女冠打扮,黑溜溜的小眼睛先是瞪了眼歐陽戎,旋即左右環視了下,似是確認安全無疑,才忙不迭的從謝令姜袖口爬出來。
歐陽戎撇嘴,去接過劍匣了,先將月光長劍放入其中,和最新發現的紅蓮劍印保存在一起……離閑剛剛有句話說的沒錯,潯陽城不宜久留,此地距離火藥桶般的潯陽石窟太近,先遠離了再談“屠龍上策”之事。
他抬眼瞅了瞅妙思。
小家伙正東張西望,見四下無人,她拍了拍平坦的小胸脯,松了口氣后,朝歐陽戎嚷嚷道:
“小戎子,你怎么現在才來救駕?剛剛有多兇險你知道不?史上最差跟班,沒有之一。”
歐陽戎頷首:
“知道,你在小師妹暖和袖中躺了一路,輾轉反側,睡不踏實,確實兇險,差點沒睡好。”
“小戎子你最該死,沒有之一!”
謝令姜攔住了張牙舞爪的小墨精,攔住沒讓她跳過去撓大師兄的臉。
歐陽戎淡然不理。
妙思氣呼呼道:
“騙你作甚,剛剛嚇死本仙姑了,那一對上清牛鼻子師徒相見,場面嚇人,那個老家伙還是個死人,死氣沉沉的,乖乖,連死人都來勞碌,這些上清牛鼻子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更別說對咱們墨精一族了……
“還好本仙姑冰雪聰明,修為冠絕當世,第一時間就屏氣凝神,沒有露出絲毫馬腳,嘿嘿,不然就要被他發現,給抓回上清祖師堂了,本仙姑才不要去那里,聽說一些可憐墨精在那兒當牛做馬,三天餓兩頓,牛鼻子最黑心,連小戎子都不如,沒之一。”
歐陽戎側目:“你知道死去道士復生的手段?”
“廢話。”妙思擺擺手:“不就是上清絕學降神敕令嗎,用它正好需要靈墨畫的符箓,這也是三清祖師堂盯上咱們的原因,哼。”
歐陽戎當然知道小墨精的苦不堪言,卻含笑逗弄:
“你不是最會坐地起價嗎,他們有靈墨需求,你保持下在我面前耍橫的態度,威脅下他們,這不得以禮相待,被三清庇護。”
“禮待個屁,讓你天天吃那苦澀香火,朝著一窩子的面癱道士,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產靈墨,你去試試?說得好聽點,叫做交個朋友,難聽點,他們就是把咱們墨精們都當作他們三清的私有財產了。”
頓了頓,她又嘀咕:
“若是小萱在那兒,一起過去,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本仙姑總怕小萱被他們帶壞,以后也頂著張冰冷嚴肅臉,小萱以前就有這趨勢了,有些古板正經了。”
歐陽戎認真聽完,點頭道:
“聽著感覺三清才是你們這些墨精歸宿,能讓你們真正的發光發熱,看來你在我和小師妹這兒,還是過的太好了,伙食過于豐盛。”
妙思堅定如鐵道:“不行,本仙姑就算去儒門書院,跟著一群文廟老學究,也不去三清,本仙姑最討厭不洗澡的牛鼻子道士了,他們畫符都不洗手的,那個姓陸的不就是,邋里邋遢。”
歐陽戎走去,一把將她抓起,彈她腦門:
“你還挑上了?”
“放開本仙姑!小戎子,你要干嘛,謝丫頭救我!”
小墨精如受冒犯,眼睛瞪圓,又張牙舞爪起來,歐陽戎不理,轉頭問謝令姜:
“小師妹,此前給你防身的三筒靈墨,還有剩余嗎?”
謝令姜有點不好意思的搖搖頭:
“用完了,大師兄,在去匡廬山的路上其實沒怎么用,是后來袁老天師現身,我幫他處理那五個中品修為的水賊,才耗費掉的,老天師臨場教我了幾手,他說,除了他們三清祖師堂的嫡系道士外,中品以上的儒門煉氣士,才是最需要靈墨的。”
歐陽戎擺擺手:“沒事,用了就用了,你能用上反而是件好事,特殊關頭就該如此,摳摳搜搜的節約,我反而要說你了。”
謝令姜望向大師兄,眼波溫柔,歪頭道:“大師兄,老天師人不錯,沒問我靈墨出處,妙思的擔憂應該是多慮的。”
“若他真如你們講的那般玄乎,妙思在你袖中,當然逃不出他的法眼,也就她戲多而已,以為是自己躲得狠好,殊不知人之將死其心愈善,其實是老人家不與她一般見識罷了。”
說完,歐陽戎眸光投向了假裝沒聽見、眼珠子剮他的儒服小女冠。
“看什么看,再產些靈墨。”
“產就產,你兇個鳥!”
沒想到妙思十分果斷的點頭,用最兇的語氣說最慫的話,還轉過頭就往謝令姜袖中鉆。
歐陽戎將她一把拉住,塞進自己袖中。
“往哪跑呢,在我這兒弄,我第一時間需要拿到。”
說著,歐陽戎從劍匣中取出《真誥》,在背面扯下兩張枯黃殘頁,又兩指捻出一根備用的干凈狼毫,將它們一起取出,放入袖中,當作備用。
袖中傳來妙思不滿的提醒聲:“小戎子,男女有別!”
歐陽戎點頭:“你這體形,有‘有別’的必要嗎,況且我是君子,我勸你少防些君子。”
“就是你們儒家君子才最需要嚴防死守!唔,你是當年沒在南朝建康城里待過,不知一些清高士人們的變態玩法。”
歐陽戎嘆為觀止:“看來是有經歷過的,女仙大人過往還挺豐富。”
“瞎扯!本仙姑是道聽途說!博覽群書就這點壞處,容易被它們污了眼睛,有時候本仙姑恨不得自己不識墨字,那些家伙得補償本仙姑才對!”
歐陽戎不理,把她小腦袋按回袖中。
“抗議無效。靈墨好了與我說一聲,此刻急需。”
某個反骨小墨精嘟囔了幾句,鬧騰了一陣,還是乖乖產靈墨去了。
窩里橫歸窩里橫,但是真到了關鍵時刻,妙思還是挺拎得清的,跟班要是涼涼了,她豈不是要被外人欺負?
歐陽戎準備帶謝令姜返回。
這時,謝令姜開口:
“對了大師兄,袁老天師走之前,還給你留過一句箴言。”
“什么箴言?”
歐陽戎有些疑惑的停步。
謝令姜輕聲講述起來,原話奉告。
旋即,她卻發現面前的大師兄平淡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不是吧君子也防 四百九十一、掌中蛟,天師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