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玩家 一百二十章·“雀鳥銜麥而歌。”
愛,溫暖,期待,希望……這些都是隨時可能殺死一頭野獸的東西。
一頭野獸,擁有不了這些東西,所以從來不抱有期望。
蘇文君雙手前舉,緊緊攥住了蘇明安的劍刃,抵住不讓其向前,鮮血順著指縫流下。
蘇明安毫不留情向前揮劍,刺穿蘇文君的抵抗。他們理念沖突,無法調解,唯有生死可分。
唰——唰——唰——
劍刃刺穿血肉,發出令人牙齒發酸的聲音。
像是固體刺穿液體的聲音。
像是硬質物劃過骨骼的聲音。
劍刃完全捅穿蘇文君的瞬間,蘇明安仿佛看到一片白光。白光中,有個孩子靜靜走在荒野上,穿著破舊的衣裳,戴著破舊的木面具。
饅頭滾落到下水溝,孩子匍匐在地上,拼命地喝著泥水,祈求一絲絲白白的饅頭屑能流入自己口中。野狗咬著他骨折的腿,對他狠狠咆哮。而他四肢著地叫回去,神情喑啞而兇狠,甚至要撕咬狗的血肉,比狗更像一頭野獸。
隨后,孩子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位少年。
他拿著一張房契爭論著什么,從巷口走到巷尾,滿臉血淚,無人理會。
無數根棍棒、刀槍、甚至烈火落到他身上,他咬牙忍耐著,眼里殘留著野性燃燒的火焰。
再很快,少年變成了青年。有許多人借給了他臂膀,很多人把酒瓶子與燒雞遞給他,很多人笑著幫他點燃了嘴里叼著的香煙。
但很快,這些人也都不見了。
直到最后,白光里,只剩下戴著銀色面具的青年。
他孤獨地依靠在神像上,望著一道道漆黑的墓碑,似乎等待著什么,但再沒有手伸到他的面前。
案上酒已涼。
他望著涼掉的酒,喃喃道:
“我會成為世界腐爛血肉的一部分,成為最爛最腐敗的蛀蟲。”
“我會腐爛,會丑陋,會枯萎。我會成為這世界最壞的一部分,深挖它罪孽的源頭,與它共同燃燒。會有人恨我,會有人厭惡我,會有人竭盡一切想除掉我。”
“我將高高在上,俯瞰四方。”
“我要為女神送一朵白色的雛菊。”
“我要為女神送一匹鮮紅的披肩。”
“我要為女神送一頂華麗的冠冕。”
“待到過路的旅人將這些送給我,我邀他共同謁見女神。”
“我是故事的局中人,深陷泥潭,無力改變世界的故事。縱使竭盡全力,也不過是奧利維斯掌心中的破碎之人。”
“那么,我將與過路的旅人結為同伴,期待著與他共同改變這個故事,無論是一同終結,又或者回環啟程。”
“倘若心靈相通。”
“我們將一次又一次翻開故事,讓故事重新開始,讓角色永遠自由,讓未來永不完結。”
“倘若無力回天。”
“我將……與最壞最大的罪孽、丑陋與囚籠,一同死去。”
“死無尸骨,再不復生。”
墓碑前的紫發青年如此堅定地承諾。
直到火光刺破白光,干枯的燒灼氣息再度喚醒了蘇明安的感官,他再也看不到這些虛幻的畫面。
他看見紫發青年已經失血過多,倒在自己懷中。
熊熊烈火中,紫發青年的神情終于變得平靜,劍刃從他的胸口穿透,鮮血流出,唯有微弱的語聲喃喃:
“今日午后的陽光很好……很適合睡覺……”
“我先睡一會,不要再醒來了……”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他的一切計劃,都是出自私心。
想要錢權,想要武力,想要自由。會搶掠,會騙人,會殺人。為了摧毀宇宙之書的形成,他無惡不作。
他從未給自己辯解過,也從未需要任何人的褒獎。
因為他終將離去。
今天,不過是他沒能打過蘇明安,不代表他服輸了。
如果無法做到毀滅,那就求仁得仁。死在宇宙之書形成之前,也算是拒絕了“完美”。
他是第一個試圖掙脫宇宙之書命運的人,也是第一位有勇氣拒絕“完美”之人。
“這就是……”
他露出幾分笑容,忍著劇痛,緩緩將開裂的銀色面具,扣到自己臉上:
“我為自己自由選擇的……故事。”
面具遮掩了他張狂的笑容,也遮掩了一滴淚水。
陽光透過稀疏樹影灑落,穿透水晶葉片,照耀進焚燒的烈火中。
光影煽動著,仿佛有一只鳥雀的影子,在高高的穹頂環繞、飛翔……
不知蘇文君哪里來的最后的力氣,推開了蘇明安,他拔出胸口劍刃,鮮血撒開一條弧線,捂著胸口,一瘸一拐朝火焰沖去。
紫色的長發在炙風中飛揚,金色的眼瞳熠熠生輝,露出的下巴蒼白如紙,滴落著殷紅鮮血,紅衣翩飛,艷麗得猶如一朵紫羅蘭花。
就像蘇明安第一次踏入世主宮殿,望見的那個倚靠著神像的高高在上的君主。
鮮血與鮮紅衣裳融為一體,他踉踉蹌蹌,一步,一步,向前……
——終于,一步踏入了火海之中。
頃刻間,烈火點燃了紫色的長發,也點燃了滿身鮮艷紅袍,仿佛紫羅蘭花如火盛放,艷麗奪目,生機迸發。
蘇明安幾乎失笑。
……你這是什么執念啊,蘇文君。
打輸了,卻不愿意死在我眼皮底子下,非要沖進火海里,把自己燃燒得灰都不剩。
仿佛這樣就可以不用再出現,不用再淪為無盡循環中固定的角色、固定的提線木偶。
蘇文君跌跌撞撞走入了火中,身體痛得幾乎要裂開,臉頰疼得抽動。
向前傾倒,閉上已然昏黑的眼睛。
一顆紫玫瑰袖扣,叮當一聲,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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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面具在烈火中依舊堅韌,最好的材料連火焰都能抗住,泛著妖艷的鮮紅。
“我今天輸給了你,蘇明安。但我也贏了,贏了我的結局。”
“新的世界里。”
“……請不要再把我寫出來了。”
他扣著面具,閉上雙眼。
蘇明安,你是一個不錯的人。雖然我們理念沖突,我沒能打過你。但我承認你確實是個偉大的人。
他日,若你見到神像之上,有雀鳥銜麥而歌。
……便當是我們再度相逢。
在夢里,蘇文君看到了那只喜鵲。
喜鵲環繞神山飛翔,如許多年前,幾個年輕人在星夜下的神山燃起篝火,吟誦詩詞,暢想未來。
時光的風吹起桃林,也將他們的衣袍吹得翻涌。
在這陣風中,他也像回到了許多年前,他第一次睜開眼,沖出了門。
向右走,他會遇到惡魔母神的一瞥,自此精神失常,痛苦終生。向左走,是一個巨大的草莓慶生蛋糕。
他向左走去,一個討人厭的家伙等在那里,戴著一個討厭的紅色貝雷帽,帶著微笑看著他說。
誕生快樂,蘇文君。
他望著這個巨大的慶生蛋糕,望著桌上最好的筆墨、最好的白紙、精心準備的禮物。
如果他當年選擇了向左走,是否就不會一無所知地落到荒原,就此成為一頭茹毛飲血的野獸?
“倘若心靈相通。”
“我們將一次又一次翻開故事,讓故事重新開始,讓角色永遠自由,讓未來永不完結。”
“倘若無力回天。”
“我將……與最壞最大的罪孽、丑陋與囚籠,一同死去。”
“死無尸骨,再不復生。”
可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正如宇宙之書形成后,他的死亡結局也將成為定局。無論時潮流轉,永無新生可能。他不必再出現在完美的結局里,真正拒絕了完美。
無法毀滅,那便求仁得仁。
“至少,這是我為自己自由選擇的……故事。”
他閉上雙眼。
對自己說了一句:
不吃蛋糕也沒什么不好。
終焉快樂,蘇文君。
祝賀你死無尸骨,再不復生。
“對了,蘇明安。”
“我死后,我允許你……把我的頭顱摘下……等你在新世界復生祈晝后……給他當球踢。”
“我知道,他很想……踢的……”
“我同……意了。”
“不過,只能踢一次,而且不能踢臉,知道嗎……”
蘇明安撿起銀色面具。
鮮紅似血,燙得他手心炙熱,驕傲得像一朵昂首挺胸的紅紫玫瑰。
他吹了吹面具的灰。
把它收進了背包里。
第一玩家 一百二十章·“雀鳥銜麥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