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靜水深流

這其實對也不對。

說對，那是因為李存肯定有體恤受了不少疾苦的民眾的想法。

說不對，那是因為單單體恤民眾的疾苦其實還不足以讓李存停下完成大一統的腳步。

畢竟，作為一個政治家，李存不可能不懂這是必須要經歷的陣痛這個簡單的道理。

其實——

李存之所以突然停止戰爭，主要是因為李存真頂不住了。

這幾年，李存看似順風順水的。

而實際上，李存已經遇到了很多問題。

像老生常談的黃河問題、潰兵寇匪義軍問題、災民問題、糧食問題、經濟問題等等等等等等……

不過這些問題雖然都很麻煩，但它們其實都不致命。

李存遇到的最大的一個問題，也是一個處理不好就會致命的問題，就是……政治問題。

李存對歐洲的歷史并不是特別熟悉，但他唯獨比較了解羅馬的歷史。

這主要是因為李存特別喜歡一個人——凱撒大帝。

論軍功，凱撒大帝是軍功鼎盛，從高盧一直打到不列顛，橫掃當時己知的文明世界。

凱撒大帝還留下了一句讓李存熱血沸騰的話：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擲地有聲！

論文的，凱撒大帝也很厲害，他寫的什么《高盧戰記》、《內戰記》，直到后世，仍然是拉丁文學界的范文。

當然，李存這個俗人最喜歡的還是凱撒大帝的風流，與多名女性同時發生并保持不正當關系，其中就包括大家都很熟悉的，埃及艷后克里奧帕特拉。

另外還有凱撒大帝不得不提的就是，他給羅馬帶來了一絲和平和安定的曙光，他用他的軍功，他用他的聲望，他用他的強力政治運作，讓元老院終于俯首帖耳，俯首稱臣，集體宣布向他宣誓效忠。

凱撒大帝有個箸名的性格，那就是寬容，他一直認為，改了都是好同志！

見元老院都服了，都宣誓對他效忠了，凱撒大帝居然就信了元老院的這幫王八蛋的宣誓效忠，他甚至解散了自己的衛隊，幾乎獨自一人去了元老院的會堂。

結果，凱撒大帝剛剛在元老院的會堂坐定，就被十四個年輕人圍住。

這十四個人掏出佩劍，把凱撒大帝捅得跟血葫蘆似的，身中二十三劍。

羅馬共和國的歷史也到那一刻為止，一百多年的流血、犧牲、內戰，好不容易才打出了一個凱撒大帝，一個和平和安定的希望，突然之間又破滅了。

有一段時間，每當李存在女人身上放空了自己以后，李存在似睡似醒之間就會想，大乾王朝現在的情況和凱撒大帝被刺殺前的情況是何等的相似……

羅馬在建立帝國之前，有很好的制度，有什么元老院制，執政官制，保民官制，都是行之有效的制度。

尤其是在羅馬人和迦太基人打第二次不辿匿戰爭的時候，也就是那次著名的漢尼拔戰役。

——國際軍事史上講戰略，一定會講這個戰例，繞到西班牙，繞過阿爾卑斯山，兵臨羅馬城下，第二次不匿戰爭。

羅馬人就是靠著他們的元老院制度，執政官制度，保民官制度，全國上下一心，打贏了這場戰爭。

那真是一套非常好的制度。

可是對不起，你在擴張的過程當中，國勢鼎盛的上升期當中，你原來的制度沒問題。

而一旦在你的勢力規模上擴容到一定的程度，你原來的制度就會出現不適應的問題。

其實這并不是羅馬的問題，全世界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小勢力突然擴張成大勢力，原來的制度就不好使了。

比如，秦國為什么后來變成了秦朝之后，就出現了著名的暴政問題？

我們很多人都說秦毀于暴政，可是為什么在統一六國之前，秦國沒有暴政？

商鞅變法留下的那套制度，老百姓很歡樂啊，對吧？

二十等軍功制，出去殺人，拿著人頭回來領功，請賞等等。

沒有聽說過有什么暴政啊。

可是一旦秦國吞并六國了之后，就有什么孟姜女哭長城啊，什么陳勝吳廣起義啊。

這是為什么呢？

有的歷史學家是這么分析的，說這就是因為制度擴容問題。

你看，秦國原來它只是一個邊陲小國，疆土很小，也就秦隴地區那彈丸之地，所以它有一個制度，叫戍邊制度。

簡單來說，這個戍邊制度就是，一個農夫，你每年都要為國家當一次兵，當三個月兵，到邊關打仗，打完仗之后回家耕作。

就這么屁大點的距離，你就是用雙腿去走，從這邊走到那邊，也用不了幾天時間。

那你到邊關的時候你就得有日子，如果按日子不到，我殺你。

這個制度是可行的。

可是你想，當秦國變成一個全國性的大帝國的時候，再用這套戍邊制度的時候，會不會有問題？

當然了。

比如說陳勝、吳廣，他倆是陽城人，就是后世的河南登封，秦朝朝廷要派他們到哪去戍邊呢？派他們到漁陽，也就是后世北京的北邊昌平這一帶去戍邊。

那時候別說高鐵了，就連個驢車都沒有，這么遠的距離，全都得靠雙腿走過去。

這得走多長時間？

問題是，這么長的路，還趕上雨季。

這半道上當然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了。

結果，走到大澤鄉，遇到大雨，小湖泊變成了一大片沼澤地，路斷了！

失期又當斬。

這怎么辦？

陳勝、吳廣只好想，等死，死國可乎？

反正一樣是要死，算逑了吧，干秦吧！

這就是秦朝滅亡的原因。

但是你看秦國的制度設計，原來是好的，只不過擴展到更大的地域范圍，就出問題了。

羅馬一樣，原來它只是臺伯河邊的一座城，當它把地中海都要變成自己的內湖的時候，它的疆域之遼闊，人口之眾多，帶來的問題就太大了。

簡單來說，羅馬人當時遇到的問題主要有以下這兩個：

首先就是，羅馬人在征服了大量的疆土之后，其地盤內除了羅馬人以外，還有大量的其它地區的人。

這就導致了，羅馬人跟新征服地區人之間的矛盾。

另外，隨著重新洗牌，還出現了新的貧富分化問題。

大乾王朝發展到現在，也面臨著跟秦朝和羅馬差不多的情況。

應該說，大乾王朝目前的問題，比秦朝和羅馬當時還要復雜。

大乾王朝開國之初，主要是靠搶來過日子。

當時，大乾王朝缺點這個，少點那個，全都是抄家，直接搶，可以說，李存所率領的大乾王朝差不多是將趙宋王朝時期的達官貴胃階層搶了一個遍，更是將全國所有的土地都收回來進行重新分配。

如今，跟李存干宋的那些人成了新的權貴富人階層，他們自然是開心的。

可是別忘了，在這個過程當中，可是還出現了一兩千萬難民。

另外，還有被大乾王朝打倒的原來屬于趙宋王朝的權貴階層，讓人家從原來的富人，變成現在的窮人，人家也不愿意干啊。

對了，大乾王朝還收復了安南、占城、燕云地區，這讓大乾王朝多了很多外族人。

所以，李存和自己的臣子必須得制定出來好的政治策略，將這些問題給解決。

什么是好的政治策略？

古往今來的政治，核心問題就一個，那就是按規矩來的時候，只要博弈下去，一定有一部分人勝出，這叫富人。

可是富人勝出了之后，他們人員永遠在人數上占少數，窮人占多數。

于是窮人就要跟富人談判。

窮人說，把錢交出來，要不然弄死你，因為我們人多。

所以好的政治的特點就是，既不讓雙方撕破臉，人家又能按規矩來博弈，與此同時，又能夠讓富人心甘情愿地把錢掏出來給窮人分，讓窮人不至于走投無路。

秦朝就因為沒有找到好的政治，所以它只干了十幾年就亡國了。

羅馬也是一樣，當地中海徹底成為羅馬的內湖時，羅馬的國勢也達到了鼎盛。

可這時候，正應了王熙的那句話，大有大的難處。

因為你突然變大，你的玩法一定要變。

當然，這個變，也不能是亂變。

比如，羅馬早期，出了兩個不董事的，他們名叫格拉古兄弟。

這哥兩也出身望族，一看這個情況，他們就說羅馬的問題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富人趕緊把錢掏出來、把地掏出來，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嘛。

所以這兩寶貝弄了兩個法律，一個叫小麥法，一個叫土地法，逼富人張嘴吐錢、吐土地。

那你想富人能干嗎？

雙方博弈到最后的結果就是，元老院把格拉古兄弟給殺了，把他們的尸體拋入臺伯河，一片赤紅，一片血漿，四處橫流。

然后羅馬大亂。

要知道，在很多社會內部，當窮人和富人到了不得不兵戈相見的時候，一定會召喚出一個魔鬼。

什么魔鬼——軍閥。

因為那些軍事力量的掌控者，他們最愿意利用的就是這種情緒。

哎幼，窮人沒飯吃，我可憐你們，他們富人丫的全是王八蛋，來，跟我走，槍在手，跟我走，闖王來了不納糧，就是這個，所以窮人就跟他們走了。

如此一來，他們就成為獨立于規則之外的一個暴力機器。

所以格拉古兄弟改革之后，羅馬上百年的時間，幾輪軍閥混戰，什么馬略，后來的蘇拉，包括前三頭時代的克拉蘇、龐培，也包括凱撒大帝，其實都是軍閥。

終于打出來了一個凱撒大帝之后，羅馬獲得了一個暫時的和平和安定。

可這個和平和安定注定了只是暫時的，因為凱撒大帝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羅馬所面臨的問題。

凱撒大帝用的仍然是窮人，因為凱撒大帝一生住在平民區，他認為他所有實施的政策都是為窮人來代言，他覺得這具有道義上的合理性，所以跟元老院別廢話，格拉古兄弟搞的小麥法和農地法不是沒通過嗎？在我這兒，我不用你們討論，我直接就頒布政令，通過就算了，因為我就是獨栽官，你們原來什么保民官，什么執政官，都一邊去。

沒錯。

凱撒大帝徹底成為一個用強權來穩定局面、來解決貧富分化的這樣一個力量。

凱撒大帝囂張到了什么程度？

元老院真是拿他沒辦法，凱撒大帝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比如說他說別吃魚了吧，我反正不吃魚，大家都別吃魚，一紙政令就下去了。

凱撒大帝就是這樣，而且凱撒做事不太講規矩，元老院的領袖酋塞羅經常收到一些外地的小國王給他寫來的感謝信，說感謝你啊，你在元老院支持我當國王。

西塞羅說，我沒說過這話啊，誰支持你當國王了，然后再一打聽，原來是凱撒大帝干的！

凱撒大帝經常頒布政令，最后欠元老院一個簽字，凱撒大帝就說，我給你簽了吧，誰簽不是簽呢。

凱撒大帝于是就隨手簽了個西塞羅，這個政令就發出去了。

這種事經常發生。

而元老院對凱撒大帝，那真是豆腐落在灰堆里，是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

元老院為了讓凱撒大帝收斂一些，給凱撒大帝上個什么光榮稱號，或者給凱撒大帝一個什么好處。

凱撒大帝見此，也就是點點頭，說行，連站起來都不帶起來一下的。

正是因為這種矛盾，才出現凱撒大帝被刺一事。

如果你認為這只是歷史的一個偶然的話，也許你就錯了，因為雙方之間的矛盾，和當時凱撒大帝的解決方法，實在是不可持續的。

退一步說，即使凱撒大帝不被刺死，凱撒大帝當時的政策也不可能持續。

你想啊，凱撒大帝是用強權來壓制元老院，而元老院里的都是一些什么人，樹大根深啊，那都是幾百年的望族，在羅馬城那勢力也不得了，就算凱撒大帝暫時把他們壓服，那凱撒大帝總得死吧？

等凱撒大帝百年之后，凱撒大帝的這套獨裁強權政策還能持續嗎？

畢竟，凱撒大帝的接班人不可能有凱撒大帝這樣的軍功、威望和實力。

仔細想想，李存現在所面臨的情況，其實跟凱撒大帝被刺死之前真差不多。

大乾王朝是沒有元老院，但大乾王朝有跟李存一塊打江山的元老，也有很多傳承了數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大世家，還有數量龐大的文官集團，另外由于李存已經不親自統兵了，大乾王朝那上百萬的軍隊也分散到了一眾將領的手上。

還有就是，被李存干翻的趙宋王朝，從宋仁宗開始其實就已經徹底完成了士大夫階層的覺醒，也就是所謂的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因此，士大夫階層已經有了一個共識，那就是他們士大夫的力量要成為朝堂上主導的力量。

這其實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等李存死了以后，李存的子孫估計也很難有獨裁的魄力和能力，到那時，共治也未嘗不是一個選擇。

可問題是，文人身上有一個很大的缺陷，那就是士大夫基于意氣，凡事喜歡認死理，凡事喜歡搞黨爭。

所以，王安石變法以后，趙宋王朝就出現了保守派和變法派之爭。

兩派爭到最后，那就是有你沒我，雙方已經不談是非，就談黨派，你只要不是我這個黨，你干什么都是錯。

就算王安石變法中有一些是錯的。

后來換成司馬光上臺了。

可司馬光上臺第一天，就將所有的新法盡廢，連有些法明顯的實現了好的功效，也都被司馬光他們那些保守派給廢掉了。

因為那已經不是什么具體的政策之爭，那已經叫國是之爭——是非的是。

既然把你干倒，那就得是我。

所以，自從王安石變法了之后，翻過來調過去，翻過去又調過來，這派上臺，那一派就徹底被踩下去，那一派上臺，這一派就徹底被踩下去，最后趙宋王朝甚至都滅亡到了這種斗爭之下。

如今，李存接手了趙宋王朝的一切，自然也接手了這些斗爭。

這一切的一切，李存要是不把它們給處理好了，那李存建立的看似強大無比的大乾王朝，說不準就會轟然崩塌。

所以，李存才會毅然決然的暫時停止戰爭，并推出紡織機、紅薯土豆玉米、鋼筋混凝土住房、自行車等高科技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全面改善民生的同時，也在緊鑼密鼓的在政治上對大乾王朝進行改變，為大乾王朝的長久統治奠定牢固的基礎……

干宋 第三百二十七章 靜水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