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且慢 第四十八章 你擦什么?
回到京城,雨逐漸停了下來。
夜驚堂收起油紙傘,遞給身邊的駱凝:“待會我還得進宮一趟,可能回來比較晚……”
駱凝手里提著小藥包,腳步微頓:“你不是要去鳴龍潭練功嗎?回來做什么?”
做……
夜驚堂認真道:“承安殿終究是女帝睡覺的地方,我就算練功,也不可能真過夜,盡量早點回來,免得駱女俠擔心。”
駱凝感覺小賊是想看她今天買的衣裳,冷冰冰道:“你想回來就回來,我先把藥給你熬好。”轉身沿著街邊離去。
夜驚堂遙遙目送,摸了摸又餓了的鳥鳥,先在街邊買了點吃食,而后來到了城北的國子監附近。
國子監里都是太學生,周邊文氣很重,街上大半是儒士書生,書香小姐也不在少數。
夜驚堂沿街走了一截,找到了一家看起來年代久遠的書鋪,進入其中來回尋找。
《俠女淚》是江湖雜書,雖然得罪了玉虛山,但玉虛山再厲害也不可能干涉朝廷封禁書籍,所以市面上存量少,只是珍藏版罕見。
而《艷后秘史》這書,光看名字都知道是禁書,寫的又是前朝的一位太后,放在百年前誰拿誰死,到了今朝雖然不禁了,但想找到真不容易。
夜驚堂在書鋪里來回打量許久,沒找到《艷后秘史》,反倒是發現了一本‘江湖美人譜’的畫冊,拿起來翻閱,里面果然有‘蟾宮神女’,旁邊還有配圖。
但駱女俠行走江湖在女帝繼位之前,而后就極少以真面目示人,配圖又是雕版印出來了,看起來更像是低配版小云璃。
夜驚堂隨意掃了眼后,就放在了一邊,尋找半天后一無所獲,只得找到書鋪的老掌柜,亮出靖王府的牌子,以查案為名讓幫忙搜尋。
掌柜倒也行了方便,從私人珍藏里翻了一本老書出來,忍痛割愛賣給了他。
夜驚堂拿到書后,便趕往靖王府,路上邊走邊看,尋找其中隱藏的蛛絲馬跡。
能在市面上流傳幾百年的雜書,再上不得臺面也是名著古籍,必有可取之處。這本《艷后傳奇》便是如此,雖然作者有點掉書袋,提起各種建筑,就開始長篇大論說典故,但劇情也稱得上跌宕起伏、險象環生。
夜驚堂兩刻鐘看下來,可以確定此書不是瞎編亂造,就比如福壽宮里那棵銀杏樹,朝向和具體位置寫的分毫不差,甚至指出福壽宮的一間房里,有條密道,可直通皇城外的世子府。
這個消息看著挺關鍵,但能光明正大記在書上,又過去兩百多年,有地道也早被朝廷封死了,說鄔王世子想以此潛入宮城行刺,可能性極小。
夜驚堂繼續往后看去,結果發現這滿篇掉書袋的吊毛作者,關鍵劇情寫的出乎意料的不錯……
另一側,鳴玉樓頂層,書房里。
東方離人在書桌后正襟危坐,打量著手中一封信報看,目露疑惑:
“鄔王府進了賊子……怎么回事?”
白發老嫗站在跟前,輕聲道:“傷漸離去看過,說來人武藝極高,據南宮少烽口述,對方用的粘云十四手,一招敗退南宮少烽遠遁。”
“一招?”
東方離人會粘云十四手,也清楚南宮少烽的火候,稍加斟酌:
“莫不是師尊偷偷進京了?”
“若是璇璣真人,南宮少烽連影子都看不到,豈會被發覺……老身估摸,是和璇璣真人有關系的人,璇璣真人樂善好施,經常點化江湖武人,具體是誰真不好猜。”
東方離人覺得也是,詢問道:“鄔王世子可丟了什么東西?”
“沒有。貴重物品放在書房下的暗室,傷漸離進去看過,都是宮里賜的書畫珍寶,南宮少烽正在里面臨摹畫卷,剛好和賊子迎面撞上了。”
東方離人弄不清其中原委,便讓白發老嫗安排人去追查,正繼續看消息時,有王府侍女上來,說夜驚堂來了。
東方離人見此,放下手中的公務,起身下了鳴玉樓,來到了王府外。
剛轉過影壁,就看到一襲黑袍的夜驚堂,站在王府門外,左手負后,手里拿著本書,正聚精會神閱讀。
毛茸茸的鳥鳥,則蹲在肩膀上低頭,也在歪頭仔細看著。
東方離人微微一愣,她以前看到的夜驚堂,都是冷峻剛毅身形如松,這種手不釋卷的儒雅書生氣,著實是頭一次見。
東方離人抬手讓侍女等候,腳步很輕走向門口,結果距離還有十幾步,夜驚堂就合上了書本,收進懷里,回過頭來:
“殿下,伱怎么親自出來了。”
東方離人恢復了女王爺的儀態,不緊不慢走到跟前:
“說了要帶你進宮,自然得出來。你在看什么?”
夜驚堂雖然猜測竹籍街的兇殺案,和鄔王大概率有關,但鄔王的線索由平天教主提供,他沒確切證據,總不能說突發奇想潛入了世子書房,發現了《艷后秘史》,而后從黃書推測鄔王世子圖謀不軌。
面對東方離人的詢問,夜驚堂只是含笑回應:
“一些辦案的參考書罷了,我對查案一竅不通,正在學。”
東方離人恍然,但還是想看夜驚堂在看什么書學辦案,就抬起手:
“給本王看看,若有疑難之處,本王剛好給你解惑。”
夜驚堂倒也沒婉拒,示意過來的馬車:
“殿下先上車吧,我確實有些不解之處想求教。”
東方離人見此也沒多說,抬步上了馬車,在寬大車廂正坐,給鳥鳥取了點零食,讓它自己吃。
夜驚堂跟著登上馬車,在車窗旁的小榻上就坐,從懷里取出老書,手蓋住名字,直接翻到挖地道那一頁,示意上面的字跡:
“上次死的是工部小吏,還被刑訊逼問過,我便想尋找和建筑有關的書籍查閱。我看這本書上,寫了種能溶解石頭的油,衙門里有沒有這東西?”
東方離人探頭不方便,就起身坐在了夜驚堂的身側,肩膀挨著肩膀,仔細打量紙上的蠅頭小字——寫的是挖地道的細節,名詞術語都很專業,但看起來像是本雜書,主角還是前朝一個藩王世子……
東方離人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回應道:
“你說溶石油?確實有,前朝工匠研究的物件兒,泡個一兩天,能把大部分石材變脆。”
“變得如同煤渣一樣,一踩就碎?”
“對。雖然見效慢,但暗中用來對付城墻牢獄橋梁等等,有奇效,被朝廷嚴禁。去年就出了起案子,有賊子破壞了一座佛塔的地基,導致七層佛塔倒塌,砸死了三十多個百姓……”
夜驚堂聽到這個,心中頓時有了猜想——鄔王府的觀景樓外的石磚,有腐蝕痕跡,大概率是在搬運溶石油時,不慎滴落導致。
鄔王世子在研究挖地道的書籍,又弄了溶石油,那目的必然是為了暗中破壞某處建筑……
東方離人見夜驚堂若有所思,便想把這本沒看過的雜書,拿過來仔細看看。
但夜驚堂知道笨笨瞧見《艷后秘史》四個字,會是什么反應,手腕輕翻就把書收進了懷里,神情嚴肅:
“我對上次的案子,倒是有了點想法,殿下想不想聽聽。”
東方離人瞧見夜驚堂忽然擺出這么正兒八經的表情,準備搶書的手按了回去,正襟危坐:
“你有什么想法?”
“我感覺上次的兇手,拷問工部小吏,是盯上了某處特殊建筑。”
“這個衙門都能看出來,就是不知道賊子盯上了哪里。徐白琳武藝不低,能請動的人背景絕對不小,如果是綠匪的人,目標大概率是本王和圣上。圣上在宮里,暗衛無數,找宮殿布局圖沒用;本王也是護衛不離身,在路上刺殺不比進王府簡單。”
夜驚堂搖頭:“也不一定是為了刺殺。今天碰巧看到挖地道相關的書籍,就猜測,兇手會不會是在暗處挖地道,想要通過溶石油,破壞某處關鍵地方?”
東方離人覺得這思維有點跳躍,仔細想了想:
“挖地道進宮,工程量太大,很難掩人耳目,進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其他地方,好像只有劫獄能用得上此法……”
劫獄?
夜驚堂覺得這說法很有可能,詢問道:
“牢里有沒有關著什么特別重要的人物?”
東方離人對此微微聳肩:
“能關押在京城的人,都不是簡單人物,分量越重防衛越嚴密。在不確定兇手目標之前,該盯防那一處很難說,上次竹籍街出現命案,本王已經加強戒備了。”
夜驚堂想了想:“凡事往最壞的地方想,如果是某位藩王,在暗中圖謀不軌想劫獄,殿下覺得會打誰的注意?”
東方離人眨了眨眼睛,嚴肅望著夜驚堂:
“夜驚堂,你是不是查到什么東西了?”
夜驚堂確實查到了,但既沒人證也沒物證,說出來還暴露了‘黑絲大腿’的背景,只能道:
“我也只是憑感覺瞎猜,往最壞的方面想,殿下若覺得空口無憑,我再去查,早點找到確切線索。”
東方離人覺得夜驚堂感覺很準,并沒有不相信的意思,但無端猜忌藩王,有可能動搖國本,她想想還是道:
“此事我會密切注意,在沒有實證前,這話不敢亂說。”
夜驚堂點了點頭:“明白。”
東方離人稍加思索,朝車廂外看了眼,又湊到夜驚堂近前,低聲道:
“藩王若是打劫獄的注意,目標只可能是皇長子……”
東方離人說的事情很嚴重,為防止車廂外武藝高強的護衛聽見,聲音很輕,幾乎貼在臉側。
夜驚堂捕捉在關鍵詞,目露驚疑,轉過頭來,結果臉頰一暖,帶著三分濕潤細膩……
話語戛然而止。
并肩而坐的兩人,同一時間僵在原地。
東方離人眸子瞪大了幾分,難以置信的望著近在眼前的男子。
夜驚堂眼睛同樣睜大了些,第一反應是把腰間的刀按住,免得笨笨砍他,然后才往側面退了些,捂著臉頰,看向笨笨紅艷艷的嘴唇。
四目相對!
東方離人身前的銀絲胖頭龍漸漸鼓起,面紅如血,威嚴冷酷的雙眸,竟是涌現出些許霧氣,模樣和上次忽然被看干凈大同小異。
夜驚堂想做出無事發生過的模樣,繼續討論廢帝的問題,但瞧見笨笨即將火山噴發,顯然不會把事情揭過去,想了想解釋道:
“嗯……我也是操心案子,一時不慎……”
“你放肆!”
東方離人憋了半天,才從難以言喻的沖擊中緩了過來,咬牙伸手握住夜驚堂刀柄。
夜驚堂把刀護住:“真是意外,殿下息怒。”
東方離人修長睫毛輕顫,見夜驚堂還敢把刀護著,冷聲道:
“你給本王松手!上次你潛入燦陽池,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本王當做意外不怪你,已經仁至義盡。這次你還敢放肆?!意外又怎么了?過失殺人就不治罪了?”
夜驚堂看著面前赤紅的臉頰,柔聲安撫:
“我這不是在查案還債嘛,這比上次情節輕微多了……”
輕微?
東方離人上次被看光,至少沒碰,這次可是光明正大讓她主動親了一口,這能叫情節輕微?
東方離人銀牙緊咬,搶不過刀,就抬起手指:
夜驚堂胸口被點了兩下,覺得氣脈有點阻塞,但并沒有太多異樣,有些茫然的看著兇神惡煞的笨笨,眼神意思估摸是——看起來是生氣了,點穴都能點歪……
東方離人見夜驚堂沒躺下,有些驚疑,抬手準備用力再點兩下。
但夜驚堂豈會中招第二次,把東方離人的手腕握住:
“好啦好啦,我債再加一筆,我肯定想辦法把竹籍街的案子破了,戴罪立功,行不行?”
東方離人臉色卻紅的嚇人,看向被男人握住的手腕,眼神微冷!
夜驚堂松開手,往遠處坐了些,右手微抬,左手依舊護著腰刀。
東方離人瞪著夜驚堂,呼吸起伏不定,但最終也沒撲上去揍夜驚堂,暗暗咬牙,從榻旁拿起手絹,很是嫌棄的擦了擦紅唇。
夜驚堂暗暗松了口氣,也想拿手巾擦一下臉,結果旁邊的笨笨蹭的一下就火了,轉過頭來怒目而視:
“你擦什么?嫌棄本王不成?”
夜驚堂動作一頓,有些無辜:
“我擦胭脂,出去被人看見,豈不是懷了殿下清白。”
東方離人仔細看去,確實發現夜驚堂的臉上沾了個紅色唇印,身前的胖頭龍又鼓了幾分,大袖一揮指向外面:
“你給本王下去!”
夜驚堂拿著手巾,詢問道:“那我擦還是不擦?好好……我知道了,我下去。”
夜驚堂迅速把臉上的唇印擦干凈,下了車廂。
東方離人緊緊攥著袖子下的雙手,燦陽池里不敢去回想的場面,被這忽如其來的觸碰一股腦的勾上了心頭,只覺坐立難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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