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我們的離歌 時光荏苒 齊羽篇 碎裂的誓言(四)
新年過后,很快就是期末考試,接著,寒假就轟轟烈烈地來了。
南方的冬天寒冷又潮濕,整個假期齊羽都沒有任何出門的欲望,每天都睡到十點才起床,然后隨便扒拉點早飯就又回到房間渾渾噩噩,這樣的作息很快就引發了嚴重的后果。新年后的某一天,在吃掉了一整盒冰箱里生產日期已經模糊了的燒麥之后,齊羽開始了無休止地上吐下瀉,最后意識模糊地打了個車去了醫院。
醫院的走廊里依舊飄著讓她習慣性腿軟的消毒水味,齊羽從小身體就很好,家里人也都身體健康,所以很少來醫院,唯一熟悉的地方大概就是住院處,而對門診這幾棟大樓的程度就跟外地人差不多,在手機上掛了號但始終找不到相應的科室,雖然有路牌但是已經沒有力氣向上看。
撐不住發軟的雙腿,齊羽在路邊隨便找了一個椅子坐下。她眼前已經開始浮現出美好的幻想,自己躺在整潔肅穆窗明幾凈的病房里,白沙窗簾隨風飄蕩,她穿著松垮的病號服,被醫生護士的白大褂和淺藍制服圍著,焦距漸漸拉進,最后定格在床頭柜上花瓶里純潔無瑕的鮮花……
然后鮮花忽然顫動了一下,接著變成了一張笑臉,嚇得齊羽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現實世界立刻鬧哄哄地擠了過來,一個小小的病房里擺著四張病床,中間只用藍色的簾子隔著,而且很吵,家屬們進進出出聊著閑話,床頭柜上沒有花瓶只有藥瓶,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蜜餞果核之類的東西。空氣里倒是沒了消毒水味,但卻彌漫著一股盒飯和泡面混合的味道,原本就覺得透不過氣的齊羽一個頭兩個大,無奈手背上還連著一條輸液線,無法動彈。
而剛剛那個噩夢的來源,也就在眼前。
那個人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手里捏著一聽可樂,坐在床邊的一張板凳上,咧著嘴笑。
齊羽的目光追著他,從惡狠狠地俯視緩緩地上移,變成可憐巴巴的仰視。
之前她覺得兩個月前和馮子秋凌瀟瀟的相遇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重逢,但是她錯了。
還有什么比正月里在住院病房的再會更糟糕的呢?
男生臉上欠揍的表情讓齊羽很想站起來給他一巴掌,但虛弱的身體僅僅能支撐她勉強坐起來一點,而剛剛那句包含百感的“好久不見”也壓根沒有傳出去就被病房里嘈雜的聲音淹沒。最后還是顧淵幫她把病床搖了起來,然后走過來笑嘻嘻地說:
“怎么會有人食物中毒跑到精神科去啊,是神志不清覺得需要看看腦子嗎?”
那么久沒見,第一句話竟然這么欠。
是啊,否則還能怎么樣,又不是什么瑪麗蘇小說。
齊羽撇了撇嘴,對他豎了個中指。
“你怎么會在醫院?”
“我來檢查一下膝蓋的舊傷,回家了太潮太冷,又開始痛了。”顧淵說,“醫生問我要不要動手術把里面的一小塊碎骨片取出來,我想想還是算了,米粒大的東西,犯不上。”
不知道怎么,齊羽感覺他有點緊張。
“要動手術?嚴重嗎?”
“不嚴重。”顧淵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急性腸胃炎,也是我送你來的醫院吧?”
“能不能不找話題,沒話說就一邊涼快去。”
“你也就敢跟我這么說話了,”顧淵嘆了口氣,“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被我碰上了,某人可能就要被自己的嘔吐物給憋死了,咦……世界上最惡心的死法了吧。而且洗胃住院床位藥品掛水,這些東西可不是大風刮來的啊。”
毫無準備地被嗆了一句,齊羽什么反應都做不出來,躺在那兒無助地看著他。
“你回來待多久啊。”顧淵輕嘆了一口氣,問她,“下周走?”
“嗯,下周。”齊羽盯著他點了點頭,“不過要周末才走。”
“周末啊。”顧淵咧嘴笑起來,“那也就是還有時間咯,一起回學校看看嗎?”
“回學校?高三的學生已經開學了吧,你去干嘛,覬覦人家青春正好的女高中生嗎?”
“邪惡的人看什么都是邪惡的。”顧淵指了指她的眼睛,“一句話,去還是不去、”
“喂,你那是對病人說話的態度嗎?之后再說。”
“之后再說?”顧淵站起來,把椅子拉近了重新坐下,“我還不知道你?這三年來你明信片電話短信是一概不回,誰都見不著你,比美國總統架子都大。今天在這兒你必須給個準話,去還是不去。”
齊羽的視線和男生撞到一起,額前的短發搭下來,黑色外套里露出深藍色的V領毛衣,棕褐色的瞳仁澄澈見底,和幾年前一模一樣,時間對他真是寬容。
“好,去,什么時候?”
“考慮到您老的身體狀況,今天是周四,嗯……周一吧。我和陳歌說一聲。”顧淵在手機上點開了某個名字輸入了一段信息,對面應該是陳歌吧,“今天伱不用住在醫院里,醫生說等你醒了,掛完水感覺沒事就可以回去了,出院手續明天來補就行。”
“嗯。”過了好幾秒才得到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從鼻腔里悄悄發出來,不輕不重地落在顧淵心上,原本還想要說的許多花就這樣被堵住。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在那杵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男生先開了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周一早上十點,校門口見。”
齊羽躺在病床上,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
她忽然就想到了柳卿思。
周一上午九點多齊羽才醒過來,為了準時赴約,來不及吃早餐就匆匆忙忙出了門,天氣預報說西伯利亞的最后一股寒流于今天凌晨抵達,空氣中經過連續幾個晴天才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熱分子迅速被寒流卷走,鉛灰色的蒼穹下是茫茫的雪。無數六角花朵從天空中速速落下,將世界原本的彩色覆蓋,靜悄悄轉換成發亮的白。
的士司機的車技讓人汗顏,車身晃動地讓齊羽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車載廣播里的內容也聽不清楚,只能牢牢地抓著車門上的扶手,女生清秀的臉褶皺成亂糟糟的一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轎車終于停了下來。
車門仿佛是自己打開的,齊羽搖搖晃晃地下了車,迎面傳來顧淵的聲音。
“呵,又是你啊大叔。”
齊羽抬頭看到兩手插在口袋里的男生對著駕駛座上的司機咧嘴一笑,然后扶了快要摔倒的自己一把。另一只手里提著個乳白色的袋子,一股熱騰騰的奶香味鉆進心里。
“……又沒吃早飯吧?”顧淵癟著嘴搖了搖頭,“我就知道,拿著吃吧,以前紫楓姐很喜歡這個,估計你們倆口味也差不多。”
奶黃糯米團子,但是并沒有記憶中那么好吃。
雖然過了三年,校園里還是沒什么變化,值日生和校工把馬路、走廊和教室打掃得干干凈凈,碑廊前錦鯉池里的錦鯉還在,教學樓下公告欄里的海報換了年份換了設計換了色彩,但還是貼在固有的位置上。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祈愿樹下的木桌子沒有了,學生們沒法再寫下自己的愿望掛上去。但樹上的那些紅繩木牌都還在,祈求平安的,祝愿考試高分的,說著天長地久的……各種各樣的愿望沉甸甸地掛在枝頭,,每一個都蘊含著不同的故事和夢想。
它們就像是人們對未來無限憧憬與不安的具象化,既溫暖又沉重。每一顆愿望都是一次心靈的投射,掛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實現的那一天。
沒有人知道它們是否真的實現了。
“已經兩年了,聽陳歌說,名義上是為了減少負擔,保護古樹,才去掉了祈愿木桌,實際上只是為了更好管理,讓學生更注重于眼前的試卷。”
顧淵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上翹,齊羽覺得那更像是一種習慣而非是心情的表達。以前他的笑容總是帶著一種很真誠的感覺,但現在卻讓齊羽覺得很虛假。那感覺就像是顧淵帶著一副縫著笑臉的面具,面具之下的表情誰也看不到。
“那個時候,也下了很大的雪吧。”
兩人沿著林蔭道往圖書館的方向走,這條路以前兩個人一起也獨自走過很多次。
“高三嗎?”
舌尖微卷,氣流從下往上,在空中化成一團輕飄的霧。
那場雪連續下了一周,每天中午會稍微晴朗一陣,到了晚上又幽幽地接著落下來。這個江邊小城甚至做不到每年下雪,而持續這么長時間的,天氣預報說上一次還是零八年。
“是啊,那時候說十年一遇,結果今年又是這樣大雪。”
視線里,整個南華高中都被白色包裹,樹木也好,草坪也好,青磚黛瓦馬頭墻也好。只有古鐘樓的指針一點一點向前流轉。一切都可以保持原狀,唯有時間永遠不會停下。
經過文學社,下意識地往里看。玻璃窗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水汽,白白的霧模糊了視線。女生的視線里一片含混到失焦的顏色,像常常半夜會有的幽藍色夢境,深藍色的窗簾遮擋了全部的陽光,留下無邊無際的空洞。
“已經很久沒有人用啦,走吧,進去看看。”
六月,是我們的離歌 時光荏苒 齊羽篇 碎裂的誓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