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我們的離歌 第二百三十九章 純黑的藝術節(七)
一個人在房間里躺著,電視機的聲音從門縫里一點一點擠過來,輕柔又緩慢地往耳朵里鉆。顧淵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十一點半,起身打開燈,白色的燈管亮得刺眼,視線被照得有些恍惚,世界在那一瞬間顯得有點兒不真實。
窗外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這突如其來的暴雨一點要停的跡象都沒有,氣溫越來越低,即使屋里開著地暖,也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寒意從窗戶縫里源源不斷地爬進來。顧淵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齊羽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一個多小時之前保持著相同的姿勢,雙手環抱著腿,下巴埋進膝蓋里,橘子趴在她身邊,身上還多了一條毛茸茸的毯子。
顧淵走到她身邊,發現女生的眼睛早已閉上,于是便伸手去拿茶幾上的遙控器準備把電視機關掉,但食指剛抵在按鍵上,手腕就被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
“別關。”
“你都沒在看。”
“我在聽。”
“哪有人坐在電視機前只聽不看的。”
“當然,我啊。”
“為什么不看。”
“累了。”
“那怎么還不睡,既然累,就早點休息吧。”
“……不要。……我就坐著。”
“……干嘛啊……”
看到顧淵把電視機關了,齊羽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為什么非得在這兒坐著呢?”
“我在家……也是這樣的……必須要聽著人的說話聲才能睡得著。反正……他們也不管我,我就一個人在房間里,開著電視,坐著聽,就這樣慢慢睡著,早就習慣了……”齊羽小聲說著。
女生帶著一臉笑容,說著讓人覺得透不過氣的話。
“那……我還是給你打開吧。”
伸手握住遙控器,再次打開電視。
“唉……感覺……只會給你們添麻煩似的,我……”
“沒有吧。”
“……是不是很好笑啊,感覺……就像一個,坐在馬路邊上的叫花子一樣,不聽著城市的背景音就睡不著的感覺。”
本來就不知道該怎么回應的顧淵,現在更是啞口無言。
只能坐在她的身旁,靠在沙發椅背上,呆滯地看著電視里忽隱忽現的三色顯像管組成的畫面。
“……你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沒有啊,你在瞎說什么。”
“我是說,在某些時候,你有沒有討厭過我?”
“沒有。”
“從來……都沒有過?”
“沒有。”
“我不信,你肯定是為了安慰我才這么說的。”
“……既然你不信,那為什么還要問我?”
顧淵撇了撇嘴,本想向平時一樣還嘴再說點什么,但看女生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移開了視線。
“我想你說實話。”
“那……也許有過吧?”
“果然……”齊羽把臉埋進膝蓋里,長長的頭發垂下來,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許,大家……早就開始討厭我了吧……只是一直沒有人說出來。我知道,我又敏感又極端,容易鉆牛角尖,做起事情來不能充分考慮到別人的感受,過分注重結果……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大家……我一個人……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想大家討厭我……”
“齊羽……”
“我本來是感覺到你心情不好,想過來和你聊聊天幫幫你的……結果卻弄成這樣……就連這么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所以,也怪不得別人討厭我吧……誰會喜歡一個性格不好又事多的人呢……而且……還有柳卿思那樣的人在……大家都會喜歡她吧……”
“……”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連朋友都不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連你也討厭過我……馮子秋要離開我……媽媽也不要我……我真的……真的……有那么……讓人討厭嗎……”
“我哪里說過我討厭你了……”
“你說了,你剛剛就說了!”
“我那不是被你逼的嗎……”顧淵轉過身看著齊羽,“大家……不會討厭你的,我覺得,至少文學社的我們,不會。”
“你怎么知道?你是他們肚子里的蛔蟲嗎?”
“……你就當我會心電感應吧,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反正,我就是這樣覺得的。”
“唔……”
“而且,就算大家都討厭你,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會討厭你的。”
顧淵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腦袋,手舉到一半覺得有點不妥,晃了晃,最終落在了女生的肩膀上。
“我保證。”
“……你,什么時候學會安慰人了?”齊羽抬起頭,眼角閃著淚光,但嘴角卻是微微向上翹起,“這是……池妤教你的吧?”
“關她什么事啊……”
“因為……感覺,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另一個人一樣。”齊羽說,“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只會貧嘴和偷懶,完全就是兩人嘛。”
“你以前根本就不會說這些話,所以這些,也都是她教你的吧……”
“什么啊……這些只是人的不同面而已啊,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吧,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現出不一樣的面貌,我是這樣,其他人也是這樣的。”
“不過嘛,也是好事,有所改變。”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就像是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有所改變,劇情才會有變化,才會跌宕起伏。”
顧淵的視線跟著齊羽的話一起落在電視屏幕上,周末的晚上……電視臺似乎總在播放這些,把那些現實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煩惱堆在一起,翻來覆去地攪和,顛來倒去地念叨,用三段式的節奏起伏演繹著人物之間一波又一波的矛盾沖突。
“比起這些被生活裹挾的成年人,我們這個年齡能考慮的事情、要考慮的事情,相比之下,可能已經算很少的了吧。”
“可是……為什么我們……依然這么苦惱呢……”
耳邊傳來齊羽輕聲的呢喃。
“為什么……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
“這就是現實世界吧,糟糕透了,但,每個人都不得不這么活著,你覺得呢?嗯——?”
沒有得到回應,顧淵轉頭過去看她,卻發現女生已經低著頭睡著了,就這么面對著電視機,抱著腿坐在沙發上,頭磕在膝蓋里,說著話,睡著了。
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過了十二點。
……話說,已經很晚了啊。
拎著一個鍋加上那么多食材在外面轉悠了老大一圈,還頂著暴雨在外面走了那么久。
這家伙,果然還是累了。
眼圈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他說的那些話而流淚了的緣故,還是在他在房間里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哭過。
就讓她睡在這兒好像也不行,雖然家里的溫度不低,但就穿這一件襯衫非著涼不可。
把她搬到客房去吧。
“別……別動我。我……我自己能走,而且,還不想睡。”
手剛碰到她肩膀的時候,女生醒了。
“原來你沒睡著啊。”
“沒有啊……只是……在想另一件事而已。”
“另一件事?”
“就是……卿思的病。”
在最該立即做出回應的時候,顧淵沉默了。
橘子在旁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貓咪的嗓子里傳出軟糯的叫聲。
“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顧淵嘆了口氣,撇過頭看著電視屏幕,“我也沒有直接問她,她也沒有告訴我,只是今天白天在醫院的時候,我感覺到,她在說謊,我不知道醫生為什么沒有點破,也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但是……會支撐不住暈倒的病,應該……”
顧淵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眼角的余光發現女生的臉隨著他的話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原來……是真的啊……”
“什么……?”
“今天在醫院里的時候,我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路過一個關著門的房間,聽到了卿思爸媽的說話聲。因為是熟悉的人,所以我就靠過去聽了一下,就聽到他們說,什么需要立即手術,而且就算手術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我不確定他們在說的是不是卿思,雖然有那么一瞬間想到了很可怕的結果,但是也不愿相信……”
“手術……”顧淵皺了皺眉。
“她會不會……”
“別多想了,等,以后吧。”
“嗯……”
“顧淵。”
“嗯?”
“池妤……和你說了什么。”
“你不是不想聽嗎?”
“我覺得……至少……應該……還是要關心一下你,作為朋友。”
“也沒說什么,就是一些很簡短的話,大概就是說,想分開了吧。”
在女生詫異的目光里,顧淵只是站了起來,快步走向臥室。
“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當然,只是建議而已。”
六月,是我們的離歌 第二百三十九章 純黑的藝術節(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