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回家,回家【下】

穆欣問得清脆，問完便從包里掏出半瓶礦泉水。

像是絲毫不著急得到回答，她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喝了一口，然后又將瓶蓋擰上，隨手將水瓶放到右腿側，聞聲轉頭向左望去，不知是一只要去往哪兒的旅行團，領隊的嗓門比廣播聲還大。

然而老湯卻仿佛什么都聽不見了一樣，耳邊只回蕩著那聲帶著某種魔力的“為什么”。

這聲為什么確實很有魔力，以至于讓老湯把已經準備好的臺詞硬生生吞了下去。

老湯本已計劃好，如果穆欣問他，他就說突然肚子不舒服，等不及了，結果從廁所出來錯過了檢票時間，接著以此為由，既然都錯過了自己的車，就先送哥們弟兄上車唄。

可現在他不但沒有說出編好的理由，仿佛還被這聲為什么燙的大腦有點不聽使喚了。

為什么，老湯心說不就是不放心你嗎。

擔心你再坐不上車。

這話能說嗎？老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講不出心里話，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從樓下的檢票口來到樓上的檢票口，就那么一會的工夫，他還沒緩過神，穆欣就來了。

來了就問他為什么。

為什么，就是不放心你啊。

如同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老湯現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他沒有找個地方躲起來，如果不讓穆欣發現，像應付李安那樣也說自己已經上車了，不就沒這檔子事了。

忽然間，老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上次他這么干的時候，是去蓉院偷偷看了一眼薛莉。

再往前想，從小到大他每次都是這樣，就算是結識了吳復生和金老三之后，再遇到類似的情況，無論二人怎么慫恿，他也始終邁不出那一步。

可這次他怎么就這么光明正大地守在了檢票口了呢？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問題，最要命的是他似乎又成了一個暗戀者。

可他怎么會暗戀穆欣呢？

的確，他并不否認他很欣賞穆欣，待人接物有原則，對待工作認真負責，對待朋友熱情開朗，快言快語的直爽性格更是讓他由衷羨慕。

在他內心深處，穆欣的形象與其嬌小的身形完全成反比，相當高大。

從與穆欣私下探討過幾次生活問題之后，老湯就把穆欣當成一位可以信賴的朋友。

到了今天，穆欣在他的潛意識里已經是一位可以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所以就算是耽誤自己的進站時間也想先看老朋友先進站，這似乎也沒問題啊。

那為什么自己在決定等穆欣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編造一個理由。

自己為什么不敢讓穆欣知道自己是不放心對方呢？

是怕對方發現什么呢？

對方又會發現什么呢？

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對方似乎已經發現了什么。

老湯沒有時間再沉默下去，他認為自己必須得說點什么了，是否已經再次進入一名暗戀者的角色暫且擱置一邊，很顯然他已經給穆欣添麻煩了。

老湯不喜歡給任何人添麻煩。

思想大亂斗不過是幾口呼吸的功夫，老湯燕咽了咽嗓子。

也不像是擠出了幾個字，但聲音在嘈雜喧鬧的人來人往中確實不大，“我不放心你。”

“啊？”穆欣轉身仰頭望向老湯，“你說什么？”

開了口，老湯心里的情緒好像一下釋放出去不少，整個人也輕松了一些，笑中帶著點嘆息再次說道“我說啊，我不放心你啊，我擔心你再趕不上這趟車。”

“有道理，我再趕不上這趟確實麻煩了。”穆欣點點頭，接著收回目光和老湯選擇了一樣的直視前方，片刻，“可你怎么辦。”

老湯心里再次一松，莫名地有種危機解除的松快感，“嗐，我無所謂啊，我回家的車多的是。”

穆欣又點點頭：“查票了嗎？”

老湯：“額，還沒查，肯定沒什么問題。”

穆欣：“距離我進站還有一個小時，你現在可以查最近的車票了。”

老湯：“不著急。”

穆欣：“我是不會幫你查車票的。”

老湯：“.不用你幫我查啊，等你走了我自己查就是了。”

穆欣：“情緒發言。”

老湯：“沒有情緒啊，我只是客觀地闡述一個事實。”

穆欣：“什么事實？”

老湯：“我不需要你幫我查票，你走了我自己查就可以，你還擔心我啊。”

穆欣：“你需要我擔心嗎？”

老湯：“不需要。”

穆欣：“你確定？”

老湯：“我確定。”

穆欣：“好，那我陪你聊會天吧。”

老湯：“不用啊，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穆欣：“那你陪我聊會天。”

老湯：“你起個頭。”

穆欣：“什么都可以聊嗎？”

老湯：“除了樂理考級的事。”

穆欣：“你和前女友分手是什么時候，為什么分的手？”

老湯：“我”

穆欣：“你可以不說。”

老湯：“我很想說點什么，可是不知道說什么，我沒談過女朋友。”

穆欣轉頭仰臉，眉頭微擰：“一次都沒談過？”

老湯也轉過頭，垂眉點頭認真道：“半次都沒有。”

四目相對，一個俯視，一個仰視，穆欣頓時間覺得有些不公平，無論什么時候看老湯，她都得抬著頭看。

接著起身。

“怎么了？”

老湯正疑惑著，就見穆欣把行李箱推到老湯面前，抬腿一跨坐在了行李箱上。

四目再相對，老湯這次得微微抬點頭了，“這樣有點危險。”

穆欣笑：“你在說你自己嗎？”

“好像也有點，”老湯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下意識地抬了下手又放了下去，“你別往后仰。”

穆欣像騎木馬一樣往后蹬了一下腿，箱子在反作用力下往前移動了幾厘米，差一點就能頂到老湯的膝蓋上。

二人間的距離頃刻間又近了一點。

老湯：“那你呢，你和前男友分手是什么時候，為什么分的手？”

穆欣：“前年圣誕節，我發現他和別的女人出去過了夜。”

老湯：“你甩了他。”

穆欣：“不然留著他過年？”

老湯：“也是，你們在一起多長時間。”

穆欣：“四年半。”

老湯：“出國前你們就在一起了。”

穆欣：“嗯，我們一起出的國，說好回國之后就結婚。”

老湯：“回來之后他出軌了。”

穆欣：“確切來說是我先回的國，至于他第一次出軌的時間我也不清楚，可能我還沒回國的時候他就已經出軌了。”

老湯：“抱歉。”

穆欣：“你抱什么歉。”

老湯：“提起了你的傷心往事。”

穆欣笑：“你不該祝賀我幸虧發現得早嗎？”

老湯嗯了一聲：“這個角度來說確實如此，你現在對他是一種怎么樣的情緒呢？”

穆欣：“沒什么情緒，一段過往。”    老湯：“放下了。”

穆欣：“我當時發現的時候就放下了，其實我也有些疲憊了。”

老湯：“異國戀很辛苦。”

穆欣：“一方面吧，還有一些原因說了你可能也沒辦法體會，畢竟你沒有談過戀愛。”

老湯：“那你后來就再沒有談過戀愛嗎？”

穆欣：“你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老湯：“對對前任前任，抱歉，腦子有點短路。”

穆欣：“還有什么想知道的？”

老湯：“額，你這樣我有點不會聊天了。”

穆欣：“沒問題的話那該我了，你上次暗戀的女孩是不是很高？”

老湯：“！”

穆欣：“看來我猜對了。”

老湯：“不是，你先等等，你確定你是猜的。”

穆欣：“隨便一猜，我沒興趣打聽同事的八卦，但是我現在有點好奇這位高個子的女孩了。”

老湯：“你確定你想聽？”

穆欣：“嗯。”

老湯用三分鐘的時間講了一個高度濃縮的“悲傷”故事。

穆欣笑：“當時知道的時候什么感覺。”

老湯跟著笑嘆一聲：“能有什么感受，有點無語吧，與對方沒有關系，只是對這件事感到無語，對自己也有點無語。”

穆欣：“那如果她的性取向和你吻合，你會等她變回單身嗎？”

老湯：“可能真會。”

穆欣：“那如果對方和現任結婚了呢？你還會繼續等嗎？”

老湯：“不知道。”

穆欣：“你真的很喜歡她。”

老湯：“不不，這里你可能沒辦法體會，對于沒有戀愛過的成年人，喜歡這件事是無法確切描述的，他們只能把喜歡寄予一種自我幻想，如果你問一個只暗戀過的人什么是喜歡，他所說的所有都只是他的幻想，無法再進一步描述。”

穆欣：“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感覺你在闡述一套暗戀心得，所以你是在否認你真的很喜歡她這件事嗎？”

老湯：“不是否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她，喜歡這兩個字對我太抽象了。”

穆欣：“可你愿意等她變回單身，并且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愿意接受一個已經有過婚姻經歷的她，如果對你來說喜歡過于抽象，那么我從我的視角來告訴你，聽完你說的這些，我可以確定你真的很喜歡她。”

老湯舔了舔嘴，片刻，“或許吧。”

穆欣：“其實你還可以繼續等她，說不定還有轉機。”

老湯：“但是我現在對她已經沒什么沖動了。”

穆欣：“算算時間的話，其實也才過去不久。”

老湯：“嗯。”

一時間連行李箱都變得沉默了幾分。

“湯少沖。”

穆欣輕嘆一口：“你給我出了個難題。”

老湯扶了扶帽子，露出苦笑表情。

穆欣：“昨天晚上結束之后，你讓我別往心里去，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我覺得我想明白了。”

老湯一愣。

“可你今天又在這里等我。”說著穆欣點點頭，“我并不否認我對你有些好感。”

迎著穆欣平靜的目光，老湯內心其實并沒有如何翻江倒海，但就是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喜歡。

穆欣說著一笑：“這一點，你應該也多少能感受到吧。”

良久。

老湯點了點頭。

穆欣：“其實在昨天晚上之前，我也有類似的感覺，我覺得你對我也有些好感。”

聽到這句話老湯心里一下難受得不得了，他好想一把將眼前的小小身軀狠狠抱進懷里，可身體卻像是被封印住一般。

穆欣：“你不用說什么，你已經用行動告訴我了，昨天晚上你說了謊，你內心的真實想法并不是想讓我不要多想，你不但希望我多想，甚至希望我進一步付諸一些行動。”

“我”

聽著穆欣一字一句，老湯有種被扒光游街的羞恥感，再多一個他都說不出來了，就好像自己已經是一條案板上的魚，只能任由穆欣宰割發配。

穆欣笑：“是不是覺得自己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老湯又是一愣，這一上一下地簡直要把他折磨死，他看不見自己此刻的表情，但想來應該是一抹甜蜜的苦笑。

短短的一分鐘，他感覺自己經歷了一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精神過山車。

這就是戀愛的滋味嗎，老湯又咽了咽喉嚨，這次他敢說話了。

老湯：“我能招惹嗎？”

穆欣樂：“你已經招惹了。”

老湯：“那，那就招惹了吧。”

穆欣：“你可能沒聽清的話，我說你給我出了個難題。”

老湯心里又是一緊：“什么難題你說，相信我，穆欣我知道自己此刻在說什么，我很清醒。”

“噓！”

穆欣瞪眼：“你小點聲。”

老湯連忙雙手捂嘴。

又是片刻。

穆欣一嘆：“你喜歡我。”

老湯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穆欣：“把手放下來。”

老湯：“我喜歡你。”

穆欣：“我也喜歡你，就在剛剛，我發現你真挺有意思的。”

老湯：“啊？剛剛才開始喜歡？”

穆欣：“嗯。”

老湯：“也行也行！”

說著老湯有點興奮。

穆欣歪過頭長嘆一聲，這就是沒談過戀愛的人嗎。

“可能對你有點不公平。”

穆欣轉回頭。

老湯搖頭：“很公平。”

穆欣也搖頭：“抱歉，我不想再談一遍戀愛了。”

就在老湯心跳驟停的下一秒，穆欣抿了下嘴。

“我們在一起吧，同意的話就點下頭。”

老湯點頭！

穆欣抬手：“身份證。”

老湯連忙掏出自己的身份證，穆欣拍了張照。

將身份證還給呆滯中的老湯，穆欣跳下箱子。

“抓緊時間吧，我們要暫別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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