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爸和媽

“你倆人不再多說會話？”安媽的聲音還沒有頭頂的空調聲大。

“說什么啊，”李安地鋪上一坐，“再說我爹就得去敲門了。”

老李瞪眼：“人第一次來家里，你怎么不懂事呢，這是禮貌問題。”

李安當然明白老李的意思，“就隨口一說，還急了。”

轉臉看向安媽，小聲問：“媽，喜歡不？”

安媽笑著連連點頭。

看到老媽的開心反應，李安心里暫時踏實了一些。

起身關上客廳門，他和老兩口把陳璇及父母家庭的具體情況和老兩口講了講。

本來他希望這些由老爹老媽問問，然后陳璇自己說說，一頓飯也就吃完了，既然飯上三人誰也沒問，那他來說。

“她家里基本就是這個情況，那天和她爸他媽吃飯也挺順利，對我挺滿意。”

老李點點頭，李安前段時間給他們打電話已經說了這事，現在陳璇他們也見了，確實是個好孩子，真誠大方，性子各方面都挺好。

老李：“她爸她媽同意你們在蓉城？”

李安：“她父母都是明事理的人，而且她爸她爸也讓她給我轉達了，讓我別有太大壓力，說兩家。”

老李：“兩家什么。”

李安舔舔嘴：“說有些事兩家一起使使勁就過去了。”

客廳里一瞬只剩下頭頂的空調聲，安媽搓著圍裙角，目光望向老李。

片刻，“爹，咱情況得和人家提前說清。”

良久，老李輕嘆著點點頭，“是。”

人家父母這哪僅僅是明事理的人，老李開心，替兒子開心，咧嘴：“那你就繼續好好努力么。”

李安：“嗯。”

老李：“說說你那個學校怎么回事。”

安媽起身：“你爺倆聊，我去給你們泡茶。”

許久未見的一家三口在墻這邊喝著茶，聊著屬于三口人的生活，墻的另一邊，原本不屬于這個家的另一個人，在努力的感受著并努力的融入著這個家。

躺在李安長大的小床上，躺在嶄新的床單上，枕在柔軟的新枕頭上，看著頭頂嶄新空調，陳璇又想到了李安父母為自己準備的新拖鞋，準備的一大桌海鮮，還有衛生間里的新牙刷、新香皂、沒有開封的新牙膏，就仿佛今天是屬于她的新的一天。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樓下主動上去扶著安爸，她當時什么都沒有多想，就是看著安爸直挺挺的站在路燈下，心里就難受。

李安告訴過她，說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十分要強的人。

所以在那一刻，看著路燈下的那一幕，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可能是她想多了，但無論是不是她想多了，她都已經那么做了。

并且她開心自己做了這樣一件事。

她也沒有想到蒼茫西北的海鮮也別有一番風味，她不能說這是她吃過最好的海鮮，可她吃到了媽媽的味道在里面。

所以她說明天也要在家里吃，哪兒的飯都沒有家里媽媽做的可口。

她更沒有想到自己也能像李安一樣在飯桌上滔滔不絕，還是在和李安爸爸媽媽坐在一起的飯桌上。

坐在那樣一個客廳里，感受著這個家庭過去的二十載冬夏，那一刻她真的有很多心里話想說。

感受著李安爸爸媽媽給她的各種反饋，她甚至覺得李安是不是有些不了解自己的父母。

她覺得和這樣的爸爸媽媽坐在一起，說心里真實想說的話才是對的。

陳璇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對自己的父母沒有孝心，在這次出國的問題上，她會覺得自己對父母有愧疚，但她從沒有產生一絲為了父母放棄這次出國機會的想法。

可剛才在飯桌上，看著李安爸爸媽媽的樸素笑容，有一瞬，她心里產生了一瞬松動。

她害怕這樣兩份樸素笑容會因為得知她要出國而消失不見，因為她死也不會選擇和李安分開。

她和李安必須是捆綁的，而李安和這個三口之家也是捆綁的。

陳璇也嘆了一聲氣。

一聲長到仿佛要把一輩子的氣都在這口嘆完的氣。

嘆完她翻了個身，抬手將空調關掉。

“總之自己多留點心。”

老李知道自己也幫不上兒子什么忙了，“到時候你們要是忙不過來給伱媽說，讓你媽去給你們做飯。”

李安樂：“等你明年退了，退了你和我媽一起過去。”

安媽一想那光景，心里忍不住的美。

看著老媽眼角都快溢出的幸福，李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媽你快去休息吧，忙了一天了，今天弄的也太多了。”

老李也樂：“就這你媽還嫌少，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多了，你們又不是明天走，慢慢吃么，你媽別不行，非得全弄了。”

安媽：“哎安子，我們買的海鮮咋樣？”

李安：“肯定沒辦法和別那邊的比，這東西就得吃靠海的，不過味道比我預期的要好。”

安媽：“你爹都挑最貴的買的。”

李安：“這就很好了，陳璇不都說好么，她說話不作假，你看她吃的。”

老李：“是，我看人小陳也是個心眼實的孩子，再者海鮮確實也不是咱們這邊的特色，她今天不是說明天還想在家吃么，你明天晚上給她做個羊肉揪面讓她嘗嘗。”

李安：“多揪點，剩得我后天早飯吃。”

“行，我去把羊肉拿出來先化一化，你爺倆也早睡。”說著安媽欣喜的離開了客廳。

老李：“下去轉轉？”

李安正打算著呢：“走么。”

李安要扶老老李站起來，被老李把開，李安心笑這老頭。

廚房和安媽說了一聲，又去小臥室看了一眼，接著李安回客廳關了空調，來到門口奪過老李的拐杖，“走。”

出門一股悶熱襲來，李安攙扶著老李的胳膊，爺倆下了樓。

入夜的新南社區已是安然入睡，只有個別窗戶還亮著燈，爺倆走攙扶著走在安靜的夜空下。

老李心情說不出的好，望著眼前一棟棟樓房，不由感慨：“我和你媽當年哪敢想我們也能住進樓房。”

李安笑：“這算什么樓房，你望遠瞅瞅。”

老李懶得看：“對我和你媽來說，這就是最好的了。”

李安：“真的爹，等老人都走了，你和我媽搬過去吧。”

老李：“等你們有孩子了，我們去幫你看看孩子行。”

一頓，“安子。”

李安：“咋。”

老李：“你姥姥可能快不行了。”

李安眉頭一皺：“什么情況。”

老李：“五月份的事情了，我當時想和你說一聲，就不說你舅和你姨，你小時候你姥姥最親你，你媽不讓我給你打電話。”

李安：“醫生怎么說。”

老李：“醫生怎么說，九十五的人了，也到了。”

老李有點累，爺倆找了個長椅坐下。

李安：“后天吧，后天我和陳璇去看看姥姥。”

老李：“你看吧，我也是這么想的，你有時間去看一趟，到時候你也不用回來了。”

李安：“那怎么行。”

老李：“沒啥，都知道你現在在外地忙，你這次看一眼，到時候誰也說不出你什么。”

李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老李按住兒子的手，“這個到時再說，你先安心忙你的，你看，我和你媽啥時候去陳璇家走一走。”

“既然人家父母明事理，那咱們也得動一動。”

良久。

李安：“爹，對不起”

老李咧嘴：“啥話，你爹你媽驕傲著呢，陳璇這孩子真是好，我們老李家有福氣。”

“我是這么想的，反正也快退休了，我時間也多，趁著還早點，我想給你們打兩架家具，用不用得上到時候再說，你看行不？”

老李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千鈞之力砸在李安心頭上，就這么一瞬，他為這一刻準備的所有話仿佛都被死死的卡在嗓子眼，然后發酵膨脹，堵得他呼不上來氣。

他已經組織不起語言。

“行不？”老李想為兒子多做點事。

見李安不啃聲，老李轉頭，望著兒子的表情，頭上的褶子一抖，

李安咽咽嗓子，從兜里掏出煙，點燃一根，“沒事爹，我就尋思你太累了。”

老李搖搖頭，再問：“咋話。”

李安緩緩轉過臉，父子二人在這一刻四目相對，李安望著老李的老臉，片刻后一嘆，像是硬生生擠出了幾個字：“陳璇馬上要出國，去法國留學，可能要去好幾年。”

說完李安不敢再看老李，移開了目光，胳膊撐著雙腿，看著地上，任由指縫里的煙冒著。

良久。

老李：“幾年。”

李安：“四年。”

又是良久，夜空下一聲長嘆，比陳璇嘆的那一聲仿佛還要長。

李安：“對不起爹。”

老李咧嘴：“啥話，好著呢，你也說人小陳有上進心。”

一頓，“既然你都說了，就說說吧。”

陳璇連給李安發了三條信息，對方都沒有給她回，有點憋不住了，自己推門走出了臥室。

廚房里的安媽一聽到動靜，趕忙跑來。

“阿姨您怎么還在廚房。”

“沒事，我給他爸弄點吃的，明天上班帶著，咋了璇，安子和他爸下樓轉去了，想上廁所啊。”

見陳璇點頭，安媽又忙著先進衛生間，從墻上的袋子里取出一個馬桶墊。

陳璇見狀忙阻止，“不用阿姨！我在家從不用。”

安媽一愣，一時間沒聽懂這話什么意思。

陳璇也是馬上反應過來安媽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甜甜一笑，從安媽手里接過馬桶圈，“這就是我家。”

安媽又是一愣，接著連連點頭，邊點頭邊笑，邊笑邊點頭，“誒，誒，璇你上，阿姨出去了。”

回到廚房的安媽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幾次這樣開心的感覺，仿佛身體一點都不累了，一邊揉面一面想著兩人走的時候她給帶點什么才好。

“阿姨，我來幫你。”

就在這時陳璇也來到廚房要幫忙，安媽讓陳璇趕緊休息，這熱。

“沒事阿姨，我真不困，正好和您學學怎么揉面。”

安媽：“誒，去搬個凳子。”

陳璇學著安媽的口氣：“誒。”

接著屁顛屁顛從客廳里搬來兩張凳子。

十分鐘后。

“啊？”陳璇如何也想不到，安媽這么慈祥溫柔的女人，居然會拿起皮帶抽人。

安媽一邊揉著面一邊回憶著笑：“那是我第一次打他，心疼了好幾天，不是他偷偷拿走廠子一塊鐵，不在乎東西貴重，他這樣做不對，他爸一輩子命都交給了礦上，也沒有占過公家一分便宜，他爸護他沒讓人知道，他回來我就用皮帶抽了他一頓。”

這一刻，陳璇覺得眼前這個消瘦的短發身影，這位大半輩子都沒有走出過這方圓百里的女人，李安嘴里那個沒怎么上過學的媽媽，是那么那么的高大。

誰說人要讀萬卷書才能明白做人的道理，誰又說人要行萬里路才能開拓眼界。

“阿姨，李安小時候是不是也挺調皮的？”

“別人都滿山跑，他就愛找個地方坐那，”安媽笑出聲，“就那么一個小人人，也不知道別坐那想什么。”

“原來他從小就喜歡思考問題。”

“我們也不懂么，喜歡坐著就讓他坐著，后來學了鋼琴，他下學就坐在鋼琴上彈，我就坐他后面聽他彈。”

“阿姨，真的，很多很多很多人都很喜歡他彈琴，好多咱們國家的指揮家都說他彈得好，我們的同事都喜歡聽他彈琴，他的學生都特別崇拜他。”

安媽停下手，雙手一拍，圍裙上抹了一下，臉上笑了起來，“他也沒和我說過這些么，但我知道他錯不了。”說著將面盆扣在了面團上。

“阿姨，他真的是我見過最喜歡鋼琴的人。”

“我信呢，他爸當年和我說學了以后也是個手藝，能有個工作像他齊老師那樣，“一頓，“我也不指望，人的命就是個定數，誰知道以后的事，喜歡就學么。”

樓下長椅。

老李這一會功夫不知又嘆了多少口氣。

“也是苦了這一家，苦了孩子的心，也苦了爹媽的心，我能懂她爹，也能懂她，都沒錯。”

把陳璇的事情前前后后講完，李安心里也松了口氣。

老李：“你們既然自己定了，她父母也沒說什么，按理說我們還是應該去一趟，但你姥姥這樣我們一時也不敢動，她還得準備出國的事，時間太短，這樣，她要是今年過年不回來，你自己去一趟。”

李安：“爸”

老李：“安子你聽我說，四年沒多長，別辜負人家小陳。”

李安：“謝謝爸，爸你放心。”

老李：“啥話，你剛才上面悄悄給我們說就行了，正好你媽也在。”

李安：“我擔心我媽她.”

良久。

“你啊。”

老李笑嘆著摸起李安的煙盒，抽出一支頓了頓，片刻后又將煙塞了回去。

煙盒放下道，“別看你道理懂得多，但你一點都不懂你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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