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師孔仲尼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3K2)
“主君,送焦炭這種事,何必您親自登門呢?”
“過冬的糧食我們已經一早備好了,您就不用惦念了。”
宰予在陣陣歡聲笑語中,從菟裘城南的一家民戶中走出。
他仰頭看了眼頭頂的太陽,又回頭沖著站在門前送他百姓們施禮拜別,這才帶著施何等人離開。
直到走遠了,施何方才開口向他問道:“主君,這些小事交給我們來就是了。
您是貴人,理應身居廟堂之上,何必要做到這個份上呢?”
宰予聞言,只是回道:“夫君子者,事必躬親,我雖然不是君子,但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是希望可以親自去做的。”
施何聽了,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開口問道:
“可……我最近學孔夫子注釋的《禮》,那里面說了,君子之志,在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您的品行萬民敬仰,自然是不用懷疑的,修身這一項您已經可以算是做到了。
接下來的齊家,就是要管理好自己的封地,可管理封地也用不著親自上門送炭這種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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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予聽到這話,忽然扭頭沖他一笑:“你勤奮好學這是好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一句話說的也沒錯。
而我之所以要挨家挨戶的上門檢查他們是否儲備了足夠的存糧,冬日下發的焦炭是否已經足量的發放到了他們的手中,也正是在踐行這句話啊!”
施何不解道:“此話何解呢?”
宰予只是笑著:“夫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啊?”
施何聽完先是一愣,旋即慚愧俯首道:“今日又受了您的指教了。”
宰予只是嘴上笑著,邁步向前走去,但沒走幾步,忽然感覺老腰一閃,疼的臉都變了色。
裝x的感覺是很好,但挨家挨戶的去拜訪,真的做起來也的確很累。
菟裘三百戶,兩三千人,宰予緊趕慢趕,尚且要三天才能走訪完。
如果將來人口多了,還不得把他累死?
別的不說,他才行了三天的禮,就已經把腰弄成這樣了。
如果再來三天,恐怕以后就得讓施何他們抬著擔架帶自家主君四處走訪了。
菟裘的發展,不僅缺人,更缺值得信任的人才啊!
施何見他閃了腰,趕忙上來攙扶著:“主君,您沒事吧?要不咱們今天就到這里,我扶您回去休息?”
宰予嘶嘶的吸了兩口氣,雖然腰疼,但好在年紀輕,他緩了一陣子也就好了。
他開口拒絕道:“別的事可以往后推,但接下來這件事不行。”
宰予的態度之所以如此堅決,是因為接下來得去菟裘鄉校視察。
教育事業,是菟裘第一個三年計劃中的工作重點之一。
不過這個年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讀書識字的重要性。
越是文盲,越是不懂得知識的可貴。
但人家不愿學,宰予也不能拿槍逼著他學,只能拿餌誘他上鉤。
在前些天首次印刷的第一期《菟裘月報》上,更是以‘使民知之,使童教之,力進掃難,肅正風氣’的標題,在頭版頭條刊登了菟裘大夫宰予在第一次菟裘教育會議上的重要講話。
宰予表示,菟裘鄉校的建設與發展工作,離不開國君與各位卿大夫的大力支持,開展掃盲運動的創舉更是得到了魯國各界的高度肯定。
菟裘鄉校是菟裘發展的重中之重。
在未來三年中,全邑將繼續貫徹對菟裘鄉校的資源傾斜政策,設立獎學糧機制,加大對鄉校入學的補貼力度。
而鄉校也將始終貫徹成人教育與啟蒙教育并行的辦學方針,做到成人與幼童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本國豪商端木賜在會上發言,他表示,他名下的端木紙業已與菟裘鄉校達成聯合辦學協議。
凡是在菟裘鄉校圓滿完成所有教育科目,獲頒菟裘鄉校畢業文書者,皆可免試進入端木子旗下端木紙業、端木印刷等產業供職。
未來三年,端木紙業預計將為菟裘邑提供三百個待遇優渥的工作崗位。
邑司寇高柴表示,菟裘刑獄各司未來的新進吏員,將從菟裘鄉校禮科畢業生中擇優錄取。
邑司馬申棖表示,菟裘的防務工作與菟裘鄉校的發展息息相關,為響應宰子‘建設屬于菟裘的職業化防備力量、做懂仁義道德的正義之師’的號召。
未來三年,菟裘守軍將全員進入菟裘鄉校脫產學習,本著以仁義為先的理念,大力推動射、御兩科的操練工作,同時對《尉繚子》《三十六計》等軍爭書籍做重點學習。
并以全員學習情況作為選用標準,從現有人員中選拔一批能力與道德品質全部過硬的伍長、兩司馬等中層干部。
邑宰冉求做最后總結,并宣布如下決定。
菟裘大夫宰予全票當選菟裘鄉校終身校長。
魯國仁商端木賜獲贈菟裘鄉校榮譽校長,兼任菟裘鄉校書科總教授。
邑宰冉求全票當選菟裘鄉校副校長,兼任菟裘鄉校樂科總教授。
邑司寇高柴兼任菟裘鄉校禮科總教授。
邑司馬申棖兼任菟裘鄉校射、御兩科總教授。
菟裘鄉校邊,抱著小馬的愚叟一邊傻呵呵的曬著太陽,一邊聽著身邊的年輕人給他念著報紙。
愚叟問道:“這報紙上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輕人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意思就是,主君要辦鄉校,讓大家都識字。”
愚叟一邊捋著小馬的鬃毛,一邊念叨著:“識字好啊!識了字,就會算賬了。
我每次去市集上買鹽,總是算不明白。
人家是算多了,還是算少了,我都弄不清楚。”
年輕人聽了,只是躬著身子說道:“買鹽這種事,您就不用煩心了。您現在是我爺爺的結義兄弟,以后吃飯都上我們家吃去,您自己就不要做了。”
愚叟聽了這話,只是搖頭:“那不行。你爺爺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白吃兄弟家的飯呢?我不去。”
年輕人聽到這話,竟然撲通一下直接給愚叟跪下了,他帶著哭腔懇求道:
“叔爺爺,你能不能別生我的氣了,我給您老人家跪下了行不行,您就原諒我吧。
我爺爺說了,我今天要是不能把您老請到家里吃飯,他回去就打斷我的腿。”
“打斷你的腿?”
愚叟聽到這里,慢慢抬起腦袋,用手按在他的臉上,幫他揩去淚水:“這么好的孩子,為什么要打斷腿呢?
打斷了腿,還怎么走路、種田啊?我的兩個兒子要是還在,我肯定舍不得打斷他的腿。”
年輕人聽到這里,身子猛地一顫,抬頭看了眼愚叟眼角深刻的皺紋,情不自禁垂下了腦袋。
愚叟放下小馬,牽住了他的手:“走,我帶你去和你爺爺說說,怎么能打斷你的腿呢?”
可無論愚叟怎么拉,跪在地上的年輕人都不愿意起來了。
宰予領著施何等人走來,正巧看到了這一幕。
施何聽到二人的對話,心里情緒翻涌,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他憋了半天,還是向愚叟問道:“您不恨他嗎?為什么還幫他說話呀?”
愚叟聽到有人問他,只是抬起腦袋,想了一會兒,方才笑著回道。
“大家都覺得我愚笨,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恨,什么是不恨。但我知道為了禽獸傷人,這是不對的。”
施何聽到這句話,只覺得有什么墜在心里,感覺胸口悶悶的,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而那個跪在地上的年輕人聽到這句話,只是伏在地上,大聲哭泣了起來。
“叔爺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宰予看到此情此景,抿著嘴唇,良久,方才嘆道:“這大概就是夫子所說的教化吧。”
旋即,他又沖著愚叟俯身施禮道:“您大概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德行的人了。”
愚叟聽了,只是憨笑著搖頭:“我哪里是什么有德行的人,有德行的人怎么會連自己的兒子都保全不了呢?我只不過是個愚笨的人罷了。”
愚叟這句話說得很輕,但它的余韻卻在宰予的腦海中反復回蕩。
等到宰予回過神來時,愚叟已經拉著泣不成聲的年輕人離開了。
施何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里只感覺又酸又澀,他猛吸了一口氣,又狠狠地嘆了出來:“欸!”
宰予負著手,凝視著愚叟的背影,喃喃道:“愚人?”
施何道:“為什么大家都叫他愚叟呢,這明明是個智者啊!”
宰予聽了,只是搖頭:“他不是智者,他的確是個愚人。”
“啊?”
施何沒想到宰予會這么說,他聯想起愚叟的遭遇,一時之間竟有些氣憤:“您為什么要這么說呢?愚叟他明明……”
宰予扭頭看著施何,回道:“我說他是個愚人,你為什么要生氣呢?”
“因為愚人不是個好詞啊!”
宰予聽了,只是問道:“為什么愚人不是個好詞呢?”
施何脫口而出道:“因為愚人是會吃虧的啊!”
這話剛一出口,施何自己就愣住了。
宰予望著遠方的夕陽,慢聲念道。
“大概就是因為這么想的人太多了,所以愚叟才會落入這樣的境地吧?
我聽說,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如果一個人,人人都夸贊他有德行,但他卻不認為自己有德行,那么這個人是最有德行的。
愚叟本是個最有德行的愚人。
然而這樣有德行的人卻失去了他的孩子,連他的小馬也不能保全,這難道是他的罪過嗎?”
如血的殘陽落在了宰予的臉上,將他的臉頰照的半是明艷半是陰晦。
“這全都是我們這些沒有德行的智者所造成的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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