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生死之間

無頭的殘軀在五秒之后重新復活，但原先是頭顱的部分如今卻只剩下漆黑一片的空洞。

仿佛整個頭顱的區域都被從這個世界中剜去了一樣。

謝治去了哪里？

周游感覺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在這一刻炸起，封閉的空間，封鎖的時間，以及一個完全失去行動能力的循環者頭顱，謝治究竟是如何在自己的步步緊逼之下依舊找到逃脫機會的？

「不，不對，我應該擺正自己的位置，正如謝治所說，從始至終，自己才是那個外來者，而直到如今，自己才第一次成為那個試圖絕地翻盤的挑戰者。」

對于循環過三萬多次的天生循環者謝治來說，即使是十死無生的局面，對他而言，也不過只是三萬次循環中平常的一次，但對于自己來說……

「這是我此生僅有的機會。」

思念之潮的弧光與沸騰之血的黑球又一次靠近，千萬倍的行為加速開啟，藍色的弧光環繞在周游的無頭身軀皮膚表層，環繞著如同閃電。

但周游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千萬倍的行為加速下，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消化液將自己腐蝕。

恐懼，來源于未知，但人類并不需要戰勝恐懼，因為情緒是人的一部分。

周游需要做的事情，是讓自己安靜下來，將自己從恐懼中抽離。

三秒鐘的時間對周游來說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他靜靜地等待自己融化成水，又在完全喪失對世界感知的同時重新以那無頭身軀的形態回到巨繭中來。

周游終于讓自己嘯叫的靈魂安靜下來，在千萬倍的思維加速下，他開始重新思考有關如今局面的一切。

緋紅惡魔已經成長到千丈大小，而自己所處的人形巨繭則位于它蜘蛛頭顱與身軀的連接面中，處在如今已經成長為緋紅惡魔母體的「何小魚」巨大的脖頸里。

巨繭之外，是直徑達數百丈的緋紅色屏障，緩慢流動，層層交疊，那是從世人身上抽離的情緒力，那些死亡前所爆發的最后情緒，被緋紅惡魔所吸收，在緋紅惡魔的體內凝聚，并拉扯為堅不可摧的緋紅之絲。

聚集在緋紅惡魔體內的，正是這些緋紅色絲線互相纏繞交織所形成的屏障，它們構成了緋紅惡魔的肌肉。

在被消化之前的短短五秒鐘內，以謝治如今僅存的威能，他能夠破開巨繭，并且破開巨繭之外數百丈的緋紅情緒之墻，逃離這座自己專門為其建造的監獄嗎？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周游翻閱過謝治所有的秘密，他清楚地確定，即使在謝治的全盛狀態下，光是想要用瘋狂剪刀破開困住自己的人形巨繭，也需要至少七秒鐘的時間，更不用談巨繭之外的數百丈流質屏障了。

更何況，如今的謝治，只剩下一顆頭顱，他從自己體內蘇生，但靈魂深處傳出的疲憊感卻也是做不了假的，在蘇生之前，他大概率已經與巨大月亮世界中的某位超人強者，進行了驚天動地的生死搏殺，如今出現在這巨繭之中，試圖奪舍自己，從而重新回到棋局上去的謝治，已經被消耗掉九成以上的力量了。

換句話說……

謝治，必然還在這巨繭之中。

他只是用了某種障眼法，讓自己看起來已經從這緋紅惡魔巨繭中逃離，從而騙得我打開巨繭，給他創造真正逃離險局的機會。

周游忍不住笑起來。

站在謝治的立場上，這樣做的確是利益獲取最大化的手段，自己也的確在謝治消失后的一瞬間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自己能夠打開這顆人形巨繭，自己一定會在方寸大亂的同時，就打開巨繭嘗試對謝治進行追蹤。

但謝治

千算萬算一定算不到，這顆緋紅巨繭我打不開，巨繭之外的緋紅惡魔，也并非是被馴化的，而是一只并不聽從任何人命令的，單純貫徹滅世意志的龐然巨物。

五秒鐘的時間又一次過去，周游的嘴角咧得更甚。

要想創造出一個絕對無法逃脫的局面，最好的辦法，自然是連創造局面的人自己都不知道離開的辦法。

周游并不認為自己有把握殺死謝治，他想過無數種自己設下殘局卻被謝治反殺的局面，而一旦自己被謝治反殺，謝治便一定會入主這具身軀，將頭顱與身軀合二為一，而在此之后，他也必然會嘗試查看我的記憶，從中尋找能夠以最小能量損耗離開巨繭和緋紅惡魔體內的辦法。

但倘若連周游自己都沒辦法從這巨繭中離開，即使謝治真的能反殺周游，成功奪舍，在之后的無盡歲月里，他也依舊會被永恒地限制在這五秒的消化循環之中，除非緋紅惡魔的身軀遭外力破壞。

不，不對，也許我還有別的辦法呢？

也許我不需要期待于有什么東西能夠在五秒鐘之內破壞緋紅惡魔的身軀，而是有什么辦法可以從內側破壞這一殘局中的環境變量呢？

假設存在某種辦法，能夠制止住消化液對于軀體的損耗，那么困鎖住我的時間牢籠便不復存在了，我便可以跨越五秒鐘的「被消化循環」，即使我只剩下巔峰期百分之一的實力，我也可以一點一點地，用僅存的力量從緋紅惡魔的體內挖到外界，而只要能夠接觸到外界，哪怕只有一分鐘，我便能夠迎來新的開始……

等等，我在想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

周游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自己，為什么會在思考與謝治有關的問題時，放棄了「他」的稱呼，而是說……「我」？

不，這還不是最不對勁的。

更不對勁的地方在于……

一具無頭的軀體，為什么會有笑容？

為了在謝治降臨蘇生的同時盡可能地保全自己作為周游的反抗力量，周游通過緋紅惡魔留下的巨繭營造出一個頭顱與軀體能夠分開存在的環境，并用隔離膜將頭顱與無頭身軀進行分割，此時此刻，我作為頭顱的部分消失后，還存在于巨繭之中的只剩下周游的身軀，一具無頭的身軀，究竟是如何表現笑容，那笑容又該如何出現在臉上？

不……我在想什么，我到底在說什么……

我是誰……見鬼，這到底是什么地方，緋紅惡魔的繭？

不，我不在緋紅惡魔的繭里……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到底是謝治還是周游……

「有人在殺死我……」

「一次又一次地殺死我……」

「這是一場……針對復活者的襲擊……」

周游看向謝治頭顱消失的黑色虛無空洞，他感覺那空洞在他的眼睛里正越變越大，直到包裹住他的全部視野。

緋紅色的巨繭從周游的眼睛里消失了。

無論他向哪個方向轉頭看去，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全都是無盡的虛無。

不，不只是虛無。

周游意識到那些虛無纏繞在自己身上，它們像緋紅惡魔的消化液一樣，正在向自己身上的所有缺口擠壓，從七竅到毛孔。

周游掙扎著抬起手來，他看向自己的雙手，卻發現手掌上滿是空洞，透過空洞所看到的，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抬起雙手觸摸自己的臉頰。

他的頭顱正好好地安放在軀體之上。

他能摸到自己的笑容。

那笑容僵在臉上，卻咧到

后腦勺。

「我說過，我并非無路可走。」

「只有凡人才會將戰斗的勝負拘泥于生死。」

「周游，你我之間的戰斗，從一開始，就發生在這生死之間。」

周游的瞳孔猛然擴散開來。

他感覺到自己的精神正飄忽著，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拉扯到空中。

而他也終于可以在這個機會下，看到自己所在環境的全貌。

空曠，遼闊，寂靜……虛無。

重巒疊嶂的虛無，遮天蔽日的虛無，向上看，無窮無盡，向下看，深不見底！

「這里是……生死之間……」

周游看到聚集在自己周圍的「虛無波浪」。

那并不是波浪。

那是數萬個造型扭曲的謝治，重疊著、鑲嵌著、絞動著、粘連著……

虛無的浪涌擠壓進周游的每一寸毛孔。

巨大月亮見聞錄 161 生死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