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組長。”
楊卿畫沖下屬點了點頭,而后朝做客的江辰微微一笑,“來了。”
這里不是楊卿畫的辦公室,也不是在她的單位里,而是深藏在地下二層、擁有層層警戒的特殊空間。
鍵盤敲擊出緊鑼密鼓的節奏,眼鏡片折射出電腦的藍光,楊卿畫所正對的六塊屏幕上——
光怪陸離。
令人眼花繚亂。
既然讓對方進入這里,楊卿畫自然是以誠相待,任由江辰觀摩。
楊廳只是級別,并不是職稱,這位讓曹錦瑟都得叫聲姐的女人,不斷證明著自己的才干與資格。
“有沒有什么建議。”
還真的是看得起江老板啊。
但是江老板卻沒有覺得驕傲,反而暗自苦笑,對方約自己,果然不可能只是簡單的敘敘舊而已。
作為東海大學的學霸、民營企業的領軍人物、東瀛戰役的操盤手、新時代的弄潮兒、人民會堂的座上賓…江辰當然看得懂六塊屏幕上展示的是什么。
離岸RMB匯率。
滬深300期貨。
美債收益率曲線。
倫敦銅期貨。
迪拜原油報價。
以及港城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
這些普通人都可以查到,但和常規形態不同的是,六塊屏幕上的所有數據此時儼然煮熟的沸水,瘋狂跳動。
“我看不懂。”
楊卿畫置若罔聞,雙手插在上衣口袋,“想什么說什么,沒有關系,暢所欲言。”
巾幗不讓須眉在這一刻具象化了。
什么所謂的國際超模巨星,對比之下,黯然失色。
曹修戈捧著書卷恬淡坐在老槐樹下畫面浮現腦海。
這兩位,還真是兩個極端,也都與眾不同。
“鬼佬把當年狙擊英鎊的套路搬來了。“
一名中年男人抱著平板電腦走過來,目測四十多歲的年紀,可頭發已經星星泛白,一看就經常從事腦力工作并且操勞過度,但是他的臉上看不到疲憊,反而是興奮,壓根沒在意江辰,捧著超薄加密的筆記本電腦,一門心思的向楊卿畫匯報:“楊組,LME庫存被抽空,他們在用大宗商品撬動RMB貶值預期。”
不是偷窺,而是正大光明的瞧。
江辰就站在邊上,既然都沒把他當外人,他自己自然用不著扭扭捏捏。
筆記本屏幕上顯示著倫敦金屬交易所突然出現的20萬噸電解銅空單。
沒有再去詢問江辰的意見,楊卿畫神色從容,看著實時資金流向圖,代表熱錢的紅色箭頭正從滬港通、債券通、QDII三個通道倒灌回美元資產。
江辰注意到新加坡A50期貨市場的微小異動,嘴唇動了動,還沒決定究竟該不該發言,隨即便聽到身邊女人沉穩不迫的聲音。
“立刻查高盛在首爾分公司的夜間交易記錄,我要他們過去72小時的所有NDF合約。“
誰說公務員都是吃干飯的?
大國博弈,不止是新聞里外交官看似家常便飯的嘴炮,而是關連于無數個這樣的全天候隱秘戰場。
不為人知的地下戰情室里,隨著楊卿畫的一聲令下,數十位尖端人才同步操作,火力全開。
江辰抬頭看向亮起的中央大屏。
沒過多久,楊卿畫抓起紅色專線電話。
“啟動錦囊計劃,通知迪拜、明斯克、里約的儲備銀行。“
錦囊計劃是什么,江辰沒問,毋庸置疑,問,肯定就是涉嫌刺探國家機密,保不準也會被請去喝茶。
不過沒有關系。
稍后楊卿畫個人就去請他喝茶了。
何等的…輕松閑適。
或許。
對她而言,這樣的工作,早已成為了一種常態,淪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本來想請你吃頓飯的,叫錦瑟一起,但是你也看到了,最近比較忙,抽不出空閑。”
“工作為重。”
江辰迅速道。
楊卿畫莞爾一笑,“那你請錦瑟吃飯沒?長城也就算了,她是合伙人,可她對你的天地銀行,可是費心費力。”
“她和楊姐一樣,也是大忙人。”
江辰笑了笑,含糊過去,盡量把話題從曹家身上挪開。
有些事情,能不摻和就不摻和。
楊卿畫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無聲一笑,配合著略過了這個話題,喝了口茶,道:“答應你的事,兌現了。”
“嗯,楊姐果然是信守承諾。”
回的是信守承諾。
而不是感謝。
也是。
這不是單純的幫忙,而是一場各取所需的合作,天地銀行是獲得了許可呱呱落地,可江辰也承擔了該承擔責任不是。
他身上可是背著驚世駭俗的存量房貸在負重前行。
“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楊卿畫笑著評價,而后道:“既然耗費了這么大的心血,就不要拘泥于國內小打小鬧。借助與國際市場交易的東風,讓天地銀行走出去。”
“天地銀行步子都還沒站穩…”
“時不我待。”
楊卿畫道,簡潔明了。
江辰喝茶,若有所思的默默點頭,內心不禁有點感慨。
上了“賊船”,就很難跳票了。
不過。
好像又歪打正著,和天地銀行的發展理念不謀而合。
現在看來,這場合作,應該從當初最開始楊卿畫找上他的一刻,就做好了充分且長遠的規劃,而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錘子買賣。
本來楊卿畫要留他吃工作餐的,不過被江老板以有事拒絕了,難怪曹公主不太愛和她打交道,不止是私事的原因。
當然。
人家也是職責所在,一心為公,毫無私欲。
并不是借口,江辰是真的有事,前往某看守所的路上,江辰坐在后排,平靜看著手機。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剛才在地下室看到的一樣的LME實時行情,只見原本應該暴跌的銅價被神秘力量托住,還有沒來得及報導出來的實時國際訊息:白俄國家財富基金拋售全部美債,巴西央行將380噸黃金儲備運往東海金交所,離岸RMB流動性奇跡般逆轉…
“咔。”
手機息屏。
江辰抬起頭,靠著座椅,閉目養神。
四十多分鐘的車程,休息得剛剛好。
當江辰坐在胡蝶面前的時候,狀態很不錯,而反觀后者…似乎也很正常。
有些人在看守所茶不思飯不想睡不著。
而有些人則是修身養性吃嘛嘛香。
沒有看守人員監視,探訪室內只有探訪者與被探訪者兩人。
世事就是如此變幻無常。
按照邏輯。
坐在這里探視的,絕對不應該是江辰才是。
“感覺如何。”
“還不錯。”
雖然穿得是里面的制服,但胡蝶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消沉與絕望,因為她究竟有罪還是沒罪,其實到現在并沒有定論。
就像物理學上的那只貓。
究竟是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都可以成立。
“想在里面繼續待著?”
江老板并不是中央空調,所以非常實在,單刀直入,“你要是真這么想,不會有人勉強你。只是你今年二十八了吧?再出來,恐怕就成中年婦女了。”
再特立獨行的女人,也會有忌諱。
更何況江老板提及的,是世界上所有女性心中的禁忌。
“中年婦女”幾個字就像點火器,成功點燃了胡蝶眼中的戾氣,她抿緊嘴唇,目不轉睛的盯著江辰,一言不發。
要知道。
只是拘留的她可不是沒有手銬腳鐐這些配置的,隨時可以暴起。
不過江老板也不是文弱書生,如果有槍另說,但現在,人家的家伙肯定被收走了,就算不是對手,起碼支撐到外面的看守聽到呼救趕進來肯定不是什么問題。
“怎么決定。”
江老板硬邦邦道,完全就像應付。
別人的人,就這么不近人情啊。
胡蝶終究沒有選擇以力服人,畢竟要是在這里把某人揍成豬頭,那么故意傷害的罪名肯定是坐定了,她開口道:“你敢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
江辰耿直道,隨后,又接了一句,“我也不需要相信你。”
“什么意思。”
“我不是宋朝歌,也不是房俊,你和我之間沒有任何親故,甚至可能還存在一點過節。就算我說我相信你,相信你也不會信。”
“所以呢。”
“所以,你可能要換一種思維方式,我不知道你以前和他們是怎樣的相處模式,但你要是跟著我,我是說如果的話,你可以理解成打工仔和老板的關系。”
胡蝶瞳孔縮了縮,一言不發,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打工族和老板之間,需要所謂的忠誠嗎?顯然不需要。雙方各有所圖,各取所需。你要是讓我不滿意,很簡單,開了你就好了,當然,你也是一樣,開除老板,也是打工仔的權力。”
這是在說冷笑話嗎。
胡蝶沒笑,沉默了會。
“那你打算給我安排什么崗位。”
江辰微微一笑。
“之前我就說過了,現在,更是沒有其他選擇。你得出國,不能繼續待在國內。”
“去哪。”
“緬底怎么樣。你對那里應該很熟悉,想必也有不少老熟人,第一站去那里,再合適不過。”
胡蝶眼神波動,對方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覺得對方冠冕堂皇,送她去國外,只是為了要房少的一份人情,等待她的,肯定是隱姓埋名的平淡人生,但是結果卻和她的預想大相徑庭。
對方竟然是真的要給她安排工作。
江辰注視著她,明明比她年輕,卻視線還要老成,甚至深不可測。
對于面前這個男人,胡蝶自然是已經非常熟悉了,但是如此近距離面對面坐著,還是頭一次。
對方忽而又輕松一笑。
“如果你愿意金盆洗手,那樣自然最好,房少應該也是期望這樣的結果。但是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并不大。對不對。”
胡蝶不置可否,靜靜問道:“我去緬底干什么。”
“緬底和平飯店的杜恩琴,以前應該是你的下級吧。去看看她,反正她是開飯店的,吃喝免費,就當散心了。”
“讓我繼續去做那些生意?”
胡蝶嘴角微翹,語氣沒有異常,但是臉上泄露出一抹譏誚。
江辰神色自如。
“雖然我承認,宋少的說法有一定道理,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但是同樣,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個人不能什么事情都做。”
胡蝶沉默。
“房少讓我照顧你,所以不能違背這個初衷。你的工作,不能說一點風險都沒有,但危險系數不大,只要你自己不亂來的話。畢竟一個弱女子去單挑十個大老爺們,這是自投羅網,怨不得別人。”
洋洋灑灑,該鋪墊得都鋪墊的差不多了,該疏導也疏導夠了,江辰言歸正傳。
“你的工作很簡單,發揮你的特長,訓練一批類似杜恩琴這樣的情報人才。當然,不要覺得壓力太大,并不是要你從頭打地基,架構已經搭建得差不多了,你需要做的,就是添磚加瓦,也會有很多同事幫忙協助。”
胡蝶的瞳孔緊而復松。
“你好大的野心。”
“不。”
江辰手搭放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輕松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情報工作是商業活動里不可或缺的關鍵環節,能夠幫助你搶占先機,甚至立于不敗之地。而我,就是個生意人,重視情報網絡的建設,合情合理。”
胡蝶緊緊盯著他,壓根把這些話當成了耳旁風。
“你不怕我泄露給宋朝歌?”
江辰安靜片刻。
“你是抖m嗎?”
殺人誅心!
胡蝶呼吸一促,剎那間,應該真的有暴起的沖動。
“咬定青山誓撞南墻的品質固然可貴,但這樣的人生,會很艱難,也很痛苦,并且,除了相當極少數的幸運兒,剩下的,絕大部分都是徒勞一生。”
江辰起身,往外走。
“國外密集性爆發的暴力事件,真的是你謀劃的?”
身后傳來話音。
“你是天罰的首腦?”
江辰腳步停頓。
“你說的這些,我不清楚。但是你給我提供了靈感。我好像知道我的情報部門應該叫什么名字了。”
“天網,你覺得怎么樣。”
腳步聲響起。
探訪門打開。
光線泄入,又很快被夾斷。
“好名字。”
胡蝶獨自坐在鐵椅上,面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