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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1 狂人日記

  “該走了,那有攝像頭。”

  只見前面不到二十米處,一個撲靈撲靈的攝像頭無聲無息的對準這邊。

  在京都違章停車,處罰可是很嚴重的。

  江辰重新發動紅旗國雅。

  車子是一個絕對封閉且私密的空間,所以男女喜歡在車里做一些愛做的事。

  兩個男人也是一樣。

  比起阿房宮的那次把酒言歡,剛才,應該才算是真正的推心置腹。

  “江兄的人情,我接受。月亮城,我要了。”

  宋朝歌語氣坦然,無風無浪,仿佛得到的不是一個年流水幾千上萬億的線上博彩帝國,而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模型玩具。

  還算是知行合一。

  按照他剛才的言論。

  他做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為了財富,或者說,不完全為了財富。

  “宋少會退出內陸市場嗎。”

  協議達成,但江辰現在心里有了新的顧慮,要是之前他不會問,但是現在,他拿捏不準。

  “當然。”

  宋朝歌回答得很直率,“要不然江兄送我人情。又有什么意義。”

  關于江辰的心思,他似乎了解得很清楚。

  “宋少不打算繼續執行‘優勝劣汰’的法則?”

  江辰的概括也很精準。

  “博彩,不一樣。”

  宋朝歌簡明扼要,而后展開:“榨干窮人的財富,弊大于利。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財富都掌握在百分之一的人手里,殺一百只瘦猴,都抵不上宰一只年豬。普通人奮斗一輩子換來一張房產證,而有的人的房產證,以百斤為單位。”

  作為對手,或者一段時間內的對手,江辰此刻卻忽然發覺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

  這位名門大少,就像一個巨大的矛盾綜合體,猶如磁鐵的兩極被強行構成了一體。

  行為分裂,而又一致。

  “以后月亮城,還得有勞江兄多多關照了。”

  宋朝歌岔開話題,今天說的話的確夠多了,就是不知道月亮城的創建者,那只不可一世的九頭鳥聽見會是怎樣的想法。

  自己辛辛苦苦苦心孤詣建設的帝國,居然就這么變成了別人眼里的囊中之物。

  “義不容辭。”

  江辰簡單回應。

  他如今的勢力版圖,可是深不可測。

  宋朝歌莞爾,“那就一起聯手,搜刮老外的口袋。”

  合作就在三言兩語中敲定,至于月亮城真正老板的意見,被徹底無視。

  也是。

  不管是如今所謂的濠江廳王,還是以前于光榮手底下的一個馬仔,對于車內的兩位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我也有一個小忙,不知道宋少…”

  江辰話還沒說完,宋朝歌便迅立馬接話,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樣,“江兄但說無妨,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人情。”

  江辰于是便實話實說了。

  “我想找宋少要一個人。”

  宋朝歌面不改色,“誰。”

  “胡蝶。”

  車內安靜下來,繼而響起笑語。

  “江兄,你這個要求,確實讓我有點意外。胡蝶,不是房俊的人嗎。”

  “是嗎。”江辰簡潔的反問。

  宋朝歌莞爾,恢復平靜,“房俊為什么不親自來找我。”

  “可能是沒法面對宋少吧。”

  “江兄又在含沙射影了,應該是我無法面對他吧。”

  說完,宋朝歌沉默了會,而后道:“人不是物品,我答應沒有用,還得看她本人的意見。”

  果然。

  比起房俊,宋朝歌更符合一個梟雄。

  為了自己心目中的信念和理想,不管究竟是對是錯,都會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不會受任何的羈絆。

  “多謝宋少。”

  江辰道謝。

  只是,人家答應了嗎?

  “停一下吧,我在這里下就好。”

  二環以里,江辰再度靠邊。

  “回見。”

  宋朝歌關上車門,獨自往前走,逐漸融入于街景與人流中。

  江辰重新開車,腦子里不由自主浮現起剛才的聊天,開車走神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好在并沒有發生意外,當紅旗國雅重新停下的時候,江辰看向窗外。

  古樸的匾額上書曹宅。

  鬼使神差來到了曹家門口。

  在車里坐了會,江辰既來之則安之,選擇推門下車。

  大門虛掩。

  江辰沒有選擇敲門,而是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曹宅他來過,不止一次,不提駕輕就熟,起碼路還是認識的。

  雖然是夏天,但曹宅內比較陰涼,溫度起碼比室外低幾個點,穿過前庭,江辰發現曹修戈坐在那棵百年老槐樹下,正在看書。

  這個年頭,還能沉下心看書的人,不多見了,尤其還是這種氣候。

  心靜自然涼嗎?

  這才叫真正的為人師表。

  “曹老師。”

  突然的訪客打破了院子里的寧靜,曹修戈轉頭,看見走來的江辰時,臉上閃過一抹意外,而后笑道:“來找錦瑟?她還沒下班。”

  “不。我是來找曹老師的。”

  曹修戈微愣。

  今天是周六,大學老師肯定休息,但對于曹錦瑟那樣的女強人就不一定了。

  下午的日照在青磚上傾斜,留下陰影,曹修戈收起手里的書,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來,滿本上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坐。”

  曹修戈起身讓座。

  “我自己去吧。”

  江辰制止,曹錦瑟不在,卯兔肯定也隨身保護,所以他沒有勞煩腿腳不便的曹修戈,自顧自的走進正廳,搬了把椅子出來,沒把自己當外人。

  不對。

  準確的說。

  是沒把自己當客人。

  外人和客人,雖然只是一字之差,但還是有差別的。

  “什么時候來的?”

  樹下納涼,偷得浮生半日閑。

  “上周。”

  曹修戈顯然并不知道對方來了京都,由此可見曹公主口風很緊,沒有對家人透露。

  也是。

  為什么要把外面的事帶到家里來。

  “我給錦瑟打電話,讓她回來的時候帶點菜。”

  曹修戈不僅隨和,而且還非常好客。

  要知道,就連葉小王爺都絲毫不給面子的袁潤在他面前可是恭恭敬敬。

  也是。

  “王爺”和“太子”,還是有差距的。

  “曹老師不用麻煩,我只是想和曹老師聊聊天。”

  聊天?

  曹修戈多少有點意外,而后笑道:“有心事?還是和錦瑟發生分歧了?”

  他的聲音有一種平和寧靜的力量,也是,作為老師,平常的工作就肩負著開導學生的職責。

  江辰搖頭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問道:“我心里其實一直有一個不解。”

  “什么。”

  “曹老師為什么要選擇在京大任教。”

  江辰的表態比較委宛,但曹修戈自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平和的反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在哪里工作。”

  江辰看了眼他手里拿著的那本《狂人日記》,“發現學醫沒用,魯迅先生果然選擇了棄醫從文,像曹老師這樣的人,應該站上更大的舞臺,發揮更大的價值。”

  更大的舞臺?

  京都俱樂部主席,難道還不夠煊赫嗎?

  曹修戈沒有裝傻,也沒有躲避,詼諧且直接的回應,“你覺得我應該去考公?”

  江辰點頭。

  曹修戈坐直。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那更應該把精力投注在最應該投注的地方。”

  曹修戈應該察覺到什么。

  “是不是碰到什么難題了。”

  江辰輕松一笑,“沒有。曹老師是不是覺得自己無力改變,所以心灰意冷,才選擇…”

  “無力改變。”

  曹修戈打斷,“改變什么?”

  “剛才我載了宋朝歌一程,聊了一會,我發現他的某些觀點,發人深省。”

  江辰就像一個陷入困頓,來向老師求助的學生。

  “比如?”

  “比如他對緬底的看法。”

  聞言,曹修戈大抵是明白了過來。

  “世界上沒有對錯,只有立場,曹老師認同這句話嗎。”

  曹修戈沒有直接回答,“你和他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難道還不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我以前覺得我清楚。”

  江辰輕聲道:“但現在發現不夠了解。”

  “不了解別人沒有關系,但如果不了解自己,那問題就嚴重了。”

  曹修戈不急不緩:“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想和堅持。他有他要走的路,你也有你想走的路,有時候看似天差地別,有時候往往又好像殊途同歸,但是沒有關系,遇到這種時候,就不要往遠方看了,容易迷茫,注重腳下的每一步就好。”

  “我去拿茶。”

  “我去吧。”

  “茶你也知道在哪嗎?”

  江辰老實坐下。

  曹修戈暫時離開,獨留他若有所思。

  “涼茶,解熱清暑。”

  曹修戈歸來,不知道價值幾何的琺瑯彩料茶壺隨意的放在地上,將茶杯遞給江辰。

  看著對方還在走神,不禁笑道:“你明明是一個很開明的人,為什么要鉆牛角尖。”

  “火車悖論,小時候沒有玩過?”

  火車悖論,就是兩條鐵軌上分別躺著五個人和一個人,他們動彈不得,而一輛火車正駛向他們,而你恰好站在能夠改變車軌的操作桿邊。

  簡而言之。

  選擇哪一邊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間。

  “宋朝歌的選擇,不是看人數,而是看哪一邊更有價值,那么你呢?”

  江辰喝了口茶,清涼潤口,“曹老師會怎么選擇。”

  曹修戈平和的笑,“那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會選擇教書,而不是考公了吧。”

  江辰驟然抬眼,看向他。

  “我不會做選擇,火車駛向哪邊,是一種宿命,無論它要駛上的軌道里,躺著的是一個人還是五個人。”

  “我還以為曹老師會讓火車駛上一個人的軌道。”

  曹修戈笑容不變,聽著下午樹葉浮動的聲音。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前方的軌道,哪一邊是一個人,哪一邊又是五個人?”

  江辰眼神收縮,復又擴大。

  “真正的火車悖論,困難處不是在于該不該轉動操作桿,而是大部分實際里,我們根本無法看清前方兩條軌道的情況。你不知道該不該改變火車的方向,同時也不會知道哪一邊是一個人,哪一邊是五個人。”

  “沙沙沙…”

  院子里安靜下來。

  奇怪。

  居然聽不到蟬鳴。

  不知道是不是全部被卯兔那妮子無聊給捉了。

  江辰喝了口茶。

  “曹老師的學生,都很幸運。”

  曹修戈置之一笑,寵辱不驚,“你要是愿意,隨時可以來京大旁聽,我歡迎。”

  江辰將茶喝完,又自己倒了一杯,總結道:“所以考公的人,要敢于決定他人命運,而不是去尊重命運。”

  曹修戈輕笑,“你這么理解,也沒有問題。”

  江辰忽然再度看向對方旁邊的那本《狂人日記》。

  “這本書,能借我看嗎。”

  曹修戈拿起《狂人日記》,爽快的遞了過去。

  “但是得還。”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地上光影浮動,江辰感覺自己理解了,好像又沒理解。

  作為老師,曹修戈的教學能力再強,有些東西,也需要學生自己去領悟。

  兩個無所事事的男人就這么坐著喝了半壺涼茶。

  “看完我就來還。”

  江辰拿起《狂人日記》。

  “錦瑟馬上就要下班了,留下來吃飯吧。”

  曹修戈挽留,同時,幽默的補充道:“這次我來下廚。”

  “喝了這么多茶,一時半會也吃不下去,打擾曹老師了。”

  江辰婉拒,

  “打擾什么,周末我經常一個人在家,有人陪著說說話,挺好。”

  究竟心志多么堅韌的人,才能堅持這樣的生活。

  要是一個普通人,缺乏能力,那也就罷了。

  皇帝坐擁三宮六院,卻吃齋念佛,得多么強悍。

  江辰知道,自己肯定比不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人可以一朝暴富,但是思維的拓展永遠是一個積土成山的過程,大學上面有研究生,研究生上面有博士,博士過了還有博士后。

  “走了。”

  江辰微微一笑,轉身離去,當真沒有等曹錦瑟回來。

  出息了啊。

  腿腳不便的曹修戈也沒提相送,起身回屋,幾分鐘后,重新走出來,手里又多了一本書,在槐樹下安坐。

  看書的封面。

赫然還是一本  ——《狂人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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