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以左 224.此地便是門,往后便是路
鬼門關仿佛一道界限,在跨入的瞬間,鱗片散開,李熄安從漫天飛舞的鱗片中走出,緩緩落地。
門在身后合攏,將最后一絲塵世的氣息隔絕在外,潮濕的霧氣朝著李熄安撲過來,就連衣角都仿佛帶著一股腐臭的水汽,但那股花香在李熄安腦海里卻越發明顯,腐臭的氣息不再沾染他的衣角,花香如同指路的航標。
他循著花香走入霧中,路是青石板,兩邊蹲著石獸,一盞又一盞明黃的燈籠掛在石獸的口中,昏黃的光亮透過霧氣,呈現出光怪陸離的質感。李熄安在石獸燈籠前愣住了片刻,這里令他愈發熟悉了。
就像重新回到了九天之上的朱紅廟宇。
越往前走,霧氣越濃,李熄安聽見了水聲,當他回過頭,發現石板路兩側是翻涌的黑色湖水,承載著亡魂的小船在黑色湖面上游蕩,依稀能聽見歌聲,李熄安認識歌聲的起源地,那是太古時期,巫祝們祭祀的歌謠。
他來對了地方,收回目光,沿著小路繼續向前。
霧氣中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自己的長發,嘴上叼著金釵,金釵尾部雕刻著生動的月季。她很活潑,搖晃著上半身,眼角的朱紅淚痣比真正的月季色彩更深。
是蘇月鄰。
但這一幕似曾相識。
“你來啦?”蘇月鄰用金釵盤好頭發,雙手托腮笑意盎然,她看向李熄安。
“天下已經很久沒有下雨了,百姓苦不堪言吶。”她又說。
李熄安走向她的腳步一頓,果然,下一刻,一道與他相似又不同的身影從身后掠過,一襲黑褂,面龐更溫和,帶有一股書家的氣質。李熄安抬頭,盯著那張臉,這是朱砂。
朱砂伏落座,如常將雕刻好的金釵放在蘇月鄰面前,回答說:“我們得離開太廟。”
“離開做什么?我們這樣挺好。”蘇月鄰微微勾起雙眼,半邊身子伏在案上,像一只狡黠的幼狐。
“天庭的事沒完。”朱砂說道。
“你覺得是天庭做的?我倒不認為他們有這種本領啦……不過我們會離開的,相信我,我們以前說好了不是么?害你的無論是什么東西,我們都會把它的腦袋擰下來生火。”蘇月鄰的面頰倒映塔內跳躍的火焰,將面前新的金釵鄭重收好,她的眼中仿佛有一朵暗紫的彼岸花隨著火光擺動,這是曾經李熄安沒有注意過的細節。
李熄安伸出手,一下子打散了眼前的迷霧,過去的一幕隨之消散。
隱秘時代的往事此刻倒映霧中,想來別有深意。
李熄安想到了時間迷霧,但他便是最了解時間迷霧的生靈,這不是時間迷霧,時間迷霧是暴力地將塵世的某一個區域掘出,放置于他設定好的時間線中,外界與迷霧內的時空完全割裂,但眼前的霧氣是另一種更加復雜且溫和的東西,更接近投影。
很快,他便證實了這個想法。
霧氣涌動,不斷變化,李熄安看見了戰場,那玄鳥展翅,夏王殞命的地方。
在夏王朝覆滅之時,天庭墜落之日,巫祝立于山巔,乘著天地的節拍起舞,呼喚云雨,赤龍盤踞。蘇月鄰站在祭壇上,化作鬼神的朱砂叼著夏王的尸身,利齒咬合,將夏王吞吃。李熄安對這一幕很熟悉,他停留在這個時代的最后一段時光便凝望著這里。
雨淅淅瀝瀝,蘇月鄰抬頭,雨水順著她修長白皙的脖子流過鎖骨滑進衣物,日月玄衣表面的光芒暗淡下去。過去在這時候,李熄安已經離開了,回歸了龍淵,所以他沒有見過這樣的蘇月鄰,她的臉像碎掉的蛋殼,一股名為悲傷的情緒從碎縫里流出,化作這場天下經年未有的甘霖。
蘇月鄰伸出手輕輕拍打著朱砂的臉,發出細微壓抑的笑聲。
直到這場雨暫歇,太陽從山的另一邊升起,照亮了這里的龍和巫祝。蘇月鄰離開了太廟,遠離了塵世,朱紅之龍的影子蜿蜒盤踞,如陰影般死死纏繞著隱秘時代的黑暗面,當餮天鬼神的名號都消弭世間,蘇月鄰送別了在這個世上唯一還認識她的人,太廟中最后一位大巫。
在蘇月鄰走后,太廟沒有了監天司,只有大巫仍像從前那樣操辦一切。
新的國家建立,新的秩序制定,她走過一個又一個朝代,見證萬物興衰,李熄安仔細地打量畫面中的人,從中看不出多余的情緒,她只是提著那柄昏劍,殺死那些企圖爬上來覆滅人間的穢物,最后按照承諾將昏劍埋進太行山的一處墓碑。
羽化而獨行者。
很快,靈被聚集被隔斷,輪回設下門庭,儲存逸散的靈氣,同時令世間再無神秘色彩。
這個世界佇立起了鋼鐵的森林。
巨大的落地窗前,女人披著如意云肩,坐在搖椅上打量城市上空的烏云。搖椅吱呀作響,一條赤紅的小蛇游走在女人的手腕和指縫間。
“原來你叫李熄安。”她低頭,街道上人來人往,可偏偏有一個年輕人在此刻抬頭。
一聲悶雷將兩者的視線隔開,年輕人匯入人海。
女人緩緩起身,將桌上插著的紅色月季拋向窗外,下一刻,一陣強光籠罩住整棟大廈。構成這一幕的霧氣被強光照射后竟然開始凝結,五光十色的琉璃面在這片迷霧中成千上萬的豎起,每一面中都在上演不同的景象,李熄安感應到無數條視線線匯聚于此,有條不紊地推進。
因為時間線沒有被改變,只是以某種方式展現在李熄安面前。
李熄安窺見極北的帝王老去,太古的陰影封存,海淵的君主合目,數不清的高大身影佇立,他們古老強大,金蓮盛放眼底,寰宇躍動掌心,無數生靈禮拜,無數天驕俯首,他們是至高無上的承冕之君,是其他宇宙九州的承冕之君,更是不同時間線李熄安自己!
“被歸一的個體越強大,歸一后的那份寂照自然越明亮。”此刻,李熄安耳畔響起蘇月鄰的輕而細的聲音。
“何須等待它物,此地便是門,沿著走即是路,我已在既定的未來等候你的到來。歲月的空轉啊,寂滅萬般因果,求得那份光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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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龍以左 224.此地便是門,往后便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