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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成熟嚴謹且穩重

  從十八歲開始,斐一班就夢想著買了賽車,載著金發碧眼的大長腿,去銀石賽道上風馳電掣。

  然后再生個混血龍鳳胎。

  女孩培養成超模,男孩嘛就稍微繼承點他的優良基因,隨隨便便做個F1的賽車手玩玩就行。

  從內心的真實想法來說,斐一班是想裝沒聽見直接走的。

  腳步卻先腦子一步,停了下來。

  無他。

  只因這道聲音,像小時候第一次見面的很多人一樣,沒有叫對他姓氏的聲調。

  打小積累的習慣,讓斐一班下意識地就想要善意地提醒一下。

  現在怎么辦?

  停都停下來了,不說一句話就走,會不會有點不太合適?

  對一個已經成年,并且毀了他AJ1的女人,哪有什么行為是不合適的?

  一秒鐘的停頓過后,斐一班還是貫徹了走為上策的決定。

  他越走越快,后面跟隨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就算沒有轉頭,都能察覺有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后。

  追了這么一路,話也不說,歉也不道,像影子似的陰魂不散,這是要鬧哪樣?

  難不成真準備讓他賠雞蛋?

  斐一班繃了一路的表情,在這個時候開始出現裂縫。

  他早就想好了要一絲云彩都不帶走地離開易家村。

  這會兒卻不得不計劃外地轉過身來。

  許是預設人格和真實人格在斐一班的體內爆發了天人交戰。

  一個簡單的轉身動作,硬生生被他做出了慢動作重播的效果。

  “斐先生,有哪里不滿意您盡管提,我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改到讓您滿意為止。”少女臉御姐音的女生笑著再次表達易家村的誠意。

  這是一個非常純真的笑容。

  透著一股監考老師看了,都不可能再低頭檢查抽屜的真誠。

  說話間,女孩把一張A4大小的抬頭紙藏到了身后。

  抬頭上印的是正紅色的易家村村委會。

  經典的宋體,泛黃的紙張,一看就源于上個世紀。

  紙張上的字,卻是嶄新新的。

  這些字的主體,是工整的黑色鋼筆字,空白處有很多藍色的標注。

  在這些藍色的標注里面,還夾雜著好幾個劃了紅線的重點提示。

  密密麻麻,恨不得不留一絲縫隙。

  當代大學生,遇到法外開恩的好老師——允許帶一張手寫小抄進考場——都沒幾個能把考試重點整理得如此細致。

  兩分鐘之前,村委會主任就像傳授絕世武林秘籍似的,把這張承載了全村的希望的抬頭紙交到了她的手里。

  還說這件事情要是成了,就可以對她以前做過的事情既往不咎。

  可是她又做過什么需要被追究的事情呢?

  除了沒打一聲招呼就離開長達三年的時間,她有做過什么人神共憤的事情嗎?

  這明明是她十三歲就干過一次的事情,再來一次又有什么了不起?

  說不上來為什么,斐一班一點都不喜歡掛在雞蛋女孩臉上的這個狀似燦爛的笑容。

  倒也不是說不好看。

  非要說有什么問題的話,那就是過于純真無邪了一些。

  純真到比他這會兒的深沉更像是裝出來的。

  成年人的臉上,就不該掛著這樣的笑顏。

  無他,就是單純看著不爽。

  “我覺得你應該先查查字典。”斐一班冷冷地說。

  因為還是22歲的年紀,皮膚的光澤又比一般人要好,任憑他再怎么努力,也沒能擠出一絲有威懾力的川字紋。

  雖然不知道斐一班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少女臉御姐音的雞蛋女孩還是把他的話給無縫銜接上了:“對對對,中華文化博大精深。還請斐先生不吝賜教。”

  說罷,她對著斐一班做了一個抱拳的動作。

  純真的表情配上少俠的動作,詭異之中透著異樣的和諧。

  一時間,好像,又沒那么礙眼了。

  “你叫我fěi先生,是覺得我長得像土匪嗎?”斐一班刻意壓低聲線。

  “這怎么可能?斐先生一看就是文采斐然的高知精英。”女孩特地把斐一班的姓氏,加在了贊美的辭藻里面。

  據說,這樣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文采fěi然,那是斐在成語里面的發音,作為姓氏的時候,要念第一聲,fēi。春秋時期,就有關于這個姓氏的記載。”

  說完,斐·高知精英·一班就陰著臉轉身走了。

  所以,據說君可能是個騙子。

  雞蛋女孩并未因此氣餒。

  一邊說:“我等下就回去查我們村唯一的辭海”。

  一邊快步跑到了斐一班的前面沒話找話:“春秋時期就能有記載的,一定是個精彩卓絕、風姿綽約的人物。”

  斐一班看著堵了自己去路的女生,有點牽強地扯了扯嘴角。

  這張過于燦爛的笑臉,看得斐一班一陣煩悶,莫名升騰出一種反感的情緒。

  果然啊,這就是個長在他審美對立面的女生。

  “是一個奴隸。”斐一班不悅道。

  “…”少女感的臉上有一秒鐘的無言以對。

  通常來說,沒有人會因為自己祖先是奴隸,而感到自豪的吧?

  這也是為什么,她一開口就是精彩卓絕、風姿綽約這樣的溢美之詞。

  所以,通常君也可能是個騙子?

  “春秋時期,晉國就有一個人叫斐豹,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有明確記載的,被解放的奴隸。”斐一班清了清嗓子。

  他雙手在胸前交叉,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左手的胳膊肘子。

  淡定自若的動作,舉重若輕的表情。

  大概只有成熟嚴謹且穩重這樣的形容詞,才能詮釋他此刻的神情。

  女孩回憶了一下自己剛剛一目十行都還沒有來得及看完的小抄。

  確實有瞄到村委會主任用紅筆圈了斐,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看。

  村長說這個人關系著全村的希望,讓她無論如何要拿下。

  可是,村長把文件袋交給她的時候,承載著全村的希望的那個人就已經決定離開了。

  如果不是她進門的時候撞了一下,使得中國第一個被解放的奴隸的第不知道多少代子孫,必須要收拾一下才能走,她可能連看小抄的機會,都不會有。

  村長做的小抄,整個一個毫無邏輯,她都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開始記。

  縱使她有過目不忘的神技,也沒有可能,在還沒有看完的情況下,憑空腦補人家的喜好。

  好在她總還是憑借過人的眼力,記住了一些關鍵信息。

  “fēi先生在國外生活這么多年,還能對春秋時期的歷史,有這么深刻的了解,真是讓我汗顏。怪不得斐先生能上牛津大學,而我只能上個牛莊大專。”女孩挑著自己看過的內容里面的重點說了一下。

  “牛津布魯克斯。”斐一班又一次壓低了自己的聲線。

  他給自己預選了一個360度無死角的穩重人設。

  從聲音,到體態,再到步頻,無一不在他設定的范圍之內。

  還在努力回憶小抄內容的女孩,一時間沒明白斐一班提到牛津布魯克斯的目的。

  “您說牛津布怎么了,fēi先生?”她把重點放在了姓氏的聲調上。

  圣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圣人君總不可能也是個騙子吧?

  斐一班聽得一時氣結,轉而頗為認真地發問:“牛莊是只有一個大專嗎?”

  “呃…”

  砸了雞蛋的女孩第二次無言以對。

  她平時還是挺能講的。

  畢竟她是易家村百年歷史上第一個大專生,還是第一個拿到導游證的人。

  畢竟君可能也沒想過,自己有天會面對這樣的提問。

  想著斐一班剛剛還讓她去查字典,為了不讓人家覺得易家村的人都是騙子,她只好實話實說:“牛莊大專是我隨便編的,我就是在一個不知名的大專,念的旅游管理。”

  “…”

  無言以對的人變成了斐一班。

  聊不到一塊兒去的人,他遇到過不少,但到這種程度的,還是頭一次。

  “我就是覺得牛津和牛莊聽起來比較有對比性,導游在介紹景點的時候,也總是會喜歡這樣那樣的類比。”女孩訕訕地說:“讓fēi先生見笑了。”

  她的態度過于誠懇,認錯的速度又過于迅捷,以至于成熟嚴謹且穩重的斐先生,一時找不到繼續針對的點。

  斐一班語氣稍緩地換了一種說法:“你既然做過導游,應該也去過BJ吧。那你就應該知道BJ的大學和BJ大學的區別,對吧?”

  斐一班的本意,是要說明一下自己的教育背景。

  哪知道對面的女生聽到BJ,整個人的神色都黯淡了下來。

  黯淡到她純真無邪的長相,都沒能壓得住,那股由心而生的悲涼。

  斐一班被突如其來的悲涼情緒給感染了一下,終是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們村劃出來的這塊地,原來就建過工廠了。我要去其他村看看沒有建過的那幾塊地。”斐一班選擇回到正題,解釋他為什么要急著離開。

  “對,十幾年前建過一個水泥廠。”雞蛋女孩再次回到了熱情滿滿的服務狀態:“我們這里建過廠子,所以會有一些基礎設施,這樣一來,您再來建新廠的時候,就能更快一些。”

  從黯淡無光到熱情滿滿,切換速度之快,讓斐一班以為剛才的那一秒的黯淡,完全是個假象。

  “你們原來那個水泥廠,環保不達標,環評報告都沒過,那樣的基礎設施建了還不如不建。”成熟嚴謹且穩重的斐先生,用林總工說過的話作為回答。

  看著對方一臉的疑惑,斐·決策者·一班好心地解釋了一下:“重新裝修比毛胚房裝修來得更麻煩的道理,你應該能懂吧?”

  讓斐一班沒想到的是,他都好心成這樣了,女孩的表情竟然又回到了先前的黯淡,繼而轉為迷茫。

  并且沒能在一秒之內完成切換。

  就像被他欺負了似的。

  這果然不是一個能和他的審美扯上半毛錢關系的女生。

  斐一班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觀察一個,他連名字都不想知道的陌生人表情上,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她:

  “我們大概率是不會考慮易家村的這個廢棄的水泥廠的。你們再等等看有沒有別的工廠愿意在這里落地,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們這邊。”

  語畢,斐一班加快了離開易家村的腳步。

  這下他總能清清靜靜地離開了吧?

  一道陰魂不散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起:“斐先生,農村建廠需要占地補償。我們村的這塊地,已經是工業用地了,您去其他村,可能不會有這樣的便利條件。”

  女孩同樣好心地解釋了一下:“這和毛胚房裝修或者重新裝修的道理,還是有點不一樣。”

  這是村委會主任小抄里面的內容,假如給她足夠的時間,不要說一天半天的,哪怕只有半個小時,她都能把村委會主任的絕世秘籍給發揚光大,成為的真正傳人。

  奈何村委會主任的絕世秘籍做得太花里胡哨了,光顏色就三種,更別說密密麻麻的那么多字了。

  “又不是城中村的天價拆遷補償,農村的占地補償,原本就在我們開廠的計劃之內。”斐先生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易家村從一開始就不在新廠的選址范圍之內,上一次大部隊來考察,易家村是第一個被排除掉的。

  剛剛的那些話,不管是環評報告,還是占地補償,都是上一次到這里考察回去的路上,聽他爸爸媽媽和廠里的總工程師聊天的時候說的。

  但這些話,從商業的角度來說,是不能直接告知被考察的對象的。

  和別的村談條件的時候,不僅可以用易家村的基礎設施來壓一壓價格以獲得更多有利的政策,還可以防止真正心儀的那個地方的人坐地起價。

  對家里工廠毫無興趣的斐一班,自然不會有這么多商業上的考量。

  他只知道,再這么下去,昨天回去的路上聽來的那些理由,肯定會不夠用。

  要不是為了買賽車,他才不裝這勞什子的成熟嚴謹且穩重。

  好不容易搞定了熱情過頭的村長,又來一個砸壞他鞋子還叫他fěi先生的女孩。

  不過是一時沒忍住,糾正了一下關于姓氏的音調,怎么就甩都甩不掉?

  好在撞了飛雞的面包車已經近在咫尺,他只要開一開車門,踩一踩油門,就能達成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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