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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守岸線·“OE·自海洋而亡(4)”

  蘇明安從“一個月后”的時間點,回到了原來的時間。

  但他發現,已經有了一些偏差,回來后已經不是世界游戲結束后第一天,而是第三天。

  彼時仍是一片新潮,他將未來收集的問題盡數告知蘇面包諸人,叮囑他們不要走上“造神”的老路。

  “你又要走了嗎?”呂樹正在前線維持秩序,打來了通訊。

  “嗯,我必須看一看,經過‘修正’后,未來的走向會是什么模樣,是否會更好。”蘇明安隔著沙沙的雜音道。

  呂樹的聲音在那邊沉默了一會,道:

  “好。那…看過未來后,你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蘇明安想了想,說:“不學著寫公文也沒事的,我們有辦公AI。”

  呂樹沉默了好一會。

  蘇明安才笑道:“按照你們自己的心意做吧,別擔心,有我保底。”

  他進行了第二次跳躍。

  時流在他面前不再是一條直線,而是一個貓咪毛線團,當他找到薄弱之處穿梭而去,時間節點是“兩個月后”。

  他在一間祠堂落地,迎面是一個小沙彌般的孩子,孩子怔怔望著他,喚道:

  “——界主大人?”

  燭火搖曳間,一個小沙彌般的孩子跪在蒲團上,怔然望著突然出現的青年。

  “你…您是…”孩子喃喃道:“…神明?”

  幸而,看來他的改變卓有成效,孩子沒有如第一次般喚他“神明”,而是“界主”。

  他僅是一笑,消失原地,前往世界中樞之塔。

  二百五十六層的高塔仍如原貌,他輕車熟路來到大廳,果不其然遇見了面包形態的無人機。

  無人機領著他走進電梯,電梯上升時,蘇明安在第一百四十二層看到了染著藍紫短發的筱曉,經過一個月的工作,這位“哈士奇”似乎逐漸習慣了混在狼群之中,即使打雜也頗有節奏,工作樓層略有上升。

  “叮。”蘇明安抵達最高層,自動門敞開,依舊是浩瀚的數據,以及坐在輪椅上的暫代界主。

  “父神,歡迎回來。”令他錯愕的,傳來的卻是清潤男聲,而不是意料之中的蒼老女聲。

  白發青年坐在輪椅之上,一襲白大褂,黑色內底,雙手合縫。他的脊背連接著猩紅色的軟管,管道通向深不見底的下方。

  有一瞬間,蘇明安的眼神恍惚,下一瞬間,他很快察覺到了心頭逐漸彌漫而上的悲傷,如同水霧般堆砌五感。

  “…為了保存壽命,我們約好輪流冬眠,在前者壽終后醒來,我是第二個,隨后是月影,最后是離黎。”與竹嗓音清冷。

  “她在哪里?”蘇明安只問。

  “山腳下。”與竹說。

  蘇明安駐足,穹頂星海漫漫,宛如倒懸之海,口鼻淹沒著苦澀海水,盡數向他灌來。

  “…你先匯報吧。”片刻后,他維持著冷靜的嗓音。

  與竹匯報了近兩個月的情況。

  經過“第一次修正”,人們并未再大力“造神”,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個人英雄主義崇拜。

  畢竟,混亂之世總得有個名頭,才能讓人們安定下來。聯合政府大力推出“英雄計劃”,將呂樹、山田町一、伊莎貝拉、艾尼…等一系列知名榜前玩家,視作新世界的希望。

  一切向好發展,新世界資源豐沛、物質優渥,并無太大動亂。雖有流血事件,傷亡可控。

  然而,仍有隱憂。

  “…玩家和普通人的比例是一比七,即使我們采取一切手段縮減差距,甚至決定再度頒發‘玩家體系’,鼓勵平民強身健體,然而,矛盾仍在。”

  “伊莎貝拉聽聞,她的姑母仗著與她的親戚關系,在鄉里橫行霸道。以及,已有三個小國家因為榜前玩家的歷史遺留問題而滅國。”

  “另外,聽聞部分玩家已經出現腐化情況,殺死了數位曾在直播間噴他們的觀眾…咳,雖然我個人認為大快人心,但這終究不值得提倡。”

  與竹聲如溪水潺潺,不時觀察蘇明安神色。

  相比蘇面包,與竹眼中深藏的愛與崇敬更為內斂,卻并不弱上幾分,他與蘇面包同樣是“圣徒”。

  “我認為這些問題的發生,源于最初我們采取了過于仁慈的態度,若是嚴苛法制,嚴懲罪人,即使是手握武器的玩家,也會顧及后果,不再如此狂妄。”與竹道。

  蘇明安緩緩點頭,又詢問了數個問題,大致了解情況。

  他已經想好了第二次的調整方案。

  “另外,有一件重要之事向您匯報。”與竹操作屏幕,屏幕里是廣闊無垠的大海,海水之間,赫然是一位身形模糊的白發少年:“明安系統掃描全世界時,偶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經過仔細比對,我們認為這是蘇琉錦。不清楚他為什么來到了我們的世界。明安系統推測,應該是他拒絕接受成為界主的命運,所以沒有去伊甸園。目前來看,他正在大海隱居,沒有任何額外行為,可以無視。”

  蘇明安啞然,沒想到蘇琉錦也跟了過來,那伊甸園現在是誰當界主?大懶鳥醒了?

  若是完成了這里的所有事,他奔向宇宙后,倒是可以去伊甸園旅游,看看那邊發展如何。畢竟翟星與羅瓦莎,是宛如一對雙子星般的世界。

  了解完情況后,蘇明安順手查了下當初公園長椅上枯坐的母子是否找到了工作——那位青年運氣不錯,考入了一座縣城塔。

  蘇明安告別了與竹,走向人間。

  上一次,他去找了呂樹。這次,他去看了路的近況。

  眼前的景象令他震驚,整座神殿仿佛從海底最古老、最堅硬的巖脈中生長而出,巨大的基座打磨得光滑如鏡,幽藍深邃,如同鑲嵌在黑暗深淵的巨大藍寶石。

  名喚“海皇”之人在信徒們的跪伏之下走來,滿頭藍發飄揚,眼瞳潔凈。

  “我聽說你禁止了造神,知道你不喜歡被視作神明。”路說:“所以,我來做這個試點,畢竟我也是神。如果我證明了造神有效,那便能為你減少一些負擔。”

  “只是,我覺得…”

  他的言語溫潤:

  “…我們遲早要走上這樣的道路。”

  蘇明安嚴肅之際,路卻笑著將一顆糖放在他掌心。

  “別這么端著臉,吃顆糖。要是我做得不對,你便來阻止我。要是我作為神失去了控制,你便來殺死我。”

  “這可比我以前的工作難多了,不過,很有挑戰性。”

  “等我走遍了海底的所有深淵,明白了信仰究竟為何物,等到一切平定之后…我來請你去最好玩的海域沖浪,希望你們能夠賞光。”

  蘇明安攥緊糖果,無聲嘆息,點了點頭。

  離開前,他來到山腳下,為一處小小的墳冢,獻上一束白山茶。

  他未想到墳冢如此簡陋,甚至不曾令萬眾哀悼,仿佛她所做的一切事,都不需要任何大張旗鼓地宣揚。他不記得她最后的眼神,只記得她那時的溫度,她曾說“黎明見,父神”。可這個黎明,他并未看見她。

  如此輕飄飄,如此猝不及防,原來成為時間的跋涉者后,生死便成了一件如此迅捷而短促的事。

  “嘩——嘩——”

  當他回到時間之初,已是“世界游戲結束后第五天”。

  他來到世界中樞之塔,見到了尚未死去的蘇面包,她安靜地躺在輪椅上,望著屏幕上飛速逝去的數據,一如往常。

  而蘇明安的瞳孔仍殘留著她小小的墳冢,一生一死,如此交錯。

  “蘇面包,調整一下對于玩家的管控力度…”蘇明安將那些失控之事,盡數告知蘇面包。

  “明白了,我們會加大對于玩家們的管控,嚴束法制,防止混亂發生。”蘇面包點頭道。

  ——叮囑完后,飛鳥第三次啟程。

  “再見,父神。”輪椅上的老奶奶,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蘇明安閉上雙眼,緊緊攥著紅寶石,投身時間長河之中。

  “歡迎回來,父神。”

  上一瞬間,蘇明安的面前是白發蒼蒼的老奶奶。

  下一瞬間,蘇明安的面前是面目年輕的青年。

  時空交錯,恍若隔世。一閉一睜,椅子上便換了一人。

  “這是三個月后。”與竹報出了時間。

  蘇明安察覺到,自己的跳躍時間越來越推后,難以找到更早的時間,時間洪流混亂如斯,他只能盡力找到最為薄弱的跳躍點。

  問及世界情況,與竹滿面紅光:

  “發展非常好!”

  “父神,我想,我們已經找到了最佳的發展方案,您無需再這么辛苦地跳躍了。由于我們一開始就嚴格管束玩家,嚴束法制,目前為止,并沒有非常大的動亂出現,一切欣欣向榮…”

  他微笑著,仿佛美好的一切觸手可及。

  ——可花圃里的太陽花追逐烈日時,可曾想過它的根系已然脆弱不堪?

  蘇明安閉目感知,利用“信仰”權柄,他感知到人們的情緒,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

  “…好…累…”

  “…太嚴苛了…明明玩家們都是救世英雄,為什么要被…這樣嚴格管控…”

  “…那些塔主們,那些掌控權利的榜前玩家們…他們明明也是玩家,為什么要幫著普通人對付我們,管束我們?”

  “…與其再這樣平淡無味地過下去,我還不如…”

  “哎?這樣也挺好的,和和美美,安定無憂,我沒覺得不好嘛。”

  “…到底該怎么辦,我到底該怎么辦…”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人們被豐沛的資源、優渥的環境迷了雙眼,望見海晏河清、萬里無憂,卻忽略了陽光之下的陰霾。

  他們大肆鼓吹“一個技能就能制造上萬布匹!”“一個玩家就是一臺航母!”“我們的巔峰玩家已經征服了太陽系!”極盡夸張地描述這個時代的美好,仿佛人類從未踏入如此輝煌的光明,卻很少提及每個人的幸福。

  畢竟,科技大發展,糧食吃不完,人們有衣服穿,躺著也餓不死,還有比這更好的發展嗎?

  ——直到一道疼痛的裂痕發生。

  在這件事發生之前,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光輝耀眼的時代,會發生這樣的事。

  在這件事發生之前,人們都以為,那些微小的不滿的聲音,都只是不起眼的水波。

  水起,風動。

  ——蘇明安永遠記得那一天。

  他只是習慣性停留幾天,卻沒想到見證了這一幕。

  銀發的老人倒在地上,像破碎的玻璃瓶,她的四肢被扯斷了,白森森的骨頭露了出來,寫在臉上的油彩鮮明地表達了敵人對她的惡意,上面寫著“這個女人如此對待身為英雄的玩家,她該死”。

  她的臉龐望向天空,最后的表情似是不后悔,也似是有些困惑,像是不理解自己鞠躬盡瘁到最后為何被人憎恨,為何被所救之人刺穿軀體,為何逝于洶涌而來的人性。

  ——看見這一幕的那一刻,蘇明安頭暈眼花,幾乎墜倒,仿佛漫天海水倒懸而落,將烈陽沖刷殆盡。

  即將壽終正寢、兢兢業業一輩子的議長露娜,被少數激進派玩家刺殺。云上城神明和海皇都不在此,沒人想到這件事會發生。

  而相似的一幕,蘇明安看到過。

  他看到過。

  他在…阿克托的記憶里看到過。

  九席之一,露娜的對應者,月,死于刺殺。

  那一刻,他的世界天旋地轉,

  他想起了諾爾離開前眼里最后的愴然,仿佛那是一種無聲的、疼痛的、默然的哀悼,一柄鋒利而注定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那個人說,結局已定,我再無法阻止你。

  坑洞旁的狐貍,搖了搖尾巴,不見了。

  “咔噠。”

  “喂。”蘇明安接通通訊,卻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在干嘛,還記得我嗎?你一定猜不到我是誰。”語調上揚,像是冒著氣泡的啤酒。

  “迭影。”蘇明安說。

  “…”那邊沉默了一會,卻笑了:“沒想到你這么熟悉我的聲音,我以為你在羅瓦莎見了太多新人,已經不記得了。”

  “你是怎么聯系上我的?”蘇明安說:“諾爾給了你定位?”

  “呵呵…你未免太不信任他了,不過確實與他有關。”迭影道:“他離開時的動靜,被我察覺了,順著因果探尋,我找到了你們的世界。”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蘇明安語調很冷:“像對付舊日之世一樣,入侵我們的世界?”

  “你放心,我深刻吸取了‘不啃硬柿子’的教訓,對你們沒有一點興趣。”迭影說:“其一,我要真這么干了,諾爾估計過來和我拼命。其二,我非常忌憚你。”

  “忌憚我?”

  “是啊,現在高維們眼里最不能惹的頭號威脅,就是你啊。”迭影說:“吞噬權柄、信仰權柄,還有死亡權柄…你甚至手里還有輪回權柄、生命權柄、靈魂權柄…哇,要是真惹急了你,毀了這個世界,你的身上一點負擔也沒有了,我無法想象你會成為怎樣的宇宙霸主。”

  祂感到慶幸。

  以蘇明安的恐怖潛力,要是他真的不管翟星了,像諾爾一樣全力奔向宇宙,千年萬年后,制霸的是誰,肉眼可見。

  祂一點也不想惹他,免得他發瘋用吞噬權柄吞噬一切,把祂也吞了。

  “那你打電話來做什么。”蘇明安面無表情。

  “需要幫助嗎?”

  “快走。”

  “啊呀,語氣這么差,看來心情很不好嘛,發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和我說說嘛,我可好奇了。”

  “…露娜去世了。”蘇明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說了出來,也許是因為,在一千種一萬種痛苦之中,此時的痛苦最為難以名狀。

  又或許,只有迭影這位天外來客,能讓年輕的“救世主”展露片刻痛楚,不必顧及自己在民眾面前的形象。

  脫口而出的一瞬間,他緊緊握住通訊器,幾乎將它捏碎,冰涼的觸感貼著臉頰,眼眶微紅。

  …到底為什么會這樣。

  …是他的錯,是他的糾正,導致了玩家的矛盾爆發,導致了露娜的死亡…

  是他的錯。

  他本以為會聽到迭影嘲諷的笑聲,卻沒想到迭影驟然沉默。

  再度開口時,那語氣不再輕佻,反而鄭重。

  “…抱歉。”

  “抱歉,我沒想到是你同伴的死亡。”

  蘇明安緩緩坐在冰涼的地上。

  他已經離開了那血腥一幕,來到獨處的休息室,白熾燈灑入眼簾,在這一聲“抱歉”之下,心中憋著的一口氣仿佛驟然松開。

  他望向天花板,血管仿佛有一萬只小蟲在竄,渾身疼痛。

  “沒什么事。我就掛了。”

  “需要幫助的話,打這個號碼,我會感知到。”迭影說。

  “你有什么目的?”

  “呵呵,當然有,比如和你深化一下感情。為了防止以后你發瘋了,連我一起吞掉。好歹我們對敵一場,彼此惺惺相惜…”

  “我會發瘋?”

  “萬一翟星沒了,你不就發瘋了嗎?我真的怕在宇宙里胡亂發瘋的你啊…”

  “翟星不可能沒了。”

  “所以我說,只是要個保底。”迭影笑著說:“也許你會一帆風順呢?救世主。”

  “知道了,現在還不需要,我很正常。”蘇明安放下通訊器,打算掛斷。

  此時,他的嗓音已經恢復冷靜,就連臉上的淚痕都已然消失。

  通訊器拿到手上,片刻的寂靜后,卻傳來迭影最后一句話。

  那是深沉的,靜謐的嗓音。

  “蘇明安。”

  “不要成為,不要成為黎明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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