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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涉海篇【28】·“BE31·我們稱作故鄉之物”

  第一次盛放后,蘇明安讀取了他們的記憶,在浩如煙海的記憶中,并沒有找到至高之主的形象與平臺坐標。

  沒關系,他可以自殺再來一次。

  摧毀了自己位于世界樹中央的身軀后,死亡回檔,時間回溯,他回到了赤色之雨落下的那一刻。

  一次,一次,又一次。

  夢巡家的大批量附身,只會發生在暴雨最重的那一秒,那短短的一秒內,會有成千上萬夢巡家集體取代羅瓦莎人的身體——但只要在那一秒,蘇明安的軀體比羅瓦莎人更具有吸引力,羅瓦莎人就不會受傷害。

  那一秒,蘇明安的軀體分布在羅瓦莎的各個角落。

  那一秒,成千上萬具蘇明安的軀體被附身。

  那一秒,成千上萬具蘇明安的軀體爆開,鮮艷的血紅色涂滿了羅瓦莎整整五大位面的云彩、植被、土壤。

  每一次,蘇明安軀體的分布位置會略有差異,每一次引誘而來的夢巡家們就各不相同。故而蘇明安每次死亡回檔,都會收集到一些不同的夢巡家的記憶。

  “嘩啦,嘩啦,嘩啦。”

  居于世界樹中央的蘇明安,披著白發,面無表情地感知著“自己”們的爆裂。

  他的視野里,滿是潑灑的鮮紅。

  三次回檔后,他收集到的新鮮記憶逐漸減少,大多數夢巡家都已經被他讀取過。

  五次回檔后,他收集到的新鮮記憶僅有個位數。

  七次回檔后,他沒能收集到新鮮的記憶,這次讀取出來的記憶,都是前六次回檔已經讀過的記憶。

  這說明,凡是對他軀體感興趣的夢巡家,都已經在七次之內被他讀取完畢,就算再回檔,也無法引來新的夢巡家。剩余的夢巡家,都是對他軀體不感興趣的。

  世界樹下,蘇明安梳理著這七次引誘收集來的記憶,大約有6271名夢巡家的記憶,他們出身于各個文明,大多都是意志平平的普通人,其中,有1人曾幸運地見過至高之主。

  通過讀取這個人的記憶,蘇明安看到了至高之主的容貌。

  一位皮膚黝黑、頭發泛白,皺紋密布的老人,眼窩深陷,鼻頭坑洼,下巴尖銳,猶如冷錐,是一張略顯丑陋的面貌。

  “叮咚!”

  你獲得了至高之主的形象(3/5)!

  線索伍·五分之一的至高之主形象:你發現至高之主是一位白發老者。

  線索鏈接!

  形成推論三:先是長相普通的男性,又是姿容艷麗的女性,最后是略顯丑陋的老人,至高之主莫非是九頭蛇?

  蘇明安沒有吐槽的心思。

  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一點點下墜,墜向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

  ——通過殺死自己,他只找到了一瓣至高之主的形象,所以,剩下的兩瓣至高之主的形象,僅能從別人身上獲得。

  也就是,殺死其他人。

  這已經不是歷史上蘇琉錦藏起來的東西,“他們”概念的引入,讓歷史變得不再是歷史。

  “…至高之主重新藏了一遍嗎。”隨身小琉錦的聲音明顯低落下去。

  “祂想一直觀測下去,不會讓我輕易找到祂的形象。但祂又不能設置不可能完成的困局,所以會將祂的形象藏在我最難以下狠心觸及的地方…”蘇明安很快想通了至高之主的思路:“…我的隊友身上,平民身上,無辜者身上。”

  隨身小琉錦沉默下去。

  片刻后,他小聲道:“還有一條路。”

  “嗯?”

  “解決這場赤雨,作為勝利者見到至高之主。”

  “但這個難度極高。”蘇明安說:“除非找到被樂子惡魔隨手丟棄的鑰匙,請求惡魔母神的幫助。”

  “那,你要選哪一條?”蘇琉錦問。

  選擇第一條路,毫無意外會成為對山田町一所說的那句“大反派”。選擇第二條路,難度又太高。

  “…我們試試第二條路,好嗎。”蘇明安聲音很輕,像是詢問蘇琉錦,卻更像說服自己。

  如果選擇第一條路,他必須將刀尖對準除自己之外的人。盡管可以解釋,這是為了達成最好結局,而且被殺死的人也會收入靈魂擺渡,在新世界復生…但是。

  但是,這些不能解釋。

  還有許多夢巡家們沒有附身過來,仍在謹慎地觀測。這些有腦子的夢巡家才是大魚,剩下兩瓣形象肯定在他們手上。如果蘇明安說出了自己的全盤計劃,他們不可能過來。

  第一條路的壓力太重了,而且將刀尖對準別人,很容易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試試第二條路吧…下定決心后,蘇明安回檔。

  他不再引誘夢巡家,而是讓各個“自己”四處尋找鑰匙,無論是翻閱書籍、詢問神官、追溯遺跡,甚至聯絡神明…

  赤雨傾盆落下的那一刻,鑰匙的去向依舊一無所獲。

  第二條路看上去走不通。

  但是多嘗試幾次呢?也許自己搜索得不夠全面,多嘗試幾次一定可以…

  “唰唰。”

  世界樹下的蘇明安,聽見了雪落的聲音。

  他將感知的觸覺向外延伸,發現赤雨不再下落,這在數個周目中前所未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場雪。

  ——萬物終焉之主的終焉之雪。

  這場雪早該落下了,只是諾爾·阿金妮一直拖延。不知為什么,這一周目,終焉之雪突然降臨。蘇明安立即思索這一周目有什么特別之處,得出的結論是——他開始尋找鑰匙。這是唯一變化的點。

  是他選擇第二條路的行為,讓諾爾·阿金妮決定不再拖延,立刻讓終焉之雪落下。

  可是,為什么?

  這種行為是威脅到了諾爾·阿金妮嗎?致使諾爾無法等待,立刻就要抹消一切?

  還是說,諾爾·阿金妮找到了拖住小娜的辦法?

  終焉之雪落下的那一刻,阿爾杰正在東奔西走。

  直到他察覺到第一片雪的惡意,臉色忽然大變。

  “終焉之雪?為什么現在落下?”

  “唯有一種可能,祂們已經找到了制衡小娜大回檔的方法,不擔心再來一次,所以才決定立刻毀滅這一切。”

  “不行,歌莉多亞…”

  他拿出一塊鏡子,按住額頭。片刻后,他出現在了一片純白空間。諾爾·阿金妮坐在純白空間里,認真地刻著一塊木頭。

  “諾爾·阿金妮,你在想什么!?我們說好的,我給你提供幫助,你給我留出足夠的時間去拯救歌莉多婭,現在我方法還沒找到,你就讓雪落了?明明還不是最后時期!”阿爾杰質問道。

  諾爾·阿金妮沒有回答他。

  阿爾杰滿腦子怒火。

  他吊兒郎當,他性情不羈,他口口聲聲說這世界對不起他,所以他無需顧及這個世界。這些話都沒錯,但一個人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也沒有在這瘋狂游戲里保證理智的錨點。

  妹妹,歌莉多婭,他的錨點。

  世界游戲的大善人們,他們考慮過小孩子的處境,考慮過殘疾人的處境,考慮過老年人的處境——唯獨無法考慮,植物人的處境。

  如果在游戲開始前,就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游戲開始后,植物人依舊是植物人。

  阿爾杰的妹妹歌莉多婭,在一場早年的車禍損壞了大腦。

  阿爾杰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把歌莉多亞從狹小的個人空間里移了出來,放在了主神世界最高檔的維生艙內。這件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無論是巔峰聯盟還是聯合團。

  沒有人知道,他就沒有把柄。

  直到諾爾·阿金妮找上門來,輕而易舉提到了歌莉多亞這個名字,并承諾可以給阿爾杰足夠的信息和時間,讓阿爾杰找到喚醒她的辦法。除非萬不得已必須毀滅,終焉之雪不會降落。

  結果,大雪落了,毫無征兆。

  阿爾杰趕來質問,表面憤怒不已,暗地里悄然移動步伐,望向諾爾·阿金妮的眼睛。這一刻,阿爾杰心中一緊。

  那是一雙死寂的、沉默的、沒有聲響的眼睛。

  諾爾手里摩挲著一個音樂盒,音樂盒上有一臺水晶鋼琴,幾個木頭做的小人,是一件很漂亮的工藝品。阿爾杰時常看到諾爾隨身帶著,但這一刻,他看見諾爾摔碎了它。

  “嘩啦!”

  音樂盒四分五裂,水晶鋼琴隨之破潰。

  “他選擇了錯誤的方向,這個東西用不到了…”諾爾·阿金妮收手。

  阿爾杰心中一緊,他想不清楚諾爾為什么降雪,但如果諾爾執意現在就毀滅這一切,無異于給歌莉多亞宣判了死刑。而自己,尚未準備好邁入高維。

  他的道德標準極為靈活,立場只取決于自己的心情,他在這一瞬間毫不猶豫下了決定——終焉之雪不能就這么落下。

  純白空間里,火焰爆開。

  諾爾·阿金妮的瞳孔顫了片刻,望見面前傲然屹立的火焰巨人。

  三對火紅的翅膀隨之翱翔,熾熱的火焰巨錘毫無征兆落下,砸向諾爾·阿金妮的臉頰,阿爾杰的反水來得又快又急,簡直如同神經病,終于讓諾爾自己體會了一把被背刺的滋味。

  火焰燎過少年的臉頰,猝不及防之下帶走了他的右眼,寶石般漂亮的墨藍色眼瞳瞬間碳化,取而代之一個焦黑如坑洞的眼眶。

  手背上,藍色玫瑰剎那間減少了一瓣。

  這是混沌之神給諾爾的底牌,共有十瓣玫瑰,透支一次就會減少一瓣,當十瓣玫瑰盡數凋零,便是他生命力耗盡的終結時刻。先前布局,諾爾已經悄然失去了兩瓣玫瑰,如今又少了一瓣,僅余七瓣。

  “蠢貨…”諾爾極少罵人,更別說不優雅的詞匯,他爆退數步,執起一柄鐮刀,白皙的右臉燒得漆黑,與尚且完好的精致左臉形成鮮明而可怖的對比。即使罵人,他的神情依舊是冷靜的,像是面對一個物件、一只狗,而不是一個人。

  “我想錯了。”阿爾杰呵了一聲:“你這種人根本沒有心,看上去精致漂亮,實際上只是一個空心的娃娃。哪有人當盟友那么久,轉頭就毫不留情投向高維。要你履行承諾也是妄想,早知如此,我便該選擇蘇明安那一邊,要是他答應了,拼了命也會幫我救歌莉多婭。”

  諾爾盯著阿爾杰看了兩秒,忽然說:

  “果然,不一樣。”

  果然和熔原不一樣。

  熔原是出于愧疚,出于良心,出于忠誠,最后還是選擇了回歸阿克托那一邊。而阿爾杰,作為熔原的對應者,他自始至終都是出于自由,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利益留不住他,世界也留不住他。

  說他蠢,是因為他最后時刻卻功敗垂成,非要砍諾爾一刀,妄圖讓諾爾停下大雪。

  這個純白空間,是諾爾·阿金妮的書籍——他寫了一部無字書。

  作為書籍,高維無法輕易踏入,阿爾杰是覺得有勝算,才向他動手。

  “那就來試試。”諾爾·阿金妮揚起鐮刀:“看看你能否取代我的位置…停下這一場雪…呵,什么救妹妹,說得好聽,其實你贏了我,可以獲得兩位高維的青睞,這才是你的真實目標。”

  “隨你理解。”阿爾杰聳聳肩,從不為自己的高尚或卑劣辯解。旁人怎么看他,他根本不在乎。

  “轟——!”

  純白空間,這一刻地動山搖。

  神明層次的爭斗,往往只在分秒之間。

  十秒后,紅發男人的身影撕開空間,快步竄出,血跡流了一地。而諾爾·阿金妮“鐺”地一聲撐著鐮刀,吐出一口血,手背的玫瑰花瓣還余五瓣。

  他贏了。

  阿爾杰不知道諾爾的底牌,沒想到諾爾能有這么強大的爆發之力。數之不盡的花葉沖破了火焰,刺穿了男人的軀殼。

  “呼。”諾爾輕輕吹了一口,吹散了手里木頭的木屑,露出了他雕刻完畢的物品——是一枚上上簽。

  他將簽子放在口袋,摸了摸自己燒焦的臉龐,換了一身華服,戴好禮帽、拄著手杖,離開了純白空間。

  他踏足了——

  一棵水晶般的巨樹。

  當兩雙目光對上,一切已經無需多言。

  蘇明安沒有急于回檔,他必須弄清楚諾爾為什么決意落下終焉之雪,否則這種情形還會出現。而且上一個回檔點就在幾十分鐘前,只要不拖太久,不會出現錯過關鍵點的情況。

  萬物終焉之主正在降雪,唯有第七席出現在諾爾身邊。

  這是一場幾乎勢均力敵的戰斗。

  第七席主攻,諾爾副攻,終焉之雪算作輔助。而蘇明安這邊,有三大權柄和世界樹。當萬物終焉之主騰出手來,加入戰局,蘇明安瞬間呈潰敗之勢。

  但他通過枝葉感知到,林音與安東尼等人已經啟動方舟,在能量不夠的情況下,強行帶著部分人離開。由于能量不夠,產生了數以億計的傷亡,老弱病殘也沒有被帶上。傷亡者,甚至包括耗盡了力量的林音與露娜等同伴…

  蘇明安閉了閉眼。

  這是一個慘烈的結局。

  對于他,他沒能來得及乘上方舟,太多人因此死亡。對于諾爾…呵,也不算特別美好。多數羅瓦莎人都逃走了,萬物終焉之主的毀滅沒能完成,倒是第七席趁著混亂成功脫離了世界游戲。

  不過,諾爾·阿金妮倒是可以如愿前往宇宙了,恭喜他。

  現在,諾爾只需要鏟除眼前的最后一個敵人——與世界樹化為一體的蘇明安,就算是完成了萬物終焉之主的使命。

  相比于所有人逃進夢境,或者蘇明安與諾爾同歸于盡,這應該算是諾爾·阿金妮迄今為止的最好結局吧。

  “你用什么控制住了小娜?”蘇明安道。

  諾爾·阿金妮之所以一直拖延終焉之雪,是因為懼怕小娜的大回檔。然而,這一次終焉之雪落下后,小娜沒有重置這一切。這說明,是諾爾·阿金妮用什么方法成功拖住了小娜。

  這個,是蘇明安必須弄清楚的點。

  “別跟他廢話。”尤里蒂洛菈毫不客氣道:“外面還有人在負隅抵抗,趕緊把世界樹毀滅了,世界屏障就打開了,我也能發揮出全部的實力。現在束手束腳的。”

  萬物終焉之主漆黑的身影,拍了拍諾爾的肩膀,發出雌雄莫辨的聲音:

  “去吧。”

  祂們化作兩道光芒,融入了諾爾體內。

  一襲華服的諾爾·阿金妮,手持鐮刀,向前踏步。

  他的背后,是漆黑的毀滅。

  “咳,咳咳咳…!”

  經過數次穿梭空間,阿爾杰終于找到了主神世界的位置。

  他的手臂、胸口、腿腳,滿身都是刺穿的撲克牌和花葉,一根根絲線勒著他的脖子,無法解開,仍在滲出有毒的鮮血。

  當他火焰般的身影掠過,主神世界被留下的老弱病殘露出倉惶的神情,他們有的面露絕望,有的如同驚弓之鳥,有的緊緊握住彼此的手,默默等待著最后。

  “那是阿爾杰?”

  “那個叛徒!他怎么會回到主神世界來?”

  “呵,第八席有兩位神使,第八席肯定最后選擇了艾蘭得而非他,所以他灰溜溜地回來了。”

  “好啊,好啊,也算是給我們陪葬!活該!”

  阿爾杰無視了這些聲音,他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要把珍貴之物帶走。

  也許他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利益動物,他先是來到自己的公會,搶走了倉庫里的珍貴裝備,最后才奔向妹妹所在的休眠艙。

  然而,他錯估了諾爾絲線的毒性。

  當他趕到休眠艙前,腳步趔趄,一個跌倒趴在了玻璃上,凝望著玻璃內安詳睡著的少女,一口毒血模糊了這種對視。

  “呵,呵呵呵…”

  阿爾杰知道,自己其實早已沒有退路,第八席更青睞于艾蘭得。當他敗于諾爾的那一刻,他已失去了證明自己的機會。現在就算他一次次呼喊第八席的名字,祂也沒有理會。

  “歌…歌莉多婭…”他笑罵著:“我從來不是被選中的幸運兒…比起艾蘭得…呵,呵呵…”

  “拿著救你的名號,欺騙第八席的感情…確實很成功…不過…這一次失敗了…”

  “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哼…不過早知道是這樣…確實應該選擇蘇明安的…他是個圣人…”

  一口毒血吐了出來,漆黑終于遮蔽了他的雙眼。

  室內逐漸寂靜,浩浩蕩蕩飄著潔白的大雪,一切消弭于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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