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玩家 一千一百六十八章·“TE·以我封緘(7)”
好在蘇明安沒有死亡,反而發生了變異,身上多了一絲黑暗氣息,體質也變強了。只是他身上的黑暗氣息,總會讓npc下意識警惕。
經過感染病毒與玥玥獻祭的雙重打擊,這條世界線的蘇明安變得慎重而陰郁。
由于這縷黑暗氣息的加成,他的隱藏職業也不再是“白審”,而是一個黑暗系的職業。
這條時間線上的蘇明安,和蘇明安本身遭遇的差不多:聯合團針對他,愛德華追殺他,人類不信任他,冒險玩家想挑戰他。但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身上的那一縷黑暗氣息,讓本該友善的NPC也開始害怕他。
在第五世界,他想要與革命軍匯合時,卻發現是仇視圣師的兩個死敵,站在革命軍的帳篷里等著他。
“早就聽說你在附近了,逮到你了,圣師。”那兩名仇人露出笑容:“身上有惡龍氣息的你,真是該死。”
蘇明安站在帳篷門口。這一刻,他幾乎渾身血液都凍結了。
……他給予了革命軍技術,幫助他們打造結界,放血救了很多人。
結果……他們反手把他賣給了仇人。
只是因為他身上的黑暗氣息,與惡龍氣息一樣。
——愚昧的民眾,怎么可能理解這是職業自帶的氣息?
——他們認為,本身就是惡龍的人,怎么可能拯救即將淪陷于惡意的人世?
以前是圣啟遮蓋了欽望身上的惡龍氣息,以緘默瞞下了真相。但這股黑暗氣息來自蘇明安的職業,無法掩藏。
正軍與革命軍不可能互相理解,真相無法互通,除非真正實現的那一刻。
蘇明安百口莫辯,他沒辦法解釋。
“我是為了救你們……為了救你們!!”
沒有人相信一個少年的話。
“為什么就因為一縷氣息……就因為氣息……明明我做了那么多……”
他劇烈掙扎著。第三個敵人卻突然出現,牢牢扼住了他的手腕,利刃捅入了他的肩膀,疼得他動彈不得。
——怎么還有第三個……
那位敵人笑著蹲下身,擦干凈他臉上的血,近乎戲謔地說:
“……怎么,沒見過三個人?”
這句滿是惡意的話,牢牢烙印在了他的心底里,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心中的最后一點點善,破碎了。
他終于意識到……有些與生俱來的東西,就是一個人的原罪。也許他不應該在第一世界救那么多人。不救那么多人,他就不會染上喪尸病毒。不染上喪尸病毒,軀體就不會發生異變,就不會有這縷陰魂不散的黑暗氣息……
他去做那些與自己無關的善事。到頭來,沒有人感激他,那些被救的人反而一臉驚恐地盯著他。
他當時就應該死去的。
也許他當時就已經死去了。
只不過,死亡延續到了現在而已。
那之后發生了極為恐怖的事。
這三個人顯然是恨毒了圣師,不知道欽望和他們之前有什么仇怨。但現在輪到蘇明安來承受前人的仇恨。
“看這家伙……只有水能洗凈你的罪惡!”
“我們的世界變成這樣,就是拜你這個家伙所賜!”
“你付出那么多,也只是為了償還你的原罪,因為都是你害的!”
他想說不是他,是所有的能力者。
但怒火中燒的人,不會聽信真相。
他們把他按在水里,在他快要溺死的時候又提上來。然后逐漸挑斷他的手筋腳筋,拿刀片割他的肉。每割一刀,就發出暢快的大笑。鮮血把衣服染紅,連地毯都失去了顏色。
劇痛令每一秒都無比漫長,他不斷祈求……有沒有人來救他,誰都可以……
每一秒,每一秒,他都在心中重復。他救了那么多人……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哪怕只有一個受恩的人也好……請救救他。
心中的白塔瀕臨倒塌。他只能反復地、反復地,默念著自己贖回翟星的愿望,一次,一次,又一次。因為他害怕自己稍微不堅定一點,就會被這永無止境的劇痛與折磨打敗,開始畏懼走下去。因為這樣的事情……后面肯定會發生不止一次。
有一就有二。
這種時候……哪怕一個人也好,他行走迄今看到的大多是害怕、畏懼、排斥與冷眼,是排山倒海般的惡意……至少現在,請稍微給他回饋一點點的善,讓他能堅持下去吧……
一點點的善……也好。
可是,
沒有。
一直都沒有。
直到血液幾乎流盡,沒有手朝他伸來。
山坡上,來送道具的玩家小隊左顧右盼,沒有找到蘇明安。
“哎……不是有人看到第一玩家在附近的嗎?他跑哪去了呢?”小隊里的胖子遺憾地低下頭。
“我們精心準備的精神恢復藥劑,送不到他手中了呢……”女生癟了癟嘴:“還有各種給他的小禮物……”
“好遺憾,他去哪了啊……”
他們并不知道,就在旁邊的森林里,走幾步就能到的距離……蘇明安就在里面,甚至能嗅到一股血腥味,鮮血順著帳篷彌漫出來,每一寸都艷得驚人。
小隊眾人搖了搖頭,遺憾地離開。
理所當然,
……承受苦難的理想主義者也沒能等到他的光。
最后關頭,那三人知道輕重,還是留了他一命。
逃出生天后,蘇明安徹底變了。
他不再沉默,不再陰郁,臉上常帶戲謔的笑容。
觀眾們討論了許久,都不知道他為什么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最后歸結于他的心態變樂觀了。
他看起來對任何事都不在意,甚至將大多數事視作樂子。但凡遇到道德綁架,直接說自己沒有道德。
“我是自由的。”他臉上帶著笑容:“想救,我會救。如果不想救,你們誰都別想逼我。”
這樣的態度反而讓人們更容易接受他——因為圣人往往會受到排斥,人們很容易覺得圣人“不合群”、“虛偽”、“不現實”,但現在這樣有血有肉的形象,更為符合人類自私自利獨善其身的本性。
“我就說!這才是第一玩家本來的樣子!”他們大笑起來,感到滿意:
“這樣就挺好的!像個正常人。”
“終于不再偽裝了啊,之前一直戴著善良的面具,不累嗎?之前他救了好多npc,他們全都對他橫眉冷對,我看得都覺得累。”
他們不知道。
蘇明安并不是卸下了面具,而是……戴上了面具。
一張更為“安全”的面具。
他心中的理想依然永不動搖。但旁的那些……他不能再在乎了。那些不重要的事、不重要的人……他不能再投以感情。因為,不會有回報,反而容易把自己拖入深淵。
他已經踩在泥地里了。
踩在人性織成的泥地里。
惡意拉扯著他的脖頸,化作一條絲線。稍微抬頭看看遠方的光,絲線收緊,就會感到窒息與刺痛。
他逮住了那三個敵人,但沒有對他們施以同樣的酷刑,只是干脆利落地殺了他們。
要變壞,你們這些人就去盡情變壞吧。別想拖下我。
我不在乎。
除了那個最終的愿望……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他堆積著戲謔的笑容,坐于王位上,誰也聽不到他的心聲。
“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
“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也許惡人確實如魚得水。
后來他依然因為黑暗氣息遭到了不少攻擊。比如被人按在河里割皮,稱之為“凈化”,被幾十根釘子穿體而過,稱之為“審判”,被上萬人捆綁在十字架上焚燒,稱之為“魔女”,看著自己的皮肉一點點潰爛……
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也沒有一塊好肉。
……但那又怎么樣呢?
他默默笑了,臉上依然是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
反正每個副本結束,他都會受到治療,一切嶄新如初,就像身上從未有過傷口。
這樣,他會以為自己從來沒受過傷,然后繼續帶著笑容……往下走。
去迎接下一個世界,來自世人新的惡。
被排斥,被指責,被打斷骨頭,被焚燒……他帶著笑容,戲謔地看著他們丑惡的嘴臉,然后不在乎地給予他們救贖。
——我要拯救,與你何干?你以為我很在意你們嗎?不。
——我的骨骼只為我的理想摧折,我的血肉只為我的意愿焚燒。
第七世界,諾爾依舊消失于海妖侵蝕。第九世界,面對愛德華的刁難,蘇明安根本不在乎。因為他壓根就沒讓玥玥上戰場,根本不存在三線死局。
第九世界結束,主辦方找他秘密聊了聊,雙方都露出了滿意的笑。
在那之后,他自稱為——影。
最深重最恐怖最刻骨的“惡意”,釀成了他。
他說,
“生活在影子下面的人,就該是這樣的名字。”
“如果人人都生活在光里,那未免也太累了。”
蘇明安的眼前回歸一片漆黑。
他望著宇宙的漫漫無垠、星空輪轉。
兩道身影,一光一影,踩著時間長河的溪流,一步步向前走。
走過青山綠水的世間,走過藍紫色的瑰麗天空,走過燃燒的天堂,走過破碎的云上城,走過白鳥飛起的春日。
——直到走到第十世界。
他們的身影驟然消失,仿佛與蘇明安本人正面相撞。
無盡的“可能性”在這一刻交織,像有億萬條絲線穿透了他的身形。
蘇明安在這一刻看到了未曾發生的無數種未來,不僅有他的,也有別人的。
他看到白發的流浪漢失魂落魄地穿梭在橋洞之間,眼里沒有了光。
他看到玥玥調轉劍身,將劍尖對準自己。
他看到蘇洛洛大笑著,在暴雨中跳下高樓。
他看到十字架上,朝顏被火焰燒死。
他看到蕭景三捂住胸口,鮮血從心口流出。
——那是尚未發生的“真實”,亦是被時間線放棄了的“虛假”。
然后,他看見了諾爾。
金發飄逸的少年走在白日浮城的廊橋上,白鳥棲息于他的肩頭,他微微斜倚著頭,白羽便柔順地蹭著他的臉龐。
紅色的貴族袍據微微揚起,似迎風飄舞的蝴蝶,手中的藍玫瑰手杖鍍著陽光之色,高跟發出玉石敲擊之聲。
金發少年這樣地,向他走來。
——這是第一玩家與第二玩家的初見。
背后是蒼穹、碧海、長河。
少年姿態優雅。
藍色的因果線于他們之間交疊——諾爾·阿金妮向他走來。
他看到了無數種諾爾·阿金妮的“未來”。
即使是多智近妖的天才,諾爾也并非一帆風順。
諾爾死了。
許許多多種“未來”中——諾爾死了。
他或許死于明輝圣啟的攻擊,或許死于白沙天堂的人海戰術,或許死于廢墟世界的霖光核爆。死亡次數之多——蘇明安見到了諾爾的上千具尸體,層層疊疊堆積在他的身周。
諾爾死去,卻沒有回歸主神世界,而是聽到了遙遠星空中的一個聲音。
——來找我。諾爾·阿金妮。
——擁抱高維,成為最自由的冒險家。
諾爾笑了,并不慌張,反問——你是誰?
那聲音回答了——
我是你。
我是你——所有“未來”的并集(數學意義)。
在億萬種世界線的觀測中,所有半途死亡的“你”交疊起來,便成了我。
我是高維。確切來說……我是最初的“你”。
諾爾便笑——你是想說……我所處的世界線,實際上并不存在。只是你觀測出來的倒影?
那聲音也笑了——不,事實上也會存在,只是最終“收束”至真實時,我們會找到最完美的答案。無數的分裂線會收束至一點——那就是我存在的本質。我是你成功與失敗的——并集(數學意義)
諾爾說——也就是說,真實發生的世界線只有一條,其余的世界線都是最終收束時的填補?它們存在,也不存在。
那聲音說——正是。
諾爾說——我可以知道,真實的那一條世界線——是哪一條嗎?
那聲音笑著說——是我正在觀察的那一條。諾爾,你回來,我將“收束”你,等你回歸至我的身上,你會看到那條世界線,它已經發生到第十世界了。
諾爾說——那條世界線上的諾爾,才是真實的我?
那聲音說——是。那才是真實的、絕對的存在。諾爾·阿金妮是唯一的。蘇明安也是唯一的。他們都是真實的。至于你們這些分裂的世界線,最終都會被收束,你們這些世界線并未真正發生,仍處于薛定諤的狀態,只是集合成了我。
我是諾爾,也并非諾爾。我是你無數種“未來”的拓印,我是某一種選擇升維的你,也是無數種死于命運半途的你。
諾爾說——那這些虛無的世界線,有什么意義?
那聲音大笑出聲——“虛無”本身就沒有意義,只是存在而已。但“存在”本身就是意義。你的這個疑問,恕我不能多言,等世界游戲進一步進行下去,我們都會知道的。
諾爾說——像你一樣的人,還有很多嗎?
那聲音說——沒有了。你很特別,諾爾,只有你擁有升上高維的極強欲望,造就了我的“可能”。
“諾爾”沒太理解,但他沒有多說,只是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你叫什么名字?
那聲音回答——你可以喚我小阿,這個外號來源于你的名字。至于旁人對我的稱呼……
祂終于說出了自己名字的涵義。
——我是無數個“你”交疊的身影。所以,旁人喚我為——
——“疊,影”。
第一玩家 一千一百六十八章·“TE·以我封緘(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