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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 葉尼塞

  葉尼塞斯克。

  這是一座座落于葉尼塞河左岸的木質堡壘,有四四方方的木柵欄,雖經過長達十年的擴建,規模仍比托木斯克稍小。

  木制塔樓上,來自莫斯科的文書官瓦西里咀嚼著風干的馬肉干,眼神落寞地向西邊的克季河眺望。

  在他身后的木堡空地上,堆積如山的毛皮正在晾曬,到處是靠著木屋席地而坐的哥薩克。

  瓦西里的全名是瓦西里·達尼洛維奇·波雅爾科夫。

  這個名字聽著很長,其實很簡單,就是這人叫某某,誰誰誰的兒子,哪個地方來的。

  就比如劉承宗,用這個命名方式,就叫承宗·向禹洛維奇·延安劉斯基。

  斯基說明祖上是貴族,科夫諾夫則比較簡單,祖上多半是平民。

  不過瓦西里并不完全是平民出身,他的爺爺是波耶貴族,只是在混亂年代卷入政治斗爭,封地成了王室特轄區,到他這代變成了平民。

  也正因如此,瓦西里的兒子彼得,將以鄂畢切夫作為姓氏,也許要不了多久,瓦西里就能得到鄂畢河流域的封地,到時候他們家族或許會以鄂畢斯基來作為姓氏。

  當然,這種階級提升的事,在這個年代的西伯利亞,也不好說。

  瓦西里有個朋友叫葉羅非,姓哈巴羅夫,農民出身,是個在斡羅思難得的種地高手。

  十年前,憑種地的本事,積累了一點家底,但趕上斡羅思戰亂不斷,波蘭西邊打、韃靼東邊搶,國內還有數不清的亂軍你來我往。

  葉羅非就買了幾把槍,雇了幾個人,投身至相對安全的西伯利亞,成為探險家,幾年前在瓦西里手里領了一張許可證,參與對勒拿河流域的探險,并找到了鹽礦,成為勒拿河流域的鹽販子。

  后來瓦西里的兒子彼得建立了雅庫特堡,葉羅非也在勒拿河開發了自己的莊園,靠在老家磨練的種地技藝,在凍土上種出了莊稼,成為新土地上最大的糧食供應商。

  這聽起來像一個勤勞致富的故事。

  但斡羅思在文化上,就沒有勤勞致富的土壤。

  它從一開始,就與戰爭劫奪、臣服與被臣服聯系在一起,西伯利亞更是如此。

  就連土地,都是從林中百姓手上搶來的,收點毛皮保護費就差不多,講什么勤勞致富明顯是開玩笑。

  既然你能搶別人,別人為何不能搶你呢?

  葉羅非在凍土上搞農業是一把好手,但在搶劫這方面,明顯遜色旁人。

  現在他在葉尼塞斯克簡陋的牢房里蹲著呢,罪名是盜竊公物和偷稅漏稅。

  勒拿河流域的莊園、農場、鹽場,都歸了督軍彼得·戈洛文閣下。

  瓦西里前幾天才去牢里看望過葉羅非,很樂觀。

  在他們的觀念里,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沒什么好抱怨的。

  老葉甚至還跟瓦西里打聽最新的消息,看看哪里有新的機會,好等他出獄再干一票。

  瓦西里確實有新消息。

  雅庫特堡送過來的傳聞,說很遠的東邊有一條大河,兩岸盡是肥沃的的黑土地,在過份充足的養份滋潤下,河水也因為摻雜了太多的腐殖物而呈現暗黑色。

  越來越多的傳說,正在從東邊傳回來,人們說那個地區富藏銀銅礦和鉛礦,還有豐富的毛皮。

  只不過當地的原住民很兇猛,他們好幾個偶然涉足那邊的探險家都被打死了。

  大牢里的葉羅非對這個消息非常興奮,他估計自己還得在牢里再待好幾年,所以那里有兇猛的原住民再好不過了。

  從涉足到站住腳是需要很長時間的,沒準到時候自己的老朋友瓦西里也能混個大官當當,率領他們的隊伍向那條黑水挺進。

  不過瓦西里顯然就沒有葉羅非那么大的雄心了。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放在西邊,準確的說,是放在西邊這條克季河上。

  與鄂畢河、托木河、葉尼塞河、勒拿河相比,克季河是條沒那么出名的鄂畢支流,每年十月到四月的結冰期,也使它的通航時間短暫。

  但是在西伯利亞的所有河流當中,克季河對斡羅思向東開拓卻有著數一數二的作用。

  因為它連通著托木堡到葉尼塞堡的航線。

  所有來自莫斯科、喀山,通過托博爾河、額爾齊斯河、鄂畢河航線的貨物、人員與船只,最終都匯流至克季河,經過葉尼塞堡這座建立于西伯利亞的轉運中心,繼續發往東方。

  按照計劃,今年應該有至少一千人與大量補給物資經過葉尼塞堡,再分散至東邊的雷賓、圖圖爾、雅庫特、日甘、奧廖木金等堡壘。

  但是已經有四個月,沒有任何船只從克季河過來了。

  這對瓦西里來說,并不是個好消息。

  他知道托木斯克戰役的慘敗,就連督軍伊萬都被俘虜,生死不知。

  那座極其重要的堡壘也成了忒猛汗國的領地。

  這片冰封凍土的邊緣,有無數個游牧強權,如哈薩克、準噶爾、和碩特、和托輝特、扎薩克圖等等,但這對斡羅思的探險家們來說不算什么。

  因為那些汗國都不在乎這里的土地和林中百姓,只是將他們當做冰原上繁殖的牲畜,固定時間征收一些毛皮物資而已。

  一直以來,他們見到陌生人,就以交友、貿易為由,深入他們的部落,探查虛實。

  如果真的很強大,那就商議貿易、互通有無,以此來換取通行權,在他們的領地邊緣建立堡壘。

  而不夠強大的,則進行戰爭劫掠,立規矩。

  所以忒猛汗國也是一樣,莫斯科應該會在今年派遣新的使臣,與他們進行商談,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勘定界限,以此換取航道通暢。

  而不該是如今這樣,整條克季河就像被封鎖了一樣。

  應該說斡羅思對西伯利亞的開拓非常成功,他們自西向東,沿著縱橫交錯的河流建立堡寨,雖然沒有踏足河流之間的土地,但最遠已經探索到了黑龍江。

  結果隨著托木斯克戰役的發生,泰萌衛的出現,把這條航線從中間截斷了。

  東邊幾千里所有堡寨,都成了無根之萍,失去支援。

  這不禁令瓦西里感到疑惑和擔憂。

  他不理解,難道莫斯科沒有派遣任何使臣與軍隊,放棄了東方所有的堡寨?

  “瓦西里,快從塔樓下來,黃金汗的騎兵來了!”

  堡壘內的叫喊打斷了他的思緒,瓦西里向南眺望,就見遠方的密林中人影綽綽,金色旗幟下,一個個頭戴紅帽、攜帶弓刀的輕裝騎兵自林中踱馬而出。

  瓦西里皺起眉頭。

  黃金汗,是他們對和托輝特部首領,額爾德尼的稱號。

  額爾德尼在整個蒙古世界都只是琿臺吉,在劉承宗那是參將,但是在西伯利亞的斡羅思人口中,是真正的汗王。

  因為斡羅思最初接觸的是額爾德尼的父親,碩壘烏巴什。

  那個時候和托輝特部剛剛誕生,是扎薩克圖汗部的賚瑚爾汗征服了衛拉特,立堂弟碩壘烏巴什為琿臺吉,作為喀爾喀控制衛拉特的前哨。

  他們統治衛拉特的時間長達二十余年,直到巴圖爾琿臺吉的父親哈喇忽剌起兵,經歷多次兵敗,最終聯合衛拉特四部,于額爾齊思河上游攻殺碩壘烏巴什,奪回牧地與統治權。

  也就是說,斡羅思剛剛跟和托輝特部打交道時,他們還是衛拉特的主人,權勢如日中天。

  反而現在的和托輝特部,雖然領地仍然龐大,西抵阿爾泰山、北越唐努山,坐擁圍繞咸水湖的巨大盆地,但牧地人口都已萎靡收縮,茍且起來了。

  其實就是個失敗者部落。

  可是失敗者有失敗者的好處,碩壘烏巴什在位時,根本就不搭理斡羅思,他們的人出現在林中就被殺了。

  所謂‘黃金汗’的名頭,是正經殺出來的。

  反而是衰落之后,額爾德尼繼位,改變了其父拒絕與斡羅思聯系的對抗政策,持續修好,就為獲取火藥、火槍與軍事援助。

  雙方的關系,才有了幾年的蜜月期。

  就在去年,葉尼塞堡的督軍彼得·戈洛文才派人聯系過黃金汗,希望其一同出兵,攻打占據托木斯克的忒猛汗國。

  原本今年年初,黃金汗都已經答應出兵了,卻不知什么緣由,又將軍隊撤回,而且還勸阻他們暫不出兵,一切等他回來再議。

  現在看來,黃金汗已經回來了。

  瓦西里跑下塔樓時,督軍彼得也從官署里急急忙忙地走出來:“怎么回事,黃金汗的騎兵怎么來了?”

  彼得一向不喜歡額爾德尼。

  因為這家伙油鹽不進,不承擔任何責任,還沒完沒了的找他們索要軍火。

  偏偏斡羅思國王早就下令,不能給他任何火槍,以至于派往和托輝特部的使臣,往往都沒有好結果。

  彼得就曾作為使臣前往額爾德尼位于烏布蘇湖的汗帳,他到現在都還對那段不愉快的記憶歷歷在目。

  當時額爾德尼盤腿坐在一張從契丹買來的椅子上,沒有任何開場白,只問他們有沒有從莫斯科帶回他想要的火槍。

  得到否定答復之后,額爾德尼毫不猶豫地下令,讓身邊的蒙古兵把他們使團一行所有人的佩槍都下了,留為己用。

  而彼得不是第一個遭到這樣待遇的使團。

  當時斡羅思急需打開前往契丹的貿易路線,黃金汗是西伯利亞唯一一個能跟他們溝通的汗王,以至于斡羅思不厭其煩地向其派遣使團。

  以至于每年都得被迫給額爾德尼提供幾十支火槍。

  就這么往來好幾年,好話說盡,額爾德尼一言不發,只是一味地訛詐火槍。

  后來斡羅思認清了肉包子打狗的現實,拒絕再與額爾德尼產生任何聯系,連其部眾到托木斯克做買賣都不允許。

  結果托木斯克就被周日強打了。

  實際上額爾德尼今年答應出兵,又不知道跑去干啥的反復情況,葉尼塞堡的督軍彼得一點都不詫異。

  這個黃金汗就這德行。

  他要是答應了干什么,就真去干了,反倒才奇怪呢。

  當然,斡羅思也這德行。

  斡羅思想讓額爾德尼效忠,永遠得不到,額爾德尼想要斡羅思的槍炮,斡羅思也始終不給。

  雙方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狡猾角色。

  察哈爾的林丹汗西征,浩浩蕩蕩席卷沿途土默特諸部。

  盡管那次西征,在后金、大明、劉承宗看來,都屬于察哈爾部非常狼狽的奪路奔逃。

  但是把額爾德尼嚇壞了。

  林丹汗西遷,占不住長城以南,可是在長城以北,一個正統蒙古大汗,尤其還是林丹汗這種瘋起來自己都打的汗,在哪兒駐牧,旁邊的貴族都得心驚膽戰。

  為此,額爾德尼迫切需要更多的兵力支持和心理依賴,以至于舉行過一場滑稽的宣誓效忠儀式。

  他的妹夫塔布囊臺吉,替額爾德尼向斡羅思的察汗效忠;斡羅思的使臣雅科夫·杜哈切夫斯基,則替斡羅思察汗向額爾德尼宣誓效忠。

  這屬于沈惟敬和小西行長式的經典兩頭騙。

  不過林丹汗來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就在八角城就寢了。

  危機解除,對于宣誓效忠一事,額爾德尼拒不認賬。

  斡羅思先后派來兩撥使團,就為確認汗王效忠一事,但額爾德尼先下了他們的槍,然后表示:“你們凈說那話,我什么時候宣誓效忠了?”

  這段友情發展至今,雙方的互信程度,不亞于劉承宗和黃臺吉——都堅定相信對方不是啥好東西。

  所以對葉尼塞堡的督軍彼得來說,額爾德尼派人過來,絕對沒有好消息。

  沒過多久,葉尼塞堡的木門打開,早前向額爾德尼效忠的雅科夫披掛鎖甲快步走來。

  還沒等督軍彼得跟這個雙面效忠的斡羅思使臣打招呼,雅科夫已經對空地上的哥薩克高聲嚷嚷起來:“快集結所有部隊,拿上最好的刀和槍,黃金汗要組建一支軍隊,帶我們去契丹汗的領地!”

  “前往契丹的道路,通了!”

  沒腦子的哥薩克們在歡呼,牽馬匹拽腰帶,叮叮當當地集結起來。

  但督軍彼得和文書官瓦西里都傻了,面面相覷,對這消息難以置信。

  彼得把雅科夫拉到一旁,小聲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可信嗎?黃金汗要帶我們去奪回托木斯克?”

  “托木斯克?別想那事了。”

  雅科夫一搖頭,擺手道:“是契丹,馬可波羅在書里寫到遍地黃金的契丹!我們將會是第一支進入契丹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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