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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三這話有點兒替魏城打抱不平。
沈棠幽幽道:“呵,要不是他跟公西仇幾個橫生枝節,硬生生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跟你打了一場,將你狀態送回巔峰,我也不用拿糧倉當誘餌釣魚。魏城那個不叫給我賣命,叫給他自己惹下的爛攤子擦屁股。圍困策略時間確實久,但能將損失壓到最低。”
平白無故給自己上了難度。
沈棠沒有翻臉都是顧著交情了。
沈棠的控訴還真無力反駁。
對于沈棠說的“圖羅侯不添亂”,羅三仍持懷疑立場。這點圖謀跟沒圖謀有區別?
實在是這個條件達成的門檻太低了。
沈棠付出的代價難以用金錢衡量,一場血戰的投入都是天文數字,更別說這里面還有肉眼看不到的無形損失。反觀羅三這個戰敗者,他無需付出一點代價就能保住性命且回歸自由身。世上哪里有這么便宜的好事兒?
羅三只是年紀大,不是老年癡呆了。
既然沈棠遮遮掩掩不肯坦白,羅三也不會上趕著找不痛快,非得剝一層皮才舒坦。
他斟酌道:“你的條件,老夫答應。”
沈棠面上肉眼可見放松下來。
再次感慨——
羅三這個徹侯真是她接觸過的徹侯里面最好說話的,精神狀態穩定還很通情達理。
“不過——”羅三跟著話鋒一轉,提及被俘虜的舊部,想問問沈棠如何處置,若是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舊部能有個好點兒的下場,“那些舊部跟隨老夫多年,小節有虧但大義無損,皆是鐵骨錚錚的血性男兒。女君胸徑曠達,可否慎重考慮他們的歸處?”
亂世人命如草芥。
戰俘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好點兒的,歸順之后當做下一場戰爭的炮灰,僥幸不死還有往上爬的希望;壞點兒的就被各種買賣,徹底淪為奴隸,發配荒地做苦力服徭役,活著一天就要一直干到死。
如果羅三沒有徹底戰敗,他還能用手中俘虜跟沈棠的俘虜做交換,將自己的人全部贖回來,可偏偏羅三已經沒有翻身的希望。自然,這些俘虜也沒有被撈出來的可能了。
按照羅三的認知,讓沈棠將這些戰俘當做普通士兵使用,基本沒可能。未曾想沈棠的存在就是打破認知的:“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即便是我也不能輕易徇私給羅侯開后門……你的舊部,不妨你出面勸說。看看他們是愿意繼續投身軍戎,還是勞役贖身。”
前者就沒什么爭議了。
原先的編制打亂安插到各個軍營。
后者的話,還真要羅三出面說一說。
她打仗從不針對普通人進行燒殺劫掠,但她也不是干慈善的,高昂的戰爭成本必須要分攤出去,戰俘就是盈利大頭之一。戰俘必須出賣自身勞動力攢夠的“贖身本錢”。
如果是其他人這么說,他肯定知道沈棠給的兩條路指代什么,投身軍戎就是當炮灰送命,勞役贖身就是當奴隸勞作到死,但有了此前的鋪墊,羅三總覺得不會這么簡單。
能讓他都回歸自由身,又豈會為難殘部?
羅三問:“不知是什么章程?”
沈棠再次感慨羅三精神狀態穩定。
這要是換成其他武將早就坐不住了。
打仗十多年,沈棠這邊已經有了完整的戰俘安置流程——在亂世養大一個青壯的成本太高,若非必要她都不會輕易去殺戰俘,也不會將他們折磨死。這些人要是能兵不血刃就放下原來身份,安安分分當自耕農,做個普通人養家糊口,替康國人口做貢獻,沈棠都不會刻意去刁難,更別說舉起屠刀來個大清洗了。
她取了份大致流程說明給羅三。
看了又看,頭一次懷疑自己是文盲。
每個字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就有些不敢認了:“這些都真的?女君你做慈善?”
這下輪到沈棠無語了。
她常常因為不夠變態而跟這些老登格格不入,魏城也說過類似的話,吐槽沈棠對高國之戰的俘虜過于寬和優待。不殺俘虜,這些俘虜就該感恩戴德了,哪里敢肖想其他?
羅三看了又看,擰眉不解。
他探究的眼神讓沈棠不太舒服。
“羅侯有什么疑惑,問就是。”
羅三就問了:“觀女君帳下底蘊非尋常勢力能有,原地建國都不為過,此種戰俘優待更是聞所未聞了……恕老夫直言,女君行為可比古之圣人,可為何仍是散兵游勇?”
沈棠勢力迄今仍只算是鄉野軍閥。
既無他國資助,也無名門世家輔佐。
她現在打仗都屬于“師出無名”,難聽一些就是草寇盜匪的跟腳,但從戰俘優待明細來看,又比諸多正規軍還有條理。但凡沈棠勢力是以國家名義跟杉永郡交涉,在杉永郡彈盡糧絕的情況下,羅三都會考慮無血開城的可能。做不做是一回事,至少有希望。
羅三的陣營歸屬是“杉永郡”。
沈棠不知,這片土地上的庶民都是別處陸續遷徙過來的。原來那些人都去哪兒了?
自然是被羅三上一次意外屠城殺光了。
他將失控的吳丹圖騰封在城墻,筑起軍事防御,任憑此地政權如何更迭都安安分分當杉永郡都尉,初衷就是恕罪。理論上只要沈棠不屠城滅種,羅三這邊不是不能談判。
當然,上談判桌之前還是要打一場。
武膽武者永遠以實力為尊。
沈棠:“……”
這算什么?
她辛辛苦苦攢夠五百萬資產,扭頭發現多年前隨手買的過期彩票早就中了五百萬?
那這中間的波折算什么?
算她倒霉嗎?
肯定又是康時亂用花唄克的。
沈棠揉著發脹的眉心緩解頭疼。
“……不是散兵游勇。”
總公司早就干上市了,目前說不定還是大陸前五強,目標是干掉其他上市公司,統一整個金融界。這些底子她沒主動透露,讓羅三自己慢慢發現吧。君臣如情侶,生好奇就是淪陷的第一步。她不信羅三剝洋蔥一樣層層剝開分公司馬甲,會不對她產生好感。
康國,國家中的魅魔。
羅三自認為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他在看到沈棠承諾落地之前也不會輕易信對方的花言巧語,直到有個自稱杏林醫士的人過來。對方看到自己就兩眼放光,視線火辣,那架勢恨不得用視線洞穿自己的衣裳,將人剝個精光。
他驀地記起來杉永郡守說的,有一伙怪人趁著他昏迷的時候,將他胸腹摸個精光。
莫不是就眼前這人?
“你就是女君派來的杏林醫士?”
杉永郡不算大地方,消息也不很靈通,羅三沒親眼見過杏林醫士的手段,只以為這稱呼代稱某些醫術高明的醫者,例如杏林圣手。
“羅侯安好,主上應該跟您說了吧?”
杏林醫士將藥箱放下,態度熱情。
羅三嗯了一聲:“老夫會盡量配合。”
他的脾氣好在方方面面,其中之一就是不醫鬧——這可很稀奇,武膽武者自恃實力高強恢復能力變態,對底層醫士不咋看得上,態度多倨傲。治得好是自己實力強,治不好是庸醫害人,惹出不少駭人聽聞的醫鬧慘案。
杏林醫士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熱切無比道:“羅侯放心,只要您肯配合,我肯定全力以赴治好您的頑疾,就算我醫術不夠也給您搖人,人情統統算我的。日后有點兒成果,醫署報告給您寫二作。”
羅三聽得不是很懂。
但他脾氣好啊,遂點頭應答:“好。”
杏林醫士笑容愈發真誠。
要說整個醫署杏林醫士最羨慕誰,那絕對不是太醫令董道,而是跟醫署八竿子打不著的將作監大匠北啾。僅僅是因為大匠身邊有個無怨無悔幫忙采集數據的人體試驗品。
按醫署規則,某些涉及人倫的實驗醫術只能在死囚和動物身上實驗,普通人不許。
但,規則死的,人是活的。
高階武膽武者不在此列。符合條件的武膽武者也不會冒著風險給醫署當小白鼠,除非是真活不下去了才會過來賭一把,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迄今為止還沒碰上這種賭狗。
賭狗沒等來,等來一個大善人。
羅三以及羅三舊部戰俘的醫療費用都是公家給報銷,不欠醫署一點人情,人家還愿意給自己當小白鼠,無償風險這具健美強大又無暇的身體,簡直就是醫署的活菩薩啊!
她小心翼翼問:“那——開始試藥?”
羅三點頭:“可。”
沈棠將人派過來之前打了預防針,任何要用的手段都要現在她這里過一眼,不是什么手段都能上的。雖有限制,杏林醫士也很滿意了——羅三能幫助自己更好控制新的藥方藥量以及醫家言靈效果,還能第一時間反饋藥效信息,那些試驗品動物可不會開口。
羅三對治療不抱什么希望。
答應也只是對沈棠的順從罷了。
卻在看到杏林醫士與眾不同的醫治方式后,陷入了沉默——原來是這種杏林醫士?
他記得那位女君還說過什么來著?
天底下醫術最高的杏林醫士就在她帳下?
此等能人異士,豈會輕易順服誰?
回到地牢,羅三問隔壁的杉永郡守。
“你可有聽過杏林醫士?”
郡守也只是聽說過,唯有他舅是真見過。
王都世家高門有個家主身患重疾,府中孝子不惜奔赴千里,請來一名據說有神異醫術的醫士,此人自稱杏林醫士。略微出手還真挽救被判了死刑的病患,世家家主投桃報李想替對方揚名,炒一炒輿論給人一個杏林圣手之名。那位醫士沒有收下,只道不配。
董公珠玉在前,某實不堪配。
“問這個作甚?”
羅三問:“世上最強的杏林醫士是誰?”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醫術也難判定高低,那位女君怎就敢說第一醫士在她帳下?
他平靜回答道:“這個不甚清楚,但聽一個杏林醫士提過一耳朵,說業內最推崇一個叫董道的杏林醫士……此前沒聽說過這名號。”
“董道?”
“說是杏林醫士先驅,應該是最強的。”
羅三再問:“他是哪里人?”
“似乎是北地康國人士?”
“北地?康國?這個名號有些耳熟。”
杉永郡守加入了群聊:“康國?能不耳熟嗎?就是那個統一西北勢力就猖狂到找不到北的,還大言不慚給帳下文武列了個名臣名士排列的。什么鄉野之物,第一冊壓臺還是個庶人老嫗,記得叫什么……叫什么……不記得了,總之是個姓李的鄉野村婦……”
一個鄉野村婦能有什么治水策略?
民間廣泛認為這是康國“造神”,不擇手段籠絡民心,故意捏造這么一個老嫗給康國庶民看的。從結果開始倒推,就能發現王庭浪費一些筆墨,民眾能感動到稀里嘩啦。
郡守道:“聽說康國國主很得民心。”
他第一次知曉也感慨還能這么玩兒。
那個康國國主太會玩兒了。
羅三對康國國主得不得民心不感興趣,他問:“董道?那他可有歸屬?效忠誰?”
“康國的杏林醫士,當然效忠康國國主啊,不然能是誰?”郡守懷疑羅三出去一趟腦子被打壞,“說起這個康國國主,也是邪乎。我聽說有人不忿名臣名士傳瞎寫,親自去了一趟康國理論,要撕破對方的遮羞布,結果啊——那人跑過去就沒有再回來了。”
舅舅猜測:“被殺了?”
郡守點頭認可:“多半被殺了。”
羅三不在意話題歪這么大。
他滿腦子都是“杏林醫士第一人董道效忠康國國主”,那么,那位女君的話就是大放厥詞了。這也能理解,誰都會有夸大其詞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時候。女君帳下那位杏林醫士也確實有點本事:“名臣名士傳,寫了什么?”
“這玩意兒目前有兩冊,想聽哪一冊?”
“都行。”
坐牢養傷是個枯燥活,有個人跟自己說說話也能打發時間。郡守怎么說也是個文心文士,過目不忘的本事還是有的,更別說兩冊名臣名士傳被他翻來覆去研究了好多遍。
每個字他都記得。
一時間,口若懸河。
羅三安靜聽著,唯有郡守提到第二冊褚曜有個叫林風的學生的時候,他眉頭一皺。
“林風?”
熬了個大夜,感覺心力憔悴。
到現在,人還是懵的。
命運啊,總會在關鍵時刻又出幺蛾子。
現在好點兒,昨天感覺雙手都顫抖到不屬于自己,腦子就嗡嗡空白一片,完全喪失思考能力。
這是昨天的更新,不是16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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