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動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節墻內墻外
人來人往的街頭,郵差騎車快速經過袁宅,期間沒有任何停留,顯然袁初宇的信件還沒有寄到或者寄出地點并非袁宅。
郵差身后,一個身穿灰寶藍色棉襖,腳蹬黑色布鞋,頭纏白布的中年人猛地停步,轉頭看向街角的院落。
許是察覺到了什么,此人面露狐疑之色,遲疑了一下直奔院落而來,通過觀察孔,鄔春陽等人清楚看見了這一幕。
也就是這個時候,在場的特務發現,對方的身形和部分面部特征與那四名嫌疑人中的一人極為相似。
面對突發狀況,小特務們抓緊時間拍了幾張正面照片,又從腳下、身旁拿起楔子將觀察孔堵上,圍墻瞬間恢復了原樣。
鄔春陽抽出配槍,沒有拉動套筒而是關閉保險直接扣動扳機,安靜地將槍上了膛,PPK的聯動結構優勢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旁邊的小特務也是同樣的動作上膛并靠墻站定,槍口微微偏移,對準來人位置。
墻外,中年人脫下鞋磕了磕鞋里的土坷垃,順勢在路旁坐下,腦袋朝著院墻輕輕轉動。
山城的傳統民居,圍墻多以磚石或夯土建成,表面坑洼不平,這座院子也不例外,夾雜著稻草的土墻高約一丈,上方蓋有灰瓦。
這種墻或許可以擋得住土賊,卻擋不住7.65mm手槍彈,手槍威力再小也是熱武器,這么近距離打穿土墻輕而易舉。
忽的,中年人像是發現了什么,眼睛湊近墻壁上的一處凹坑,還用手指戳了戳凹坑周邊。
他的腦門緊緊貼著土墻,圍墻另一邊,鄔春陽的槍口抵住墻體,右手食指扣在扳機之上,局勢一觸即發。
噠.噠.噠.
手表指針跳動,鄔春陽放慢呼吸,放在身側的左手比劃了個手勢,示意手下不要走動,同時啟動應對措施。
片刻后,馬路對面傳來嘎吱一聲異響,中年人連忙縮回腦袋,繼續裝作歇腳的樣子坐在路邊。
一位端著木盆的年輕婦人出現在對面院子門外,她瞥了中年人一眼,揚起胳膊將盆中的污水倒向地面,順帶跟路過的鄰居打了聲招呼。
見狀,中年人松開緊皺的眉頭,起身拍了拍P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又過了幾分鐘,確定對方走遠,鄔春陽打開保險將槍重新放回槍套,低聲對小特務說了一句。
“告訴外面的弟兄,注意保持距離,不要暴露。”
小特務點點頭,迅速從后門出了院子,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行人,向著中年人離去的方向追去。
早在建立監視點之初,鄔春陽便考慮到了各種可能性,在附近部署了多支機動力量,為的就是防止出現剛剛這種情況。
山城某市場。
中年人離開袁宅來到此地,漫無目的地在里面閑逛起來,他不時停下假裝挑選商品,眼角余光時刻觀察著四周情況。
在他周圍,幾個特務裝作顧客和進貨商販隱藏在市場里,跟目標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換了一身裝束的鄔春陽也在其中。
眾人的目光偶爾交匯,默契地交流著信息,經過這么多年的實戰鍛煉,一處在跟蹤上擁有極為豐富的經驗。
什么時候該隱蔽,什么時候該脫離,什么時候該接替,這些都不需要鄔春陽提醒,行動人員自己便能判斷。
逛了一會,中年人抬頭看看天色,快步走出了市場,朝外走時還不忘觀察身后有沒有人跟蹤。
距離中年人數十米處,鄔春陽從一個攤子前站起來左右看了看,嘴唇微動跟手下說道。
“讓弟兄們先別動,目標由接應人員負責,咱們分批撤出。”
“是,處長。”
特務領命而去,市場里依舊人聲鼎沸,商販們大聲叫賣著物品,顧客們專心挑挑揀揀,誰也沒有注意到少了十多個人。
再說中年人,走出市場后在城區兜起了圈子,利用隨處可見的梯坎時而上山,時而下山。
特務們看著一會原路返回,一會橫跨道路的目標,心中暗暗罵娘。
跟平原地區比起來,山城的跟蹤任務難度極大,尤其是在面對一個職業特工的時候,跟的太遠會丟失觀察視野,跟的太近又容易暴露。
位于后方的鄔春陽果斷調整跟蹤計劃,放棄了貼靠偵查,將人手全部撒開,通過控制路口、橋梁來掌握目標的行動軌跡。
行動人員以目標為圓心滾動式推進,不管對方往哪個方向走,都逃不過特務的眼睛。
就算目標在某片區域消失,利用這種方法也可以快速鎖定具體位置,到時再甕中捉鱉就簡單了。
此法唯一的缺點是需要大量人員,而且是精通跟蹤的老手,因為與目標對面對接觸時,新人很容易露出破綻。
作為軍統的王牌單位,一處自然不缺少精銳特工,在鄔春陽的指揮下,中年人始終沒能擺脫監視。
時間慢慢流逝,日頭升高到天空最高處,特務們跟著目標從城南走到城北,又從城北走到城東,但看對方的樣子,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一時半會還結束不了。
城東某條隱蔽的巷子外,兩個跟目標打過照面的小特務快步進入巷內,翻身爬上了一輛卡車,開始更換面部偽裝和身上的衣服。
“拿雙新鞋和假頭套。”
蓋著篷布的車廂里,化妝師急聲吩咐助手,手上的眉筆在小特務臉上畫來畫去,只是寥寥幾筆,小特務就像是換了個人。
類似的組合在車廂中有兩三對,所有暴露過樣貌的特務在這里改頭換面,出去后負責外┴圍的監控工作,盡量減少被目標認出的可能。
此時的山城街頭,共有四輛這樣的化妝車在活動,它們是行動人員最有力,也是最重要的保障。
化完妝的小特務草草吃了點飯,下車再一次投入到工作中,根據前線的通報,目標正在一家茶館用餐。
山城自古產茶,茶風極盛,戰時資本、市場和人員的集聚更是催生出大量茶館。
這些茶館規模不一,大的有幾十張桌子,小的僅有半間屋子,經營內容也各不相同,有的僅賣茶,有的還提供餐飲和住宿。
中年人所去的便是一家擁有上百個座位,可以點菜的大型茶館,雖是中午時分,可茶館里照樣座無虛席。
“客人里面請。”
茶館堂倌(伙計)熱情地將中年人迎進店內,又用手巾擦了擦桌椅請對方坐下,詢問需要點什么。
中年人打量著店內的客人,先給了茶資,口中用純熟的山城話點了幾樣東西。
“上碗沱茶,再來些葵花子、南瓜子、胡豆,茶一定要熱。”
“好,客人等哈。”
堂倌一甩手巾走向后堂,經過的墻上掛著諸如“失物不照”,“每人一碗,以重衛生”,“空襲常無,貴客茶資先付”,“國防秘密休談”之類的標語。
故而若是有人進茶館后不先給錢,那一定是外地人,這就跟英國人過馬路先看右邊,再看左邊一樣,都是極具地域特征的行為習慣。
“提防開水”
隨著一聲叫喊,堂倌回來了,他右手提著長嘴紫銅茶壺,左手端著茶具和零嘴,到了桌邊后擺好茶具,把開水沖到茶碗里。
中年人點點頭,拿起茶碗沿著碗邊喝了一小口,沱茶味道苦澀但價格便宜,且十分耐泡,很受山城底層百姓歡迎。
熱茶下肚,中年人被寒風凍得發青的臉瞬間變紅,整個人仿若活了過來,這才有功夫仔細觀察店內諸人。
“龜兒子的,你認得老子是什么人,隨便你到哪里去,老子都陪你。”
“喝茶,喝茶。”
茶館內,鬧聲、笑聲、談話聲、罵聲不斷,穿著各種服裝,不同身份的茶客居于一室,好不熱鬧。
不等中年人喝上第二口,身旁來了一個賣糖炒栗子的女孩,接著是一位賣果脯、肉干一類食物的老嫗……過了一會,又有拿著玻璃招牌的算命先生從門外走了進來。
隨口打發走老嫗,中年人一雙小眼睛轉來轉去,重點觀察起剛進來的算命先生。
只見對方在客人中間走了一圈,嘴里念著先生你印堂大紅,不久就要發達,耳朵大有福氣,此乃大富大貴之相的漂亮話。
此人體型消瘦,棉衣黑得發亮,鞋尖處露出了大拇指,一口標準的北方口音,說話油腔滑調。
山城多的是這種逃難的江湖騙子,沒什么出奇的地方,中年人聽完轉過頭,專心喝起了茶。
他這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直到天黑才走人,冬季的山城能見度很低,加上防空燈火管制,茶館外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看著黑夜中模糊的背影,鄔春陽立刻下令停止跟蹤,這種情況下盯梢,被發覺的概率太高了。
目標之所以在茶館呆了大半天,恐怕就是要等天黑,試圖利用低能見度甩掉身后的尾巴,這個王巴蛋還挺狡猾,幸虧他做了第二手準備。
茶館大堂,堂倌麻利地將中年人用過的茶碗、筷子收到托盤上,一溜煙跑到后堂對算命先生說道。
“長官,東西在這,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碰過。”
“恩,記住,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你和你的妻兒都有麻煩!”
算命先生放完狠話丟下一卷鈔票,把茶碗、筷子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裝進布袋子里,慢悠悠出了茶館。
當夜,軍統技術部門徹夜未眠,技術人員從碗筷上提取出了數枚指紋,在排除了堂倌的指紋之后,一枚清晰的右手大拇指指紋圖樣送到了鄔春陽和左重的手中。
此外,經過中央大學目擊者對照片的辨認,出現在袁宅的可疑人員確為逃走的兩名嫌疑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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