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動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節一個真正的好人
1940年9月。
夕陽下的山城褪去了白晝的喧囂,多了幾分寧靜和祥和。
晚霞的余暉中,數輛轎車在城區內高速穿行,左重和古琦坐在其中一輛的后排小聲說著話。
“副座,第二戰區長官室今天來了份電報。”
“哦?嚴老……長官要干什么。”
“地下黨那邊打了個大勝仗,有個團擊斃了日軍坂田聯隊的聯隊長,第二戰區希望我們派人去調查。”
古琦將電文內容說了一遍,旁邊的左重愣了愣,而后面色變得有些惱怒,沒好氣地回了句。
“豈有此理,不就是死了一個日軍聯隊長,有什么大不了的,現在哪天不死人。
要是每死一個鬼子軍官,我們都要派人調查,那軍統的編制擴大十倍都不夠的。
告訴第二戰區,讓他們不要沒事找事,有功夫多搜集點日軍情報,真是一群廢物!”
聽到左重的罵聲,古琦也頗為贊同地點點頭,第二戰區確實有點沒事找事了,一個聯隊長死就死了,不值得深入調查。
戰場上什么事情都會發生,比起那些價格昂貴的技術兵器,人命反而是最廉價的。
“好的,副座,明天我就發電斥責。”古琦想完回道。
左重腦海里閃過“開炮”.jpg,以及諸多意難平之事,語氣放緩,又下達了一條命令。
“告訴他們,日軍的挺進隊危害極大,命令第二戰區各部加強戒備,防止小股日軍對各級部隊指揮機關進行突襲。
叛匪那邊也得提醒一二,聽不聽是他們的事,但對方萬一出了事情,肯定要誣陷咱們的工作沒有做好。
另外,要嚴禁叛匪各部吸納土匪,我是不信這些人會棄惡從善的,要該殺的殺,該抓的抓。
這也是斷絕叛匪擴大實力的途徑,短短幾年時間,紅腦殼的規模擴大了數倍,委座對此憂心忡忡,我們要盡力限制西北的兵員擴張速度。”
古琦聞言沒覺察出什么不對,恭敬地回了聲是,言明會加強監督第二戰區的執行情況。
“恩,很好。”
左重頷首說道,接著笑吟吟地問了個問題:“老古啊,當了副局長之后有何感想?”
此時距離古琦擔任副局長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間對方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熟悉局內方方面面的情況。
畢竟古琦原先只是處長,沒有權限接觸密級較高的事務,將來想要做好工作,這個流程是少不了的。
聽到左重的話,古琦先是沉默了幾秒鐘,然后露出苦笑。
“副座,情況不是太好,淪陷區的情報工作收獲寥寥,國府范圍內的各情報站也是混日子居多,這樣是要出大事的。”
“恩,繼續說。”
左重不置可否,下面的情況他是知道的,可知道了又如何。
前線一支支集團軍連戰連敗,他們一群特務難道就能扭轉乾坤嗎,不可能的。
無論是軍事,還是情報,都是為整體局勢服務,而整體局勢又是誰來決定的呢?
說到底,問題的根子在微操專家和果黨那些朱紫大員們那里,這些人不變,指望下層發生改變,無異于癡人說夢。
而且從特務處時期到現在,軍統的實力固然增強了,攤子也大了,各種問題卻也隨之變多。
機構臃腫,人浮于事,紀律松弛,曾經發生在特工總部的事情,很自然的再一次出現在軍統的身上。
古琦也清楚這點,但有些話不好直說,于是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婉轉地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我認為,可以對各地情報站進行人員調整,就像是金陵和滬上站重建時那樣,實行調出去和調進來兩種策略。
只有打破下面的人員結構,增強總部的話語權,才好進行下一步的工作,不然整改只能停留于表面。”
左重哈哈一笑,對于古琦的回答非常滿意,能說出這些話,對方算是半個合格的副局長了。
他感慨道:“老古啊,本來我還想提醒你,沒想到你自己就看出問題來了,那就照你說的辦吧,我和局座全力支持你。
記住了,當處長、副處長時,我們就像是家里的媳婦,頭上還有各種婆婆管著,權力小壓力也小。
到了副局長這個層面呢,角色就發生了改變,從媳婦熬成了婆婆,權力大,壓力更大,你要盡快適應這種轉變。
具體點說,就是小的事情不要管,只用管好大方向,不必事事躬親,政府發那么多軍餉,不是給他們吃白食的。”
左重打算最后提點一下古琦,他以后不會再說這些話,大家都是副局長,提醒的話說多了不合適。
“多謝副座,卑職牢記您的教導。”
古琦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明白副局長和副局長那也是不同的,當即全力運用語言藝術表起了忠心。
“哈哈哈,老古,都是隔命同志,過了,過了啊。”
左重指著他一臉“無奈”說道,眉梢微微揚起,跟聰明人講話就是舒服,一點就通。
說話間,車隊在一幢豪華的飯館門口緩緩停下,鄔春陽等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不多時,軍統一處和二處的長官們全都站在了左重的專車外,歸有光伸手拉開車門,目光快速掃視附近的制高點。
“左副局長大駕光臨,我等有失遠迎哪,還請見諒。”
左重的腳剛剛碰到地面,白問之就快步從飯店門口走到近前,口中不斷說著客氣話,表情異常夸張,身后還跟著一個熟人。
咦,這兩人怎么攪合到一起了?
左重看到這個熟人心生疑惑,表面上不動聲色地跟白問之握了握手,矜持地打了聲招呼。
“老白,太客氣了。”
跟在白問之身后的正是山城黨部人事處副處長,左重和地下黨的聯絡人,代號老K的徐偉明。
白問之姿態擺得很低,連說這是應該的,一張老臉都擠出了褶子,說完準備給左重介紹徐偉明的身份。
“左副局長,這是”
“不必介紹,我是認識徐副處長地。”
左重斷了他的話,回頭詢問古琦:“老古,徐副處長跟咱們可是老相識了,對吧。”
“是的,之前在金陵和茳城的時候,咱們跟徐副處長都打過交道。”古琦笑著回答。
白問之笑容更燦爛了,熟人好啊,是熟人,有些事情就好商量了嘛。
他轉身跟周圍的眾特務拱拱手,又抬手邀請左重:“左副局長快請進,飯菜都準備好了,中統的沈東新沈主任,孟挺孟科長剛剛進去。”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中統、軍統、黨部的潛伏人員今天都到齊了。
左重心里對老白舉了個大拇指,同時很想問問對方,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將國府中的異己份子一網打盡,這是徐恩增做夢都想干成的事情,可惜一直未能如愿,結果白問之隨隨便便就做到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站隊天賦之我的隊友必定是內鬼?
白問之不知道自己離“勾結逆匪”只差一步之遙,眉開眼笑的走在前面領路,帶著軍統眾人來到一個包間。
“東新,孟科長,好久不見。”
左重進門后朝沈東新和孟挺招招手,三人寒暄了幾句分別落座,其余人也按照官階坐下,隨即一盤盤山珍海味被送了上來。
看著桌上即使是和平時期也難得一見的菜肴,左重稍稍皺了皺眉頭,斜眼瞥了白問之一眼。
“老白,前方這么吃緊,我們在這緊吃,不大好吧,況且同┴志之間不必搞得這么庸俗嘛。”
白問之心說你特么裝什么青天大老爺,老子的土特產你收的還少嗎。
不過這話他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說出來是萬萬不敢的,只好腆著臉解釋。
“左副局長公正廉明,人人皆知,白某豈敢污了您的清名,您放心,這頓飯我和徐副處長用的是私人錢款。”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吧,反正理由是有了。
左重心滿意足的夾了塊后世的保護動物,放進嘴里咀嚼了兩下,緊皺的眉頭慢慢松開,眼中一亮發出驚呼。
“恩不錯,味道頗為鮮美,大家都吃吧。”
出聲招呼眾人嘗一嘗三年起步的美味后,左重用手帕抹抹嘴,轉頭看向點頭哈腰的白問之,不緊不慢問道。
“老白,你和徐副處長怎么想起請我們吃飯了,一定是有事要辦吧?
都是自家弟兄,不用這么外道,有什么事就說吧,能辦的我一定辦。”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辦的辦不了,區區一桌飯菜就想考驗干部,哪個干部經不起這樣的考驗,太看不起人了。
老話說得好,我可以不收,但你不能不送,不送就是壞了規矩。
沈東新和孟挺也停下筷子看向白問之、徐偉明,想聽聽對方到底要干什么。
白問之干笑了兩聲,知道在這幫茍特務面前說謊是沒用的,砸了咂嘴,說了今天請客的目的。
“諸位知道,山城最近的無線電管制是越來越嚴格了,我跟徐副處長又合伙干了點小買賣,需要用到無線電臺。
我呢,希望各位能夠高抬貴手,為我們開具一張商用電臺證明,事后我和徐副處長另有厚禮奉上,略表心意。”
左重深深看了看旁邊賠笑的徐偉明,思考了一會,朝沈東新使了個眼色,打起了官腔。
“這個嘛,按說老白你難得開口,左某應當答應,但最近異己份子和日諜猖獗,商用電臺證明很敏感,不好隨意開具。”
白問之急了,到了他這種級別,靠貪污受賄撈錢未免太低級了,真想發財還是得做獨門生意。
現在中統、軍統的無線電管制這么嚴,電臺無法使用,每一天他都要損失不少錢,這如何不讓他心急如焚。
他正想說什么,便看到左重抬起手,只好乖乖閉上嘴,聽對方繼續說。
“不過.”
左重稍稍停頓了一下,笑了起來:“終歸是老朋友,我給你們出一個主意,至于聽不聽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您說。”白問之趕緊為他倒了杯酒,豎起耳朵聽著。
“恩,商業電臺證明不光我們可以批準,軍統的主任秘書李齊五,中統的徐恩增副局長也可以。”
左重喝了口酒,慢悠悠點撥道,將隱隱浮現的黑鍋推給了徐恩增和李齊五,主打的便是個死道友不死貧道。
他很確定,所謂的生意是老K掩護身份、獲取物資的偽裝,電臺也是用來跟自己和上級聯絡的工具,所以老白的請求必須答應。
可以后如果出事,商用電臺證明的開具人肯定要承擔連帶責任,起碼一個督查不嚴的罪責是跑不掉的。
綜合考慮,還是讓老白走徐恩增、李齊五的門路比較好。
反正這兩個家伙頭上的黑鍋也不差這一頂,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嘛。
尤其是李齊五,其手下親信丘步亭涉諜,對方還“供述”泄密一事有李齊五的參與,上峰得知后震怒不已。
若不是李齊五傾家蕩產上下打點,喂飽了調查人員,恐怕早跟丘步亭在監獄里團聚了。
而老白他們找上門,土特產之類的孝敬肯定不會少,這樣也算是幫快要破產的李齊五回回血,免得對方流落街頭。
哎,自己可真是個好人吶!
左重將酒一飲而盡,暗暗給自己點了個贊,可得意洋洋的他不知道,一頂天大的黑鍋正從滬上飛來。
(左副座公正廉明)
蟬動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節一個真正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