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光明(四)

自遠航艦隊離開，短短六個月，厄尼諾土著氏族的領地上，大大小小的建筑群落已初具規模。

人類風格的現代化建筑與簡陋石屋毗鄰，土著孩子們在鋼鐵堡壘的陰影中追逐著巡邏的武裝機器人，“瓦鐸西農”氏族的工匠們不時被掠過頭頂的艦船吸引，放下手中的石制斧錘，仰著頭怔怔發呆，而土著中的貴族，“娑代魯姆”氏族的少女們常常聚在一起，穿著彩色藤蔓編治的長裙，直勾勾盯著路過的人類駐屯士兵。

相較于精靈神族，這個世界的新主人顯然不滿足于僅僅掠奪宇宙資源，而是試圖將這里建設成為一個宜居的新家園。

厄尼諾文明圣地，宛如天坑的“萬古墓地”也不復往日的原始風貌，依崖而建的古老棧道被升降機代替，坑底茂密的叢林被徹底推平，變成了“秘血軍團”的訓練場地，而那個隱藏著厄尼諾所有秘密的祭司洞，如今戒備森嚴，在希安系統中，它的名稱是“秘血戰士孵化基地”，同時也是厄尼諾殖民地軍管司令部。

此刻，秘血軍團與駐軍總司令及整個厄尼諾宇宙的最高行政長官令野，正在幾名工程師的陪同下視察孵化情況。

隔著玻璃幕墻，昏暗的孵化車間內，數百頭形似水母的食腐動物“娑代”被固定在傳送帶兩側，巨大的身軀上插滿了管子，其中一根不斷向它們的孕育器官內注入“帕蘇”氏族女性的卵子。

它們觸手低垂，早已無力反抗，只有殘破的頭部漲縮，發出風箱般的呼呼聲，系統時刻監測著它們的生理狀況，每當有“娑代”生產，傳送帶便會自動運行，將裹著粘液嘶鳴的秘血嬰兒送至培育室。

“上周我們調整了激素方案，效果顯著，孕育時間壓縮到了3周內，死胎和畸形率分別降至5和43.2，以目前的產能，每月的孵化數量基本保持在200個左右。”

聽到工程師的介紹，令野眉頭緊鎖：“畸形率這么高？”

“娑代和厄尼諾人完全是兩個物種，‘生物二所’還沒搞清楚它們怎么跨越生殖隔離產生后代，所以……”

“那就提高基數，”令野打斷道，“我再給你們批一條孵化線。”

“譚教授也有這個想法，前幾天就提交了方案，只是工程上消耗比較大，基建處還沒有回復。”

“移民區的建設可以放緩，物資優先配給孵化基地，”令野轉身，“去培育室看看……”

話音未落，一名士官匆匆走近，行舉手禮后說道：“司令，科拉克上校來了，正在司令部等您。”

“讓他來這里見我。”

接管后，厄尼諾先遣艦隊便肩負起靈理之門及運輸線路的防務，艦隊最高指揮官科拉克名義上與令野平級，但實際地位卻遠遜于后者。

三十分鐘后，令野在培育室的小型會議室內見到了風塵仆仆的科拉克，沒有寒暄，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彌撒親王登基了？”

“是，”科拉克摘下軍帽，神情輕松，“今天上午舉辦了登基儀式，父神作為親隨出席，獲封‘葉舍雅安忠誠勛位’。”

“遠征軍有什么最新動向？”

“重新整編后，老布爾什帶著兩個滿編戰斗群趕赴阿瓦隆，到時候會協同中央帝朝的軍隊作戰，其他部隊準備返回啟山城休整。”

“只有兩個戰斗群？”

“這場戰爭的主角畢竟不是我們，也不是同盟，而且法與秩序議會已經介入，想從中調停，看目前的態勢，諾達希爾議會和萬神殿都不想打。”

令野點了點頭，又問道：“遠征軍傷亡情況通報了么？”

“還沒有，”科拉克壓低聲音，“應該損失不小，斯迪加特將軍犧牲了，李森重傷。”

令野愣了一下，嘆了口氣：“至少打贏了。”

“是，如果當時我們沒有出兵，等大局一定，我們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科拉克笑了笑，“父神高瞻遠矚才有現在的好形勢，剛剛收到消息，同盟最先進的靈核凝集設備已經在運送途中，下個月底就能送到這里來。”

突然，警報乍響。

兩人對視一眼，立即起身走出會議室，來到培育室的觀察窗前。

原來，一頭秘血幼崽竟然撞破厚實的合金培養艙逃了出來，它的身軀尚且稚嫩，頭部尚未完全裂開，然而，左右半臉上，兩只金色的眼睛充斥著嗜血與瘋狂，它無視不斷逼近的武裝機器人，一下一下撞擊著培育室的金屬大門，仿佛沒有痛覺，也不知何為恐懼。

咚！咚！咚……

沉悶的撞擊聲隱約傳來，令野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笑意，他的眼神，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注意到那個表情，科拉克的心頭忽然生出一抹寒意，也許連父神都沒有意識到，令野與其親手締造的秘血軍團一樣，都是擇人而噬的怪物。

與此同時，科拉克又有一絲興奮。

黎明過去，人類那光明的未來已觸手可及。

靈核礦，蓋亞斯斯多列基理世界。

一艘“鯊級”商業客運艦剛剛穿越靈理之門，在系統指引下，緩緩滑向指定泊位，船上搭載著蓋亞斯斯多列殖民地首批自愿遷移人員以及他們的家眷。

飛船尚未停穩，主觀光大廳里已經人滿為患，經歷了長達三個月的顛簸，所有人都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第一時間親眼看到新家園。

巨大的觀光視窗還沒有開啟，大廳里嘈雜鼎沸，氣氛非常熱烈。

這時，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各位親愛的市民，我是您的全能管家小希，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將幫助您和您的家人盡快適應居住區的環境與各類生活設施，如果遇到任何問題，您可以隨時在視網膜投影中召喚我，也可以向最近的仿生管家與服務機器人求助……”

“噢小希剛剛得到消息，我們的飛船已經停穩，觀光視窗可以打開了，蓋亞斯斯多列母星是一顆美麗的星球，現在，就讓我們一睹為快吧。”

下一刻，防護罩徐徐升起。

原本人聲鼎沸的大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呆呆望著窗外，幾乎忘了呼吸。

只見廣袤的大地如同鋪設了一層金屬地板，平坦得不像自然造物，而更令人震撼的是天空，仿佛梵高以整個天穹作為畫布重新畫了一幅《星月夜》，而且絲毫不吝嗇顏料，將人類所能想象的一切顏色都涂抹了上去，浩瀚星云如流淌蜿蜒的彩色霧氣，氤氳蒸騰，而高懸于天際的中子星，像一個巨大的紡錘，中間位置耀眼奪目，如同鑲嵌著一顆寶鉆。

系統管家的聲音再度傳來，透著激動與贊嘆：

“多么瑰麗壯美的宇宙，各位市民，歡迎來到蓋亞斯斯多列，在這個廣闊的世界里，您將開啟一段新的人生，迎接充滿光明與希望的未來！”

話音未落，人群爆發出持久的掌聲與歡呼，無論來自上城區還是下城區，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興奮。

他們是新家園的開拓者，是偉大歷史的見證者。

與此同時，蓋亞斯斯多列殖民地軍管司令部內，蓋星工程兵團與駐軍總司令金輯，和先遣艦隊最高指揮官榮格并肩而站，默默注視著眼前的光幕。

光幕左側顯示的正是觀光大廳的景象，而右側顯示的卻是蓋亞斯斯多列文明所在的地下空間。

“永恒偉大罐子”雖然無法徹底修復，但是經過三個月的研究，還是恢復了部分功能，制造速度加快了三成，此刻，圍繞在永恒偉大罐子周圍的蓋亞斯斯多列人數以十萬計，密密麻麻，如同一張覆蓋地面的巨大地毯。

“上午彌撒登基，下午我們就收到消息，同盟的靈核凝集設備已經在路上，泰倫薩人的效率真他媽高，”榮格依舊不修邊幅，襯衣敞開，露出亂糟糟的胸毛，聲音甕聲甕氣，“這場仗沒白打，就是可惜斯迪加特死了，那個老烏龜雖然人很無聊，但是打仗很行。”

金輯就知道這家伙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話，哼了一聲問道：“傷亡情況還沒有通報么？”

“沒有，仗還沒打完呢，老布爾什又去了阿瓦隆，昊天皇帝的軍隊正在那兒和妖精對峙，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

“怎么，你想他們打起來？”

“嘿，老布爾什只帶了兩個戰斗群，一共幾百艘船，就是去裝裝樣子，真打起來，也是該新鮮出爐的‘彌舍利安大帝’頭疼，”榮格一幅幸災樂禍的表情。

金輯搖了搖頭：“真打起來不好收場。”

“怕什么，我們的工程兵團隨時可以參戰。”

“嗯？”金輯怒道，“這他媽是我的工程兵團。”

“哈哈哈，”榮格重重攬住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樣，今晚一定要陪我大醉一場。”

靈核礦，奇科基理世界。

一家寫字樓底商的星巴克，靠窗的桌邊，韋恩·李悠閑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神一亮，挑眉道：“嗯咖啡不錯。”

坐在對面的女孩莞爾一笑，輕輕撩了下頭發。

“你今天的投影也很漂亮，奇科，”韋恩笑道，“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一部老電影，《歷劫俏佳人》里的女主角。”

“謝謝，”奇科面露羞澀。

店里音樂輕柔，韋恩慢悠悠喝著咖啡，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這里是奇科“思維場”，一座2023年中國某一線城市，數以千萬的人口，這條街道，這個咖啡館，這張桌子，這杯咖啡，這股細微的苦澀滋味，一切都真實無比，準確地說，萬事萬物，本身就真實存在于這個宇宙中。

作為人類先遣軍最高指揮官兼殖民地駐軍總司令，韋恩已經在這座城市住了一個多月。

之前雙子神親臨，接管奇科的過程完全沒讓先遣軍插手，等于他這個總司令什么都沒干，日后消息傳開，在軍中必然淪為笑柄。

為此，他很是沮喪了幾天，如今卻十分慶幸，因為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2023年的生活方式，他還“買”了一個蘋果手機，用來看搞笑短視頻。

“韋恩先生，請問人類準備什么時候開始凝集靈核？”

奇科的聲音讓韋恩回過神來，他放下咖啡杯，鄭重道：“同盟最先進的靈核凝集設備已經在運送途中，預計兩個月后送抵，屆時，我們會按照約定計劃，在指定區域進行凝集作業。”

“韋恩先生，我什么時候可以再見到李涼？”

“抱歉，父神的行程屬于最高機密，我無權獲知，不過，”韋恩想了想，“祂返程時，可能還會經過這里。”

“嗯，”奇科單手托腮，垂下目光，輕聲問道，“你覺得思維場與你的‘現實世界’有什么不同嗎？”

韋恩已經習慣了奇科的跳脫想法，不假思索道：“沒什么不同。”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臺詞？‘假如再也碰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和晚安’。”

“一部老電影里的，好像就是這個年代的電影，”韋恩拿出蘋果手機，開始搜索，“……嗯，《楚門的世界》。”

“或許，我也應該走出那扇門。”

“嗯哼，”韋恩挪了挪屁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轉頭看向窗外，“你是該出去走走，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去地球，人類歡迎你。”

“謝謝。”

桌上突兀出現一本書，奇科笑了笑，輕輕翻開扉頁，神情專注地閱讀起來。

韋恩瞥了一眼書的封面，上面的泰坦文字他不認識，不過，那個代表著“混沌之神”的符號他倒是很熟悉。

奇科也要信仰混沌之神么？

冥冥之中，韋恩感覺到這件事意義非凡，心情頓時變得更加愉悅，他拿起杯子抿了口咖啡，瞇起眼睛，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撒在他的臉上。

明亮，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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