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日,正是中元節的前夜。
永寧伯張誠望著初起的晨星,不由想起崇禎十二年的中元節時,自己與柳鶯柳燕姐妹二人往獨石口城南真武廟游玩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一晃都已經過去三個多年頭啦!
他披了一件單衣就下了床,可才剛一下床,就見親兵義子張忠寬已經來到自己身前,輕聲問著:“父帥,時辰還早,不再多歇會兒了嘛。”
張誠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困意全無,不歇啦。不要驚動旁人,你陪我到營里走走。”
聽到義父如此說,張忠寬忙輕手輕腳地進來,服侍他穿好了衣衫,因早晨風涼,又特意給他披上了一件絳紅披風。
雖然張誠并不想驚動其他人,可當他走出帥帳的時候,卻看到麾下將士們都已經起來了,他們正有條不紊地做著各自的事務,只是大家都沒有交頭接耳地喧嘩,這才顯得十分安靜罷了。
張誠暗自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張忠寬,眼中雖無責備之意,卻也將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只能露出一臉無辜的傻笑。
就這樣,他們父子二人在軍營里一路行著,路上遇到些低級軍官和戰士,都紛紛駐足向他行著軍禮,這樣的事情在營中早已司空見慣,大家雖見到大帥心中感到榮幸,但并未引起眾將士的圍觀。
正往前走著,忽然迎面遇上了巡營的總鎮撫賀飚,見了禮后,永寧伯便即問他:“賀大老爺,不知您這公務可是忙完了沒有呀?”
賀飚見他如此說話,沒好氣地白了永寧伯一眼,卻仍是正色回道:“回督帥,屬下巡營完畢了。”
“那好,陪我走走,可是許久沒有同你嘮嘮啦。”
賀飚聞言面上表情并無變化,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身后那幾個鎮撫軍士退遠些,以免影響到自己跟永寧伯的談話,便即跟上永寧伯的腳步,陪他往不遠處的高臺行去。
張忠寬從懷里掏出一包卷煙,隨手就給四名鎮撫軍士發了一圈,只有一個鎮撫軍士拒絕了他遞過來的卷煙,還笑著說道:“喲,寬哥可以呀,還是‘云牌’哩,只可惜咱是無福消受了嘞。”
“老何,‘云牌’雖好,你偏就沒這口福了嘞。”
老何抬手抹了抹下巴上略顯發白的胡須,笑言道:“唉,沒法子啊。去歲在遼東殺韃子,傷了肺啦,一吸這神仙煙就咳的不行,可是苦了俺哩。”
張忠寬聽了這話也不再開玩笑,反倒是頗為關心的問他:“何老哥,你這傷還沒好利索嘛?”
何老哥淺淺一笑,釋然道:“好是好啦,可自此也同神仙煙絕了緣分,就連咱弟兄們最愛的‘燒刀子’也碰不得嘞。”
“唉…”
張忠寬耳中聽著何老哥那一聲長長的嘆息,疑問道:“老哥,弄一口又咋嘞?”
“碰不得,但得一口,不管是煙酒,都他娘的咳得不行,受不了…真是受不了啊!”
見他如此,張忠寬收回了自己遞上去的那根卷煙,給其他幾人先點燃,最后才是自己嘴角咬著的煙卷,又對離得稍遠的何老哥問起:“老哥,遼東那一戰,你是親歷者,在你看來同如今這戰相比怎樣哩?”
“嘿嘿…”
何老哥笑著反問他:“遼東那一戰,你小子不也去了嚒?”
“那不一樣啊。”張忠寬頗為遺憾地說道:“俺年歲淺,一直在行轅服侍督帥,沒機會殺奴啊!”
何老哥聽了此言,雙目透出一股凝重之色,沉聲說道:“打仗就一定要流血,死人也是再平常不過之事,像咱這般還能全須全尾活著已算是萬幸,多少弟兄尸骨都留在遼東那苦寒之地了呀。”
他轉頭凝視著張忠寬,道:“要是讓咱說,最好就是不打仗哩,一人分他幾十畝地,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頂好嘞。”
旁邊一個鎮撫軍士卻接言道:“哪里是咱們要打,還不是李闖逆賊不消停,四處燒殺搶掠,攪和得中原五省不得安生。”
他最后更顯得十分激昂地說道:“督帥講過‘今天不把李賊剿除,他來日實力再強大些,中原便再也容不下,那時說不得就會殺到咱宣府老家去’。試想…咱們又怎能容他到宣府撒野,威脅咱們的爹娘妻兒哩!”
“劉真,好樣的。”
一個滿臉胡子的鎮撫軍士立刻接道:“咱們絕不能讓李賊到宣府去。”
劉真狠吸了一口卷煙,猛地突出一大團煙圈,輕聲喝道:“可惜,咱不在營里,不能沖上戰場手刃賊人。”
本來有些消沉的何老哥,也被他們所感染,沉聲道:“賀鎮撫不是說過么,咱們陣前督戰,陣后獎功罰過,跟上陣殺賊同功,大家只是戰場分工不同而已,全沒有貴賤輕重之分。”
那個滿臉胡子的鎮撫軍士嘆了口氣,道:“理雖說是這么個理,可咱也覺著還是上陣殺賊來的過癮哩。”
“李占魁,這般想法可要不得,你若是心存此念便會分心,恐做不好鎮撫事務了。”
李占魁略顯尷尬地笑了笑,道:“是,何隊教訓的很對。”
何老哥名叫何震軍,是一個經年老軍伍,遼東之戰后才轉作鎮撫軍士,如今已是小隊總了。
他溫言安慰李占魁道:“占魁,你只管安心做好手頭上的事兒,如真想下到營里,待此戰過后,咱到總鎮撫跟前為你說項去。”
李占魁這邊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就聽張忠寬脫口說道:“何哥,麻煩你也給咱說項說項唄。”
何震軍聽得一愣,笑著斥責他:“你小子能跟在督帥身畔伺候,這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俺們求都求不來,咋個兒還想要下營里去哩!”
李占魁也是不解地問他:“俺們下營是為了陣前殺敵,刀頭舔血搏個出頭,你小子跟在督爺身邊,早早晚晚注定會出頭,又何必跟俺們來爭搶下營頭哩?”
看著張忠寬臉上寫滿了委屈,何震軍溫言開導他道:“忠寬兄弟,你年歲尚淺,不似占魁兄弟,他求的是早點下營里,好殺敵建功搏個出頭。你瞧瞧前面在督帥身邊此后的幾位爺,但凡下到營里哪個不是校官起步?”
他看張忠寬似乎有些聽進去了,便接著又道:“你現在跟著督帥,既要多用心學督帥帶兵打仗,也不可荒廢了馬上步下殺敵的本事,我看哪…過不了一年半載,你們這些督帥義子親兵,都有下營帶兵的機會哩。”
張忠寬被他教訓得啞口無言,只好訕笑著說道:“咱看金泰哥他們幾個都下營去了,便也想著去陣前替督帥殺賊,才動了這個念頭。”
何震軍笑著道:“趕緊停了這個歪念頭,好好伺候督帥,你只要把咱督帥服侍好了,那就是最大的功勞。”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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