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說的是實話,他也沒必要騙王察靈。
王察靈也不會不信,聰明人的溝通很多時候就妙在這里,你很多時候能分得清楚對方說的是言之鑿鑿的實話,還是模棱兩可的假話。
面對黃泉路崩塌這樣的災難,沈林所構建的記憶城池就是大夏市面對這種級別災難的一道屏障。
更嚴重點說,現如今的大夏沒了沈林,根本沒有抗衡這種級別災厄的能力。
沈林是大夏市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后一道,更是唯一一道。
沈林一旦離開,那大夏市就會直面黃泉路涌出的恐怖。說的嚴重一些,如果黃泉路的爆發過于猛烈,憑借大夏市現有的防范力量,可能連幾個小時都撐不到。
“黃泉路的恐怖不止在黃泉路本身,游蕩在黃泉路上的厲鬼同樣是這條路恐怖的一環,乃至我們設想中黃泉路終點的那片人間地獄恐怖到什么程度,沒人真正了解過,那片地獄從民國時代顧瀚文攜手一眾英杰開辟這條路以來,就沒有活人真正的到達過那里。”王察靈回頭看向那黃泉路若隱若現的深邃黑暗,整個人的神態前所未有的沉悶。
“在這種情況下,單依靠我想要完成抵達黃泉路盡頭并力挽狂瀾的計劃不現實。”
這同樣是實話,那片人間地獄誰都沒見過,可單純依靠想象都不足以描述那恐怖的景象半分。
哪怕是沈林和王察靈兩人攜手前往,都可能陷落在那里,單純依靠王察靈一個人根本就是獨木難支的局面,他們兩個人去或許還可以彼此照應,有那么一線生機。
可沈林同樣無法離開。
他的背后,是大夏市近五百萬民眾,此時此刻,沈林如果撤走,就等于把這五百萬民眾送上斷頭臺。
黃泉路的崩塌太過緊急,單純依靠沈林的記憶阻隔也恐怕攔不到兩天的時間。
兩天,這在往常聽起來還算可以的時間在現在是那么的短暫。
想用這兩天時間轉移五百萬人口根本不現實,哪怕是人擠人排著隊的出城也需要大量時間,更別提沈林撤開記憶的阻隔之后,面臨災難的不僅是大夏市,周邊省市恐怕同樣會遭遇麻煩。
在恐怖電影事件中,沈林以為自己明白了顧瀚文先生所背負的一切。
可現在當他設身處地的站在類似的場景當中,他發現他根本沒懂。
災厄,恐怖,厲鬼肆虐,現在的沈林隨意一個決定就可能是近百萬平民的死亡,他任意的一個行動都可能導致大夏市乃至全國范圍面對大量的厲鬼肆虐。
這是百萬,乃至千萬的性命,在此刻擔于沈林一肩,他這一刻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當初顧瀚文先生走的每一步都多么簡單。
當數千萬性命都化為重擔放在你的肩膀上,那會比世界上任意一座山都要沉的多。
而顧先生,甚至比沈林的情況更加糟糕,因為他當時面對的,是軍閥混戰,邪教肆虐,戰爭遍地的局面,他就是在那樣的情況里,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擔負起一個混亂的時代,在那樣的情況下為世人求一線生機。
如山的壓力讓沈林觀看一切的眼神都有所朦朧,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像是在問自己是否夠資格承擔這樣的重任。
在這樣的重擔面前,之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都像是小丑的表演一樣滑稽可笑。
攥了攥拳頭,沈林抬頭,神色堅毅:“我曾經不是很懂顧先生為什么明明可以放曲平城幾十萬百姓的性命不管,憑他的能力,哪怕殺光一貫道的人都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可他偏偏要選擇一條最難的路,非要擔著曲平幾十萬百姓的命去做一件難如登天的事。”
“我現在明白了,因為放棄太簡單了,可這個世界的麻煩是無窮無盡的。”
“恐怖復蘇的路一定會是越來越難,或許在未來某一天會難到我們所有人拼盡全力都難以度過。”
“遇到小麻煩就放棄,遇到大麻煩同樣會選擇放棄,放棄的念想一旦開始就如高山滾石一樣停不下來,我如果現在因為這么輕易的原因拋棄大夏,那未來我拋棄這個世界也不過是一念之間。”
“這是取舍,不是放棄,你這樣所謂的僵持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甚至會因為你的固執錯過最佳的搶救時間。”
王察靈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雙方的思維在這一刻似乎出現了分歧。
“現階段的黃泉路崩塌還不是那么嚴重,涌出的厲鬼也不多,對大夏市的威脅還沒到致命的地步。你現在放開一切,跟我進入黃泉路內部,只要我們能夠完成一切,或許可以挽大廈之將傾,大夏市的覆滅也不會那么徹底。”
“你要拿大夏和周邊城市當賭注,換取解決事件的可能性是嗎?”沈林看向王察靈,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或者說,沈林像是在那么一瞬間,看到了一個褪下偽裝外殼,基于現實有強烈現實主義的真實王察靈。
“你應該很明白,黃泉路如果以此為契機開始崩塌,那到時候麻煩的不是大夏市,而是整個世界。”王察靈抬起雙手,比在沈林面前。
“電車難題,你應該很明白。一個瘋子把五個無辜的人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朝他們駛來,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壓到他們。幸運的是,你可以拉一個拉桿,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但是還有一個問題,那個瘋子在那另一條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
“這個難題是在哲學層面的人性測試,很多人面對難題會最終取巧,拒絕回答問題,或逃避問題,可現在你不同,因為類似的問題就擺在你的面前,你必須做出取舍。”
王察靈此時伸出手指,放在沈林面前,左手作一,右手作五,把現實意義上的電車難題擺在了沈林面前。
一個是不過一城一地得失的大夏市,一個是全世界,你來選。
“這個問題過于極端,不適用于我們這種情況。因為問題中做抉擇的人根本沒有幫手,但現實世界存在。你背后的革新會不打算出手嗎?”
王察靈收回了手掌,看向沈林:“無論誰來,都注定了必須要有人深入黃泉路當中,可這還不夠。黃泉路的崩塌哪怕是在革新會內部都是高級別的事件,我們現在誰都無法確定崩塌是只有這一個地方,還是遍布黃泉路周遭。”
“革新會的人必須在此期間探查一切,并維穩黃泉路。說的更糟糕一些,如果我們陷落在黃泉路當中,還需要有后來者繼續,甚至一切不可挽回時,也必須要有人收場,他們就是那些人。”
革新會有人能夠在黃泉路全面崩塌時刻還有可能收尾?哪怕只是存在一定概率,這人的可怕程度也遠超想象,是那位當代的革新會首領,天道嗎?
沈林皺了眉頭,他知道王察靈說的話是真的。
哪怕是尋常道路的塌方也需要有人維穩排查,黃泉路更甚,這條路貫穿全國,距離跨度不可思議,在不清楚黃泉路崩毀原因、位置是否只有大夏市這一個位置的當下,革新會不可能把時間都浪費在大夏市這一城一地,從顧瀚文時期開始,革新會的理想與眼光從來都是看向世界層面。
“知道了。”沉默半晌,沈林像是最終妥協一樣。
他原先的目的就是逼王察靈背后的革新會馳援,可這個目的落空了,革新會背后的人一時半會不會趕到這里,他必須有其他的計劃。
“你有什么打算?”正如沈林了解王察靈,王察靈同樣了解這位顧先生,明白這位顧先生妥協的背后肯定有他的原因。
“試試再說。”
記憶的脈絡開始延伸,并快速的席卷整個大夏市。
如果此刻有異類在此,一定可以感知到那席卷大夏市的可怕靈異。
記憶的震蕩對普通人而言是虛無的,可對于熟知這一類靈異的人而言不亞于浪潮一陣接著一陣。
沈林再用類似的手段吸引大夏市內部那個曾經和他交過手的家伙。
如果不是必須,沈林不會冒險走這一步。
因為白沈林的不確定性太強,時至今日白沈林在沈林眼中都具備極高的混沌特性,這只鬼的行事風格絕對是不可捉摸的,無法預知的。
可到了這一步已經別無它法,到了這一步在大夏市內部能夠接替沈林維系一切的人有且只有這么一個,所以他必須試試。
效果比沈林想象的要好得多,那靈異的浪潮剛剛翻涌起來,他和王察靈的耳邊就響起聲音。
“吵死了。”
王察靈驚訝的看向不遠處,那個戴著兜帽,面裹口罩,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說來也怪,他竟然差點沒分清楚對方的聲音,那聲音和顧先生的高度相似,可更加清冷低沉,不仔細分辨還真像是一個人。
沈林想說些什么,可被“沈林”瞪了一眼直接攔住,對方看向他的眼神依舊滿是戒備。
“你最好快點走,否則待久了我怕我忍不住殺了你。”冷意滿滿的聲音讓王察靈忍不住豎起耳朵,沒聽錯的話這倆人像敵人多過像朋友,可現在似乎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短暫合作。
這人又是誰?王察靈有些不可思議,他在此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威脅,更難以想象小小的大夏市竟然如此臥虎藏龍。
“你需要在我們回來之前守住這里,脫離黃泉路的厲鬼會伴隨著時間的度過越來越可怕。”沈林收回維系城池的力量。
幾乎是同一時間,此處的高山上空仿佛破了一道口子,巨量的幽暗湖水傾瀉而下,將那些因為虛幻城市崩塌而準備肆虐的厲鬼淹沒其中。
那湖水傾瀉得極快,不到五分鐘大夏市四周像是硬生生造出來一片巨大的湖泊。
緊接著,湖泊之中緩緩浮現一座城市,沐浴著湖水而出,懸于湖面之上,蜿蜒的道路像是活過來一樣,在一次接引到黃泉路崩裂的路段之前。
厲鬼沉溺于記憶之湖會增加屬于“沈林”的靈異,可這種增加存在上限,如果遇到極端恐怖的厲鬼更有可能出現意外。
現階段的拖延戰術,把這些厲鬼囚于城中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