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界開醫院沒有那么難吧 第八百四十章 見證自然的憤怒吧,卑鄙者
格雷特身穿粗麻布長袍,騎乘著巨大的白鹿,手握橡木杖,杖身白蛇盤旋纏繞。一步步踏過荒野,踏過沼澤,踏過樹林,踏過田埂。
坐騎前方,野蠻人忠心耿耿,引領奔走;坐騎后方,美麗的精靈少女笑靨如花,斜坐在雪白的獨角獸背上,時不時仰頭看他一眼。
月光如水,照在一行三人身上,微風吹拂,如詩如畫。
——當然,所謂獨角獸什么的,是銀龍小姐給魅影駒套了個幻象殼子,這個就,哈哈,不要深究……
格雷特奔走在曠野之間,時不時看看地圖,核對一下方向。賽瑞拉懶洋洋地待在假冒的獨角獸背上,一會兒正坐,一會兒斜坐,一會兒倒坐。坐得煩了,就催促一聲:
“格雷特?還有多遠?多久才到?”
“快了快了!……應該快了吧?”
格雷特野外生存的能力一言難盡,看星相、看地形認方向的水平,比起前世也沒多少長進。不,說不定還不如前世,至少前世那地圖更準確一些……
好在還可以時不時扔個鷹眼術,飛行術飛起來看一看,或者城市定位術、水體定位術刷起來,根據地圖修正一下方向。
嗯,誤差率應該不高,走5公里,橫向應該不至于偏出1公里去……
靠著這種作弊法子磕磕絆絆,終于接近了地圖上標注大橡樹的,應該是自然之神教團的駐地。到了這里,格雷特就不太敢再用法師的方法了:
他好歹也是以自然之神牧師的身份來的!
自然之神的牧師認路,可用不著這些法子!
他們都是直接單膝跪地,向自然祈禱,然后問周圍的大樹,問野草,問菌類苔蘚,問飛鳥走獸游魚。大自然中,所有的生物,都會給他們指示方向!
至不濟,放開感知,奔周圍自然之力最濃郁的地方過去,一個一個地找。自然之神的侍奉者,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從來沒有迷路這一說——
咳,他就算成了差了點兒,好歹,裝也要裝出來吧?
“到底在哪兒?”
“應該就在附近了……我感覺,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你看這周圍都是丘陵,橡樹那么茂密,教團的駐地,應該就在附近了吧?”
格雷特壓低嗓門,小小聲道。賽瑞拉向他做了一個鬼臉,在馬背上直起腰桿,左右張望。左邊的樹林很密,右邊的樹林也很密,前面水聲淙淙,應該是有一條小溪的樣子……
所以駐地在哪里?
到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自然之神的牧師?
一路黑魆魆的,月光從樹梢頂端灑落下來,落下一小枚一小枚銀幣一樣的光斑。就景色而言真正不錯,就找路而言……咳咳。
還不如沒有呢!
格雷特屏息凝神,擴散感知,努力去找自然之力最濃郁的方向。奈何精神力雖然經過老師特訓,大范圍擴散還是力有未逮。一百米、兩百米……
只掃完了左右兩座小山丘,想要再往外延伸,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格雷特廢然往鹿脖子上一趴:
“好累啊……阿帕,你帶我隨便走走吧……教團駐地什么的,待會兒再找……阿帕?”
銀月鹿耳朵一豎,仰起頭來用力嗅了嗅,再嗅了嗅,邁開大步,忽然用力跑了起來。格雷特被甩得往后一仰,險險躺倒,手忙腳亂地爬起來:
“阿帕!——阿帕你慢一點!帶上伯納德!”
一刻鐘后,格雷特跌跌撞撞,從阿帕背上滾了下來,踉蹌站穩。他面前,兩棵枝葉低垂,密密相交的橡樹窸窸窣窣,移開枝椏,露出一道宛如門戶的通道。
通道盡頭,一位須發皆白,身材高大的老者,拄著橡木杖,皺眉看過來。看看格雷特,再看看他手里的橡木杖,背后宛如月光鑄就的銀月鹿,越看越是疑惑:
“……自然之神的侍奉者?遠道而來的客人,你這是……”
“尊敬的長老,我是格雷特·諾德馬克,自然之神的侍奉者,同時也是議會的八級法師。”格雷特手執橡木杖,恭敬低頭:
“我的老師是哈特蘭城的埃爾文·維爾金森長老……”
話沒說完,就看見眼前的老人白眉一跳。他舉手阻止格雷特自報家門,上下緩緩打量他一下:
“格雷特·諾德馬克?我聽過你。遠道而來,你是有什么事嗎?”
“我受議會的委派,來解決羅思康郡的饑民問題……到了地方發現,居然沒有侍奉自然之神的兄弟,特地來上門求教……”
一刻鐘后,格雷特、賽瑞拉、伯納德,還有那個名叫艾特夫的老者,團團圍坐在一個大樹樁前。一人面前一個合捧粗的大木杯,杯子里,藥草茶的蒸汽裊裊升騰。
“……這是一樁陳年往事。那一代的羅思康伯爵,想要擴大飼養黑豬的數量,大規模圈占森林。收回土地,種植橡樹,驅趕佃戶,大批佃戶流離失所……”
“豬吃人。”格雷特嘴唇一動,小聲囁嚅。艾特夫驚訝地看他一眼,點點頭:
“當時確實有人這么說。然而實際上,哪里是豬吃人,分明是人吃人……不說這個了。伯爵的行為,激怒了郡里的教團首腦,帶著那個郡的兄弟姐妹們向他抗議。”
“后來呢?”
格雷特往前傾了一點。整個郡的自然之神牧師,集結起來,力量還是相當大的。然而就他這次所見,整個郡里都沒有自然之神的牧師活動,所以……
“抗議失敗了?被殺害了,還是囚禁了?”
“如果只是那樣就好了。”艾特夫長老長長地嘆了口氣:
“如果是在正面戰斗中落敗,我們這些教團的兄弟姐妹,都可以給予支援;如果是領主使用卑鄙手段,下毒什么的,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可是……”
他搖了搖頭,出了一小會兒神,又搖了搖頭:
“那一次我沒有去,等我知道的時候,羅思康郡的教團首腦已經帶著所有人撤出,并且放言除非伯爵邀請,自然之神的侍奉者,永不再踏入那里。我趕去見他,他一見到我就吐了血。”
艾特夫長老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
“我問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后來,沒多久便一病不起。他最心愛的徒弟,已經培養了十幾年的小弟子,并沒有跟在他身邊。后來聽說,已經死了。”
“被領主害死了?!”
“不是。”艾特夫長老慢慢搖頭:
“傳說各種各樣。有人說,那孩子是自殺;有人說,他背叛了老師,被老師處死;也有人說,他勾引了伯爵的女兒,被伯爵大怒殺死。消息很亂,只有教團里的人,什么都不肯說。”
而幾十年過去之后,所有的真相,都已經湮沒在黃土之下了。
格雷特緩緩吐了口氣。總之,是當地教團和領主決裂,發下誓言,再不回頭;
可能是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也可能沒有,但是這么多年來,羅思康郡沒有自然之神的牧師,這是事實,而且是周邊地區公認的既成事實;
而當地領主,樂得自然之神的信徒不在本地活動,他好自由自在地種橡樹養豬——反正橡樹好活,養豬,也用不了太多人手……
“我這次去赴宴,他們送了我這個。”格雷特一抹空間袋,取出那支號稱精品的火腿:
“上面有自然之力存在。伯爵次子說,那些豬,是在他們家族的祖地培育的。”
“我早就聽說了。”艾特夫長老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撫摸火腿表面。蒼老的面龐上,露出了又是憤怒、又是痛心的神色:
“我也好,周圍地區的長老也好,都有聽說,我們好幾個人見過這種東西。我知道你在懷疑什么……”
他抬起頭盯著格雷特的眼睛:
“你在懷疑,這些豬是在教團的圣地,長老們化為橡樹、歸于自然的地方培育的,對不對?我們一直都這樣懷疑,尤其是,這些號稱精品的東西,是在決裂之后才批量產出的……”
“但是我們不能去查看,就算抓到了把柄,也不能直接動手。誓言約束著我們……諾德馬克法師,你不一樣,你是受議會委派來的,你是伯爵邀請的客人……你——”
格雷特沉沉點頭。聽到了這些往事,他對事件的前因后果,了解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對于破局的方法也有了思路。他微微前傾,壓低聲音:
“我大概了解了。我的想法是……”
兩人低聲商量了很長時間。艾特夫長老越聽眼睛越亮,越聽,白胡子掀動的速度越快。最后猛力一拍桌子:
“可以啊!——前提是,你能不能弄出足夠大的動靜來?”
“應該可以吧?”格雷特有點心虛地望了望。他的精神力總量,根據之前的測試,比起九級法師也不遜色了。但是,自然神術的運用方面……
沒事兒,大不了上增幅法器,上魔法陣。實在不行,還有阿帕!
阿帕的自然神術,也是很強的!
“我現在的問題是,現在周邊的自然之神教團,有多少人手能夠抽調?能給我多大支持?如果我壓得領主低頭了,有多少人能夠進來幫我,引導災民,轉運人手?”
“這個……我算一下啊……”
一老一少頭頂著頭,窸窸窣窣算了好半天,格雷特披星戴月告辭而歸。他在鹿背上飽飽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正午剛過,就隨著伯爵次子的引導,來到了那塊傳說中的祖地。
“是的,就在前面了。”那位羅思康伯爵的次子徒步走在前面,殷勤引導:
“我們家族發現這塊地區以后,就把它圈了起來,精心養護。不許耕種,不許放牧別的牲畜,保持水源的潔凈,驅趕附近獵食的豺狼……讓這里生長的魔豬有最好的環境。”
他在丘陵腳下駐足。格雷特隨著他停住腳步,抬頭看去:
“這里的橡樹很茂密啊!多少年了?”
“很多年了。有魔力之水澆灌的橡樹,總是能活得很長。在這里成長的魔豬,火腿里帶著奇異的香氣……”
“是的,我印象非常深刻。”格雷特展顏而笑:
“我的老師,您知道,傳奇法師壽命悠長,總是喜歡找一點能愉悅自己的東西。像這里的火腿,如果能得到老師贊許話,我每年都會來訂購。”
“不用訂購,不用訂購!”伯爵次子,佩尼亞騎士大喜。即使仍然保持著身為貴族騎士矜持,他的腰桿,也不知不覺向前彎了5度:
“傳奇法師的贊賞是我們的榮幸。如果雷霆之主閣下喜歡的話,我們每年都會選出最好的貨色,派專人送到尼維斯的。”
“那就麻煩你了。”格雷特淡淡一笑,擺出一副“對別人拍老師馬屁非常習慣”的樣子,舉步往里走:
“不過我得看看里面的環境。生長條件不好,或者魔力紊亂的東西,我可不敢往老師面前送。”
他反客為主,大踏步入內,一時竟把佩尼亞騎士甩在了身后。賽瑞拉,伯納德,阿帕魚貫而入,理直氣壯,昂首走進山谷。
阿帕走過佩尼亞騎士身邊的時候,故意大屁股一拱,尾巴一甩,當場把伯爵次子拱了個趔趄。
“諾德馬克閣下,您等一等……我給您帶路……您稍微等一等……”
格雷特已經聽不見他的話了。眼前橡樹林立,耳邊風吹樹葉簌簌風響,巨大的、深綠色的樹冠連成一片。挺拔,高聳,聚集。每一片樹葉,都仿佛在對他耳語:
你來了。
你來了。
年輕的朋友,投身于自然的兄弟,你終于來了,歡迎你——
格雷特快步向前。越往里走,靈性越是活躍。他仰起頭,用力地呼吸著,感覺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已經打開,整個人,像是浸浴在活潑潑的自然之力當中——
不會錯了,就是這里!
是自然之神的牧師們安眠的地方,是高階牧師們到了壽終的時候,把全身的自然之力注入橡木杖,返歸于自然的地方!
那一棵棵橡樹,都是牧師們畢生的情感,經歷,智慧,學識凝聚。它們在這片土地靜靜沉睡,等待著一個新的學徒到來,把自己畢生的力量傳承下去——
在這種地方養豬?
把這里的橡樹,年年秋天掉落的橡實,拿來養豬?!
大自然是公平的,也是仁慈的。如果有一兩只野豬闖進這里,吃飽了橡實出去,自然之神的信徒們只會視為自然的循環,并不會說什么;
但是,圈占了自然之神牧師們的安眠之所,把先輩們用來傳承的所在,用來大規模飼養魔豬幼崽,沾沾自喜,作為本郡、本家族的特色?
羅思康伯爵,你·想·怎·么·死!
格雷特感覺自己從來沒這么憤怒過。他腳步一頓,忽然解去了精致的魔法袍,換上昨晚奔赴外郡時,那件粗麻布的牧師袍。整理一下衣襟,握住變回齊眉棍形態的橡木杖,大踏步向前。
他甚至已經不在看路,只是遵循著本能、遵循著靈性的指引,一口氣往山上爬去。就像剛剛進階一級牧師,埃爾文長老帶著他來到安眠之地,讓他找一棵大樹那樣——
我來了。
我來了!
在此安眠的前輩們,請你們包容我,指引我,教導我。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展示自然牧師的力量,宣泄自然的憤怒和威嚴——
伯爵次子氣喘吁吁趕上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身穿粗麻布袍子,手拄橡木杖,單膝跪在地上的格雷特:
他閉著眼睛,一手按地,額頭頂在最近的一棵大樹上。仿佛念念有詞,又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冥想。衣襟袍角無聲獵獵,杖頭上的八片綠葉齊齊直立,綠光四射。
“這是什麼情況?”
伯爵次子驚慌地要去拽賽瑞拉,被賽瑞拉翻了個白眼,一胳膊甩開;再去問伯納德,野蠻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他扒拉到身后。
還想再問,腳下忽然一個趔趄,差點沿著山坡滾了下去。
山坡在震動。
橡樹在震動。
整個丘陵,整個橡樹林,樹木,山石,溪水,都在隆隆震動。仿佛一陣狂亂的颶風刮過林梢,地下枯枝敗葉飛起,連同落葉堆里沒被找到的橡果,噼噼啪啪,直往伯爵次子身上砸來。
發生了什么——
這地方不能待了——
伯爵次子連滾帶爬,退出山林。腳下一步一絆,一步一個陷坑,荊棘在滋生勾連,野草在瘋狂糾纏,蟲豸在飛撲嚙咬。這一刻,他仿佛成了整個天地,整個大自然的敵人。
伯爵次子一路狂奔到山下,衣袍已經被劃得一縷一縷,宛如破布。他揉著被咬了一口的臉頰,驚魂未定地往山上看去,兩腿當場一軟,坐倒在地:
整個山林都在瘋狂生長。老樹垂落枝椏,幼樹拔地而起,粗壯的、鐵一般的荊棘封住每個路口,毫無價值的野草,堵塞了所有的山坡……
而這種生長還在繼續。伯爵次子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地看著野草和荊棘蔓延到他腳邊,甚至看著幼樹一棵棵竄起。不知為何,一個古老的傳說,驀地在他腦海升起:
傳說中,自然之神信徒聚集的地方,千年古樹會變成樹人,自由走動;
會將枝條化成有力的手臂,一擊就能把人打成肉泥;
會摘下果實向人投擲,轟然一聲,炸穿盔甲……
我是不是遇到了這種場面?
這些橡樹,是不是變成了樹人,會不會出來追殺我?
他拼命搖著頭,一步步倒退,終于轉身狂奔起來。奔跑出去不知多久,等到后面的動靜終于停下,他跌坐在地,滿眼茫然:
完了。
這片林地完了。
不付出絕大的人力去開辟林地,這片林地,不用指望再有一只野豬入內,再有一只野豬吃到橡子。
家族的核心產業,賴以和王都貴族們交游的最重要的產品,完了……
不知恍惚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漸漸暗下,倏忽已經是月上中天。樹叢和荊棘無聲無息,柔順分開,格雷特身披粗麻布長袍,手握橡木杖,騎在巨大的白鹿上緩步而出。
月光浩浩蕩蕩披在他身上,無聲沸騰,如同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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