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續源站在麥蘭捕房大樓前廣場上,他倒背著雙手,正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廣場上的銅像。
這是一個頗為寬闊的廣場,是巡捕集合訓練和檢閱活動時的場地。
正對大門的方向立一銅像,名為卜羅德銅像。
此是上海第一座人物雕像,乃是同治九年年底落成。
卜羅德是一位法國海軍軍官,咸豐十年參加過第二次鴉片戰爭,是英法聯軍的軍官。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兩年后,暨同治元年,這個英法聯軍侵略前清的軍官,卻在幫助清政府鎮壓太平軍時在上海奉賢南橋鎮陣亡。
法租界公董局為此樹立銅像紀念,此外還在南橋建天主堂作為紀念,清政府上海縣的官員也舉辦了聲勢浩大的紀念活動。
此時此刻,看著卜羅德銅像,程續源只覺得分外諷刺。
一個在歐羅巴已經可以用亡國來形容的列強,在上海灘的租界依然耀武揚威,同時又對日本人畏畏縮縮,偶爾想到自己新認了德國爸爸,腰桿子又會時不時的硬起來,簡直是——
奇葩的恬不知恥。
麥蘭捕房的大樓坐北朝南,建筑主體中軸對稱,從中間向兩側依次減層,正中處高10層,兩側高8層,最外兩側高5層,主樓六層以上面積逐步減小。
一至四樓為辦公室及牢房。
五至六樓為人員休息及活動場所。七樓以上為生活區,有公寓20間。
大樓有進出口扶梯和兩部電梯。
程續源是經過崗哨登記、引領后,乘坐電梯來到七樓的。
作為麥蘭捕房的老資格探長,蘇稚康享有二十間生活公寓的一間,平時工作繁忙不回家的時候,便可以在公寓過夜休息。
“探長,黃鶴先生來了。”一名巡官將人帶到公寓房間門口,說道。
“有勞了,下去吧。”蘇稚康正在用毛巾擦拭臉頰,微笑說道。
“探長您客氣。”巡官趕緊說道,蘇探長為人四海,對待弟兄們從來不擺架子,弟兄們對蘇探長也都很尊敬。
他將人送進房間,禮貌的關上房門,告辭離開。
“黃鶴先生?”蘇稚康看著面前的男子,微笑問道。
男子西裝革履,有修剪的漂亮精致的胡須,戴著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的。
“正是鄙人。”程續源微微鞠躬,說道,“冒昧叨擾了。”
“黃埭黃老哥是…”
“是家兄。”程續源說道,“埭大哥是老大,鄙人行三,蘇探長也可以稱鄙人為黃三。”
說著,程續源從身上摸出一枚銀元,雙手放在了桌子上。
蘇稚康拿過銀元,仔細看了看,看到銀元上一個角的豁口,輕輕摩挲了兩下后,放下銀元,看向黃鶴,“既然是黃埭老哥的兄弟,就是蘇某的兄弟。”
他表情認真說道,“不知道黃三兄弟找蘇某有何事?”
他現在已經知道面前這個自稱黃三的男子是誰了:
上海區前任書記程續源。
黃埭是宋甫國曾經的化名,也是兩人之間的暗號,黃三是宋甫國當初與他私下里交流的時候,給鄭衛龍時期上海站的幾位的排名,程續源行三。
不過,很顯然面前這位黃鶴先生,并不知道他蘇稚康的身份。
這也是他和宋甫國的約定,有事情可以來找他,蘇探長為人四海,三教九流無所不交,人稱麥蘭及時雨,若有事,可以以求助為名登門,如此即可。
“小弟家中有急事,需要去電一函。”程續源說道,“還望蘇兄幫助則個。”
說完,程續源微笑著看著蘇稚康,心中則是緊張不已。
這個求助請求,可以說是有著強烈的危險信號的。
他此前就聽說過這位蘇探長,能在巡捕房當了這么多年探長的,哪個不是人精,相信以蘇稚康的聰明,立時就能從他這個請求中讀懂很多信息,甚至極可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要說不緊張,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程續源想到此前在重慶與宋甫國的秘晤,宋甫國表示,法租界麥蘭捕房的蘇稚康,雖然不是自己人,但是,為人四海,義薄云天,緊急情況下求助,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對于宋甫國這個昔日的老部下,現在已經爬到和自己平級、卻明顯更受戴老板重用的宋老哥,程續源是了解其人的,也愿意相信宋甫國的話。
緊急情況下,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找上了蘇稚康的門。
老宋啊,老宋,我這可是信了你的話,你可別害我。
程續源在心里念叨著。
客觀的說,雖然離開上海一年多了,但是,如果他想要聯系上海區的話,還是有一些辦法的。
不過,此時此刻,程續源寧愿來找蘇稚康這個及時雨探長求助,也沒有去想辦法聯系上海區。
他不相信上海區,直覺告訴他,此時此刻遠離上海區才是最安全的。
程續源看著蘇稚康,可以說,他已經把自己的性命交在了蘇稚康的手里了。
“可以。”蘇稚康看著程續源,微微頷首,“雖然有些困難,不過,終究是可以的。”
聽到蘇稚康這么說,程續源長舒了一口氣。
“只是。”蘇稚康露出為難之色,“好叫黃三兄弟得知,倘若是其他的事情,是蘇某自己能幫到的,蘇某自無二話,這邊就能吩咐辦好。”
他看著程續源,說道,“只是這件事,蘇某只是幫黃三兄弟找門路,可以幫黃三兄弟租來所需的貨品,只是這其中的花銷…”
“小弟懂的,懂的。”程續源趕緊說道,“定然不會讓蘇兄為難。”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蘇稚康露出笑意,“不瞞黃三兄弟,在上海灘,只要愿意出銅鈿,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為兄這張面皮,能做的就是盡量安全,這件事交給為兄。”
“多謝。”程續源露出感動之色,“蘇兄…”
“欸。”蘇稚康擺擺手,“江湖救急,分內之事,說多了就客氣了。”
程續源點點頭,他知道蘇稚康盡管心知肚明,卻是要堅持將這件事約束在朋友幫忙,此為自保之道。
蘇稚康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對程續源說道,“黃三兄弟在此稍候,我去安排一下,回來答復黃三兄弟。”
“蘇兄請自便。”程續源說道,“有勞了。”
蘇稚康離開后,程續源坐在椅子上,一時間也是想東想西。
沒有來見蘇稚康這一遭,他也想不到,竟然能在黑市上‘租來’電臺發報,沒有親身經歷,他是萬萬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