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長安 第四十四章 法場無父子
法場無父子
一大早起來,他便拿出了冕服,仔仔細細的折疊起來,又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方大印,看著大印發呆。
他看著大印笑了笑,有些不舍和懷念。
這一路走來,時間雖短,可一路所見所聞,卻讓他心里歷經滄桑。
“血流成河,白骨堆積成山”這些話兒和詞雖然都說過,可說出來總感覺空泛,自己親眼看看,方明白,有些場景根本不是幾個詞能說完的。
“倏地,出來一條大漢,頭帶綸巾,怒目銅鈴,手持一方天畫戟,重八十八斤,長三丈三,嘴大如同饕餮,一聲大吼,震得敵將一愣。見此情形,這大漢便拍坐下良駒,一眨眼的功夫,便欺身而上,手起戟落,一顆滾燙的人頭便落入灰塵中,眾軍見狀士氣大增,敵軍方寸大亂紛紛丟下兵刃,此城就此告破!”
“一將功成萬骨枯”并非夸張。
打仗的關鍵從來都是短兵相接的結果,主將死了,只要有人愿意帶頭沖鋒,勝負那便還是一個未知數。
可這些人愿意為了他們犧牲,不是因為他徐長安等人天生貴胄。而是因為,那些人知道,只要這幾個小將的位置越高,以后戰亂的可能越小。
徐長安接過了那些人的所愿,所以今日他決定放棄這大印的時候,他才會懷念、不舍甚至有些愧疚。
可人生在世,他徐長安管不了那么多,要瀟灑快意,必失去一些東西;對于這朝堂,他看不明白,也不懂,他原本以為戰場之上的排兵布陣就算得上智謀的巔峰了,可如今他才發現,這唇槍舌劍的朝堂比起戰場更加的殘酷。
他靠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了。
同時,他拿出了一封早就寫好的信,放在了信封里,他把昨日讓薛潘送過來的銀票放在了一個小匣子里,然后把匣子放在了桌子之上。
路過大廳,他歪頭看了一眼
,沒有人,便走了進去,把信放在了桌子之上,用茶杯壓好。
他要去的地方叫做獨柳樹。
東西兩市主要是面對百姓,人流量較大,震懾百姓;而獨柳樹則是恰好在皇城外,目的便是震懾百官。
而柴薪桐處斬也在此地。
徐長安出來的時候尚早,才剛到巳時(911點),他遠遠的看到了那棵大柳樹,附近有幾個草垛,徐長安便把帶著的草帽放了下來,蓋在了臉上,躺在草垛里睡了起來。
他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咧嘴笑了笑,以前的自己怕事,只是仗勢欺人,沒想到如今的自己也即將去干一件大事了。
“去哪啊?”薛正武緩緩的開口。
薛正武看著自己兒子失明的左眼,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薛潘聽話的坐在了自己父親的對面。
薛潘不敢答話,薛正武緊接著說道:“人這一生嘛,怎么過都是過,謹小慎微是過,瀟灑快意是過;義薄云天是過,忘恩負義也是過;堂堂正正是過,卑躬屈膝也是過;要過一輩子簡單,可要站起來過一輩子難!”
他咬咬牙,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父子兩四目相對,最終那解下腰間父親給他的那柄刀,輕輕的拍在了桌子之上,推向了父親。
薛潘低著頭,臉上有些紅,有點后悔把父親送給他的佩刀推回去了。
“對了,記得小時候你喜歡誰來著,拿著大刀的關爺,為人義薄云天,每次我和你娘帶你去逛東西市,你總是要畫著關爺的面具。那關爺臉上被畫得五顏六色的,一張嘴極大,你娘老是不允許你賣,說那東西很嚇人。所以,每次你都不喜歡陪你娘去逛東西市,總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因為為父我會給你買那面具。”
“是啊,母親老是要我念書寫字,以后考個狀元郎,可我調皮,不聽私塾先生的話,每天都逃學,還帶著一群朋友毆打先生,我好幾次看到母親悄悄的抹眼淚。”
“你娘不容易啊,有你更不容易。”薛正武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兒子。
“以前,我和你娘希望你平安長大,最好的希望是你不依靠家里,謀得個一官半職,以后你爹出去說話也硬氣。如今啊,你快要成為圣皇的親衛軍羽林衛的一員了,還是憑自己的本事,我和你娘卻高興不起來。我們啊希望你還是那個成天只會飲酒作樂,跟著謝天南當小弟紈绔子弟。”
“憑你爹現在的職位,往后不犯大錯誤,夠你一輩子吃喝玩樂了。”
“說什么對不起呢,我和你娘,只希望你平安。”
薛潘收起了刀,看向了其中一間側室,那里面傳來了哭泣聲。
薛正武站了起來,聲音有些顫抖。
薛潘不敢轉身,他怕忍不住自己會反悔。
他走了上來,每一步都邁得極其艱難,他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
薛潘接過了面具,不敢多作停留,出了大門,轉到了街角,看著手中的關爺面具,淚如雨下。
“老爺,此一去,我們和潘兒再無相見的時候了。”
“可你是斬那位柴小先生的監斬官啊,難道父子真要法場相見么?”
人這一生,有些時候,活得比死了還難受;有的時候,死的比活著有意義。他薛正武兒子的路,他不會替他做決定。
聽到這個名字,那婦人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比哭還難看的笑。
薛正武哈哈大笑道:“對啊,不然怎么配得上你兒子。”
“別擔心,沒事的,他們只是去告訴樊姑娘柴小先生的處境,這并不是什么大事,最多讓咱站在了大皇子的對立面,而且陳家的胖小子也去了,我和陳玉農拼死也要保住春望和他家的胖小子。他陳玉農深明大義,讓他兒子去;我薛正武豈能落人后,咱的兒子兒媳可不能讓那胖小子給比下去咯!”
另外:這獨柳樹也是古代長安斬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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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長安 第四十四章 法場無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