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長安 第八章 行路難,多歧路(中)
行路難,多歧路中
香已滅,人當亡
孩子的哭聲響徹全場,可卻沒有人敢言語。
人往往都是這樣,心有憐憫,卻懾于實力不敢言語;整天的滿嘴仁義道德,真遇到事兒了,只有少數人敢站出來。
而這個能站出來的人,往往被人稱作:勇士。
為天下人不敢為之所為,方能稱作勇士。
母親永遠是孩子的勇氣,在任何的情況下,可現在這位勇士已經暈厥。
蒙寨主的手早已經伸了起來,場上百姓的心也懸了起來,徐長安身旁的孟海也緊張得捏起了拳頭。
他們都知道,只要這位蒙寨主的手一放下,孩子便會落到鋒利的鍘刀之上,血濺當場
蒙義掃視了一圈人群,有些失望,終究沒有人站出來。
而他們身后,立于牌坊之下的藍宇和那位神秘的老人也有些失望,據老人對隋遠行的了解,若他在場,他一定會挺身而出。
不為別的,就因為那個家伙是個讀書人,而且是個自比同荷蓮一般高潔,同青竹一般寧折不屈的讀書人
他若是看到這種情形,絕對不會視而不見
莫非隋遠行沒有騙人,真的朝著陸路去了
蒙義的手一直未放下來,眾人的心也一直懸著,甚至已經有人蒙住了自己的雙眼,不忍去看將要發生的場景。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藍宇和帶著青鬼獠牙面具的老人。
藍宇沒有表情,也沒有指示。不過,他身前的戴著面具的老東西倒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蒙義閉上了眼,手猛地往下放
水盜以水謀生,據天險而存,他們大多都會丟鷹爪,會攀巖,自然逃跑的時候也會放出飛鏢,這是水盜除了會水之外,賴以生存的第二技能。
剎那間,兩把飛刀攜帶著風聲準確的割斷把孩子高高吊起的繩子,孩子一聲驚呼,便往下落,下方便是閃著寒芒的鍘刀。
它如同一頭渴血的野獸,等待著美味的上門。
百姓們蒙住了眼睛,甚至在繩子斷的剎那間,有人被嚇得大哭起來。
孟海只覺得自己身旁刮起了一陣風,再抬眼看時,只見一個流浪漢模樣,滿臉虬髯的漢子右手扛著一把黑色的大劍,左手攬著孩子緩緩的從高空落下,躲開了那鋒利的鍘刀。
“你是誰”
蒙義并不感到意外,若是沒人站出來,那才叫意外。
徐長安從空中落下,把孩子放到了地上,雖然他還未進入匯溪境,不能御劍飛行,可他全身經脈大開,法力慢慢的由“氣”凝結為“溪流”,已經又重新回到了通竅境的巔峰。
不能御劍,可高高躍起,短暫的滑翔還是做得到的。
蒙義看著徐長安,對于這個人他有些印象,畢竟若不是那老東西不許搜刮東西,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把徐長安一直背著的麻布條打開看了。
徐長安沒有理會蒙義,他把孩子放在了地上。對著孩子勉強笑了笑,揮手示意他跑回人群。
可此時孩子被嚇傻了,哪還有勇氣跑回去
孟海見狀,鼓起了勇氣跑了出來,一把抱起了孩子,跑回了人群,心里默默的為徐長安打氣。
周圍的水盜早想一擁而上,可被蒙義揮手給阻攔了。
他盯著徐長安,盯著徐長安手中的大黑劍。
這柄大黑劍一看就不凡,加上他本身走的也是剛猛的路子,這劍深得他意。
只是他沒見過焚原本的樣子,要不是齊鳳甲怕劍太過于引人注意,開了爐給劍渡上了一層黑色的漿液,只怕單憑焚的表象,就能引起無數的爭端。
徐長安行走江湖,又是菜鳥,能少惹麻煩還是盡量少惹一些。
“閣下就是隋遠行”
徐長安斜了一眼蒙義,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
“憑閣下的剛才的身手,當日要做了我這幾個手下,救出一船的人應該不難吧”
徐長安聽到這話,正視了蒙義幾分。
他瞇著眼,把肩上的大黑劍重重的放在了地上,地面頓時出現了一小條裂縫。
身后傳來了一陣陣騷亂,徐長安歪著頭歪著嘴對著蒙義說道:“別搞這些沒用的,這些人,我既然有膽量上來,自然也有把握能把這些人全都安全的送回去”
“我徐某人行走江湖,豈會在乎這些小小的輿論,別人怎么想是他們的事,我即便一個人走了,不救他們,最多被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你這話,對我沒用。”
徐長安的聲音極大,那些還在議論徐長安為什么不早救人的百姓立馬閉了口。
不救是本分,救了是情分。這是他們都懂的道理,站出來的這位虬髯流浪漢就一副痞子模樣,百姓們知道,用道德什么的去綁架他是沒用的,只能看這位爺的心情,心情若好,便能救他們脫離苦海。心情若是不好,這虬髯流浪漢一個人走了,他們也沒轍。
所以,他們知道這人惹不起,剛剛被蒙義點起的一絲不滿瞬間就消散了,他們閉上嘴,只希望這位爺能夠把姓蒙的宰了,只要姓蒙的沒了,水盜一亂,他們總有機會逃走。
徐長安聽到身后的議論聲小了,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他哪能不在意,別說一群百姓,就算只有一個,他能救都會救。
善良如他,不然怎么會被夫子廟看上,不然怎么會在長安城外選擇以身取義。
他剛剛那番話,只是保護自己不受影響罷了,世人嘴雜,他的善良只能披上不在乎和冷血的外殼,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
這是那些日子齊鳳甲教他的一點技巧。
齊鳳甲告訴他,夫子廟的人必須行善知禮,可沒必要掛在嘴邊,不然啊,總有人以為找到了你的軟肋。事情做了便好,知行合一,沒說嘴行合一,嘴上隨便怎么說都行,可行為必不能過界
當時徐長安還問齊鳳甲:“你對師父和小師兄是不是也這樣,行的是徒弟和師兄之行,嘴上死不承認”
這個問題齊鳳甲沒有回答徐長安,只是用手指給徐長安的腦門上賞了兩個大栗子。
沒想到,這位齊師兄教的東西當真實用。
既然解決了百姓,徐長安看著蒙義,蒙義也看著徐長安。
蒙義用的是一把大刀,早已經握在了手里。
“你們最好別出手,讓你后面穿藍衣服那小子出來,你還不配”徐長安眉眼低垂看著插在地上的焚,漫不經心的說道。
若沒有最后一句,蒙義讓就讓了,可有了最后一句,卻是不同。
除了此番藍宇前來,向來只有他們兄弟欺人,哪有別人欺負他們兄弟的道理。
“不試試怎么知道,或許待會你就成為肉泥了”
冰冷的面具下,蒙義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大刀一揮,帶起了陣陣風聲,周圍的水盜同時拿出手中的武器,朝著徐長安襲來。
徐長安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掄起已經變成黑色的焚,一道紅芒出現,他們才搭建好的吊臺還有鍘刀都化作了齏粉。
蒙義和他的水盜兄弟們的動作頓在了空中。
這一幕,不久前他們才見過。
不過那時候是藍芒,現在變成了紅芒。
百姓們見到這一幕,喜上眉梢,特別是孟海,之前還隱隱為徐長安擔憂,如今一顆心卻是放了下來。
“啪、啪、啪”的聲音傳了出來,藍宇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出來。
他看著徐長安,一副欣賞的樣子。
“唐突道兄了啊,居然讓你在柵欄內待了幾日。”
一般來說,大多數修行者都是修道,不過路不同而已。當然,除了修道,夫子廟修的是文,夫子廟的修士見面一般都叫先生。雖然文之一脈,包含眾多,有法、儒、兵、墨之分。可能修文之一脈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家族傳承,其余的對學識、心境修為、德行都有較高的要求。除了修文,還有修佛,佛自然不用多說,靈隱寺和臥佛寺都是典型的代表。除此之外,還有修魔和修妖。魔也不用多說,奪取他人造化,修行手段較為血腥。而妖則是不同,他們修的是血脈,一般來說他們會想方設法的壯大自己的血脈,血脈越強,實力救會越強,地位也會越高。
聽徐長安之前一番話,藍宇便排除了徐長安是那群迂腐書生的可能,而他又不是光頭,自然不屬于佛門。紅芒顯得妖異,可沒有血腥之氣,雖有些奇怪,可他總不能開口叫“魔兄”吧,況且魔道之人互稱也是道兄。
這句“道兄”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兩人和他們不是一個層次的。
徐長安看著他,笑了笑。
“你怎么判斷我是道兄的”
說著,撒開了手中的長劍,雙手結了一個法印,身上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隨即大喝一聲,如同洪鐘大呂,在眾人耳邊炸響。
這聲大喝自然是針對藍宇,藍宇腦袋一陣眩暈,晃了兩晃,這才回過神來。
“佛門”他咬著牙問道,這一聲大喝,著實出乎了他的意外。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徐長安鉆研出來的東西,之前很多人都讓他先研究身上的渡生,他也嘗試過,可之前他只知道知一師父給他的是靈隱寺至高無上的法門渡生,可無論他怎么研究,那蘊含渡生的玉佩仿佛真的只是一塊尋常玉佩而已。
可當全身經脈打通,在竹林里待了一段時間之后,握著玉佩,突然就能聽到陣陣梵音,雖然聽不懂,可徐長安覺得很舒服。
慢慢的,他腦海里就出現了這一個法印,還有這一聲大喝。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一招叫個什么名字,可只要能夠制敵,便是好法門,管它叫什么
徐長安又搖了搖頭,這一喝他也能判斷出藍宇的實力,大概和自己差不多。
“你再看看這個是什么”
徐長安雙手捏了一個法決,雙手往上一提,黑色的焚頓時懸浮于空中,徐長安雙手往前一劃,懸浮于徐長安胸前的長劍似乎變成數十柄。
徐長安沒有大喝,手捏法決一變,往前一指,數十柄長劍朝著藍宇刺去,藍宇見狀,雙手握在一起,慢慢向外抹開,一柄晶瑩剔透的藍色長劍在他手中憑空出現,上面似乎還冒著寒氣,一層層冰霜覆蓋在了長劍之上。
黑色的長劍上帶著陣陣紅芒,和冰藍色的長劍劍尖互抵,徐長安見狀,手訣再度往前一送,那數十柄劍影匯聚在了第一道劍影之上。
劍影匯聚,威力自然大漲,那冰藍色的長劍層層斷裂,如同冰塊一般往下落,可還沒落到地上,便化作藍芒消失在了藍宇的袖袍之中。
徐長安見狀,雙腳蹬地,猛地沖向了藍宇,手握住了焚,往前一送,正好刺在了藍宇的胸膛之上
可焚卻無法再進半寸,徐長安有些驚訝。
藍宇嘴角溢血,他抹了抹嘴角的鮮血,胸膛往前一挺,藍色的長袍泛出了陣陣光芒,猛地一看,如同布上了一層海藍色的鱗片一般。
徐長安的長劍刺不進去,反而被藍宇這一挺,彈了回去。
徐長安急忙把長劍插在地上用來抵擋巨大的反彈之力,地上出現了一條被焚劃過的長長的裂縫。
藍宇看向徐長安的眼中充滿了警惕,咬牙切齒的說出了三個字。
“御劍訣”
徐長安猛地吐出了一口氣,干咳了兩聲,手腕有些冰涼且麻木。
他站了起來,也看向了藍宇身上的那件袍子。
海藍色的袍子之上蒙上了一層冰藍色的光幕,似乎上面長了一層藍色的鱗片。
“你這袍子”徐長安只是說出了這四個字。
藍宇揮了揮袖子,舔了舔嘴角沒有抹干凈的血。
“袍子雖然不錯,可你的手段也不少。你還有沒有其它的手段,若是沒了,那就等死吧,你身上的功法挺不錯的”
徐長安低下了頭,一陣黯然。
藍宇看到徐長安這副模樣,大概是猜到徐長安沒了其它手段,便大笑一聲,藍色長袍展開,如同一頭冰雪巨獸朝著徐長安跑來。
“那你就等死吧”
他話音剛落,已經到了徐長安面前。
正在此時,徐長安猛地抬頭眼中帶著一絲得意,掄起長劍,口中吐出了兩個字
“奔雷”
劍芒由紅轉紫,突然出現在藍宇面前,巨大的劍芒把藍宇砸了出去,狠狠的落在了地面之上,廣場上出現了一個深坑,煙塵四起。
百姓們都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幕,這對于他們來說,無異于神仙打架。
他們平日里都是抱在一起撕扯,哪能見到這種刀光劍影間,人未碰在一起,便已飛出數十丈的場景。
蒙義往后退了退,他沒想到藍宇都不是這個流浪漢的對手,同時對徐長安手中的劍也更加的渴望了。
而在牌坊之下,帶著青鬼獠牙面具的老人也往后退了兩步,準備隨時跑路。
“咳咳咳”陣陣咳嗽聲傳來,煙塵散開,藍宇從坑中爬了出來。
一襲藍袍依舊,不染灰塵,在藍宇的身上,配上俊秀的臉龐,仍不失風度。
只是他的臉變得蒼白,徐長安感受得到,他氣息有些紊亂。
“佛門,蜀山的御劍訣,鐵劍山的奔雷”
藍宇咳嗽了兩聲,捂著胸口,接著說道:“不錯不錯,一個人的身上怎么會出現如此多的功法”
“我以為在通竅境,我算無敵的了,一般匯溪境也能對付一二,沒想到啊”
“你才來的那日我便注意到了,也知道你是通竅境,沒想到手段如此之多”
徐長安面無表情,淡淡說道:“多謝贊譽”
藍宇看著他,搖頭道:“可惜,你破不開我這袍子,我攻擊是不如你,可你破不了我的防御,也拿我沒轍,而且”
藍宇頓了頓,朝著往后退的蒙義喝道:“想去哪兒把他帶出來”
蒙義聞言,看了周圍的兄弟們一眼,看著藍宇身上的海藍色袍子,又看看站在不遠處的徐長安,只能咬牙喝道:“帶出來”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少年被綁了出來。
藍宇手一抓,凌空把那少年抓到了手中,他撫摸著那少年的臉龐,看著徐長安瞇著眼笑道:“崔巍是吧我那日看你們聊得挺投機,我的實力你感受到了,我若動手,你來不及救他”
徐長安看著藍宇,表情毫無變化。
“你殺吧,我們只不過聊了幾句,沒到生死相交的地步。”
藍宇看著他,臉變得猙獰起來,對著徐長安說道:“真的么你們正道人士連人命都不顧了鐵劍山和蜀山選弟子沒有要求了么”
徐長安看到了崔巍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來,不過仍然說道:“六大門派,只需拜其一,你認為,我是哪一派的”
藍宇一愣。
“不管這小家伙重不重要,我都要他陪葬”
說著,右手挾持崔巍,左手藍光大漲,朝著崔巍的腦袋上打去。
崔巍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卷入了修士之間的斗爭,他也只能認命
“住手”
徐長安猛然喝道。
他再裝作無情,也不可能真的看著崔巍死。
救那孩子是因為他有把握,可面對挾持崔巍的藍宇,徐長安沒有把握。
藍宇笑了,得意的笑了,他沒有賭錯。那一日月兒正明,他遠遠的看到兩人促膝相談,也看到了徐長安放出的劍訣,這才讓蒙義去把崔巍抓來,做一個后手。
沒想到,果真用上了。
崔巍聽到這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在他額頭上停了下來,驚喜的睜開了眼睛。
“你要如何”
徐長安淡淡的問道。
藍宇看著徐長安說道:“這上下山全靠吊籃,除非達到匯溪境能夠御劍而行,只要你從山上跳下去,我保證這里的所有人都能活。”
說著似乎怕徐長安不相信,還補充了一句。
“反正姓隋的沒在這里”
“以你一命救數百條性命,不虧吧”
徐長安看了一眼對面的山,對面的上如同刀劈斧鑿,沒有任何緩沖的地方,他站著的這座山也是如此
若是跳下去,不能御劍,便必死無疑
“他們的命是他們的,我的命是我的,當然虧了”
崔巍的臉上出現短暫的驚喜,隨后變成擔憂,現在又變成了失望。
他知道徐長安沒義務救他,也沒義務就任何人,可就是莫名的失望。
徐長安看了一眼崔巍,提著劍往后走去。
“我又不是商人,不可能總做賺了的買賣,偶爾也會賠兩次”
崔巍聽到這話,猛地看著徐長安,眼中含著淚光。
徐長安提著劍朝著懸崖邊上走,邊走邊走說道:“你要守承諾放了他們,你要知道,萬事都有一個萬一,如果我僥幸沒死,那你就小心了”
藍宇臉上浮現了一抹笑意。
“不勞你費心了,跳吧”
徐長安才走到了懸崖便,突然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
“仙師且慢”
孟江扶著周知仁走了過來。
周知仁先到徐長安的身邊,抱了抱他,趁人不注意往徐長安手里塞了一個東西,有些硌手。
徐長安正疑惑,只見周知仁咳嗽了兩聲,放開了徐長安,從懷里拿出了一個錦盒,將其打開,高高舉起。
只見里面是一塊暗紅色的小石頭,上面還有一層暗紅色的霧氣環繞。
“老夫雖然不是隋遠行,有兩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可偏偏有一個才高八斗,滿身文氣的女婿。他有心不讓這東西落入惡人之手,我老命一條,自然也要幫幫他了。”
藍宇看著那錦盒,仔細的感應著。
這氣息,沒錯了
明天會有兩章。
一劍長安 第八章 行路難,多歧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