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中)黑袍影朝迤澗尋蹤 幽藍凰

鳴雷帝國，京都玄陽。

依照不成文的慣例，青樓白日都是不營業的，更何況，外邊街道上，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金甲虎衛正在成群結隊的迂回巡邏，將依然逗留在街道上的百姓驅趕回家，宣布晝宵同禁。

天子眼皮底下的京都玄陽，各政部展現出優異的執行力，百姓亦十分配合的閉門不出。

偌大一座京都玄陽，幾乎已成空城。

歐陽志站在窗邊，透過半透明窗紙，目睹一隊金甲虎衛正從青樓外經過。

回過身來，朝坐在桌旁的薇安走去，歐陽志笑了笑道：“天子腳下，亂不妄生，世子妃安心等候世子殿下歸來便是……哎？”剛才走到窗邊去探查外邊情況的時候，阿瑛還跟薇安坐在一起，話說一半，歐陽志這才驚覺瓷娃娃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能呆在石念遠身旁的人，歐陽志從來都不會認為普通。

對于那個無法感知到任何靈壓波動的嬌俏可愛瓷娃娃，歐陽志壓根就沒考慮過那是一個未踏仙道的普通凡人女孩。覆雨大陸六大仙道圣地之一烈陽山麓的掌控者，天山烈陽院掌教玄涯，可不就是一副小道童模樣？在玄涯面前，可不就是這樣沒能感知到任何靈壓波動？

“阿瑛說，她忽然想起有件東西沒有交給阿凡提大哥，就出門去找阿凡提大哥跟若湖姐姐去了。”想了想，薇安沉吟續道：“應該不用擔心阿瑛，她……”

薇安想到與阿瑛初次相見時，阿瑛一下就點出了自己掌握運言禁忌神通八極天式。

這表明兩點：其一，阿瑛擁有運識，并且掌握在運言神通中被列為禁忌的八極天式。薇安不敢確定阿瑛到底掌握了幾道八極天式，但至少跟自己一樣，掌握有鬼冥慟哭破，不然，不可能通過運識探查到自己身上因為近期使用過鬼冥慟哭破而留下的痕跡；其二，在觀感互察中，運識與靈識不盡相同——低層次的靈識并非完全不能感知高層次的靈識，譬如，普通超凡境修士的天心意識，并不能完全瞞過精神力足夠高，致使靈識質量上乘的凝元境修士的靈識探查。這也是靈識溝通在保密方面并非完全可靠的原由。但在運識上，低層次的運識是絕對無法感知到高層次運識的，關于這一點，從來就沒有過意外的先例。

“她很強。”薇安眨了眨水靈美目，面色復雜的續聲說道：“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修煉仙道，境界如何。但是，在運言一道，她掌握著能夠令仙道的通黎境強者，甚至曉幽境強者都忌憚的禁忌神通。而且，仙道修士極少會主動與運言者交惡。”

歐陽志深皺眉頭，關于運言者，以歐陽世家的底蘊，歐陽志自然是知曉的，并且，歐陽世家曾不止一次想要招攬一名運言者作為客卿，然而，歐陽世家從來沒有成功過，歐陽志至今也從來都沒有見識過運言神通。

看著薇安，想到其運言者身份，再想到那瓷娃娃般的小女孩是層級在薇安之上的運言者，歐陽志不由唏噓萬分。

真的很難想象，傳說之中可憑人力抗衡天威的運言之道，究竟是以怎樣的方式運作起效；真的萬分佩服，世子殿下身上到底是擁有怎樣神奇的魔力，才能聚集起這樣一群人。

阿瑛左手揣著一枚黑黝黝的鱗甲，蹦蹦跳跳的走在街巷之中。

一路走來，阿瑛身旁已經有數支金甲虎衛隊伍巡邏路過，卻都對瓷娃娃視而不見。

“咦？”轉角巷口，阿瑛忽然看到一個小男孩正蹲坐在地，盯著路過的金甲虎衛看得出神。

運識生感，遵循冥冥中的指引，阿瑛蹦跳走向小男孩。

在看到阿瑛轉過巷口時，小男孩就將目光移至阿瑛身上，主動站起身來。

待得走近，阿瑛發現小男孩比自己略高，生得白白凈凈，臉上肉嘟嘟的十分可愛，令阿瑛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掐上一下。

“你在看什么？”阿瑛好奇出聲問道。

小男孩似乎因為阿瑛主動靠近搭話而感到羞澀，白晳臉蛋盈上紅云，撓了撓頭，應道：“人間。”

“噗……你好害羞唷！你是男孩子吧？男孩子應該大方灑脫一點兒啦！”阿瑛實在是忍不住心底沖動，當真伸出手掐上小男孩的臉蛋。

果不其然，細膩柔滑，觸感極佳。

小男孩臉上更紅，后撤兩步逃開阿瑛的揩油，腦袋微垂。

仔細品味阿瑛的話語，小男孩眨了眨眼，抬起頭來，聲若蚊蚋的確認問道：“是……是嗎？”

“嘻嘻……”見小男孩連害羞的模樣都那么可愛，阿瑛開心笑起，不過，想到自己正在給小男孩講道理，這樣的機會可實在難得，連忙好不容易的將笑容憋回去，擺出一副一本正經、自認老成的表情，還刻意壓低聲音，令聲音聽起來比較像大人。

阿瑛右手握拳掩嘴干咳兩聲清嗓，搖頭晃腦道：“當然了唷！男子漢大丈夫，是要頂天立地的！當然不能怯怯懦懦、畏畏縮縮的呀！”

“嗯！嗯！”小男孩滿臉認真的傾聽，用力的啄了兩下腦袋。

阿瑛扭頭左右望了望，眨了眨眼，關心問道：“你的爹娘呢？”

“他們……他們……”小男孩話語結巴，臉色為難中夾帶悲戚。

阿瑛見狀，自覺說錯了話，呡了呡朱唇，上前兩步，在小男孩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就將小男孩一把擁入懷中，輕聲安慰道：“沒關系的唷……”

感受到小男孩的掙扎，阿瑛不禁“噗嗤”一笑，放開了小男孩。

小男孩再次后撤兩步，臉上紅得像極了天邊初染的晚霞。

阿瑛愈看小男孩愈是覺得可愛無比，發出一陣咯咯嬌笑，緊盯住小男孩看個不停，直等到羞怯的小男孩終于調整好心緒，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看向自己時，阿瑛才掛上一副頗覺勉強的迷離笑意，幽然道：“你的爹娘，是不是跟阿瑛的爹娘一樣，在一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

瓷娃娃一向的習慣，形容程度時，會使勁的將雙手朝外攤開。

小男孩不是了解阿瑛的若湖或石念遠，但看到阿瑛將手張到極限的模樣，心頭直覺得，阿瑛所說的那個地方，一定真的很遠、很遠、很遠……

沉思中，小男孩眨了眨眼。

阿瑛一愣，就在小男孩方才眨眼時，眼眶里的瞳孔有一瞬變了顏色，一碧一紫，煞是奇異。

“嗯……”小男孩點了點頭道：“他們在一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小男孩一邊說，一邊學著阿瑛的模樣，將手用力朝外張開比劃。

“唔……”安慰的話，瓷娃娃實在不太會說，搜腸刮肚，使勁措辭，最后依然只能再次說出一句：“沒關系的唷！唔……都會好好的！嘻嘻……”

“嗯！嗯！”世間事玄奇無比，連阿瑛都自知拙劣的安慰，竟然讓小男孩臉上綻開笑容，再次用力的啄了兩下。

“那個……那個……”小男孩支支吾吾，似乎正在做一個對他而言極其重大的決定，碧紫異色雙瞳再次顯化一瞬，而后，首次直勾勾的盯住瓷娃娃，在心里認真繪下阿瑛的模樣，沉吟出聲問道：“我們這樣，是不是就是人間所說的……朋友？”

“你想跟阿瑛做朋友？好呀好呀！”阿瑛展顏燦爛笑起，伸出一手道：“阿瑛叫天河雪！你呢？”

聽到阿瑛措辭有趣的自介，小男孩稍嫌怯怯的伸出手，與阿瑛的握在一起，從來沒有在人間自報過姓名的小男孩認真努力的在人族語里尋找與本族語言近似對應的字眼，輕聲道：“朕之名，忌深藍。”

“哈？”瓷娃娃愣了一下，滿臉糾結的嘗試重復道：“應……應急……什么深藍？”

忌深藍同樣愣了一下，在家鄉，還從來沒有誰，連這一姓氏都念不對。

瓷娃娃抬手咬住一根手指攢眉苦思，呢喃念叨道：“拗口死了……以后阿瑛就叫你小藍好了！”

“小……小藍？”忌深藍再次愣了一下。

“不可以嗎？”阿瑛委屈巴巴的不解問道。

“可……可以。”忌深藍想了想，橫豎這也沒有違背什么律則，點頭笑起答應。

“還有還有！你剛才那句人妖語用得不太對，‘朕’這個字，是人妖社會里帝王的自稱，平常我們自稱，都是用‘我’了啦！”平日言談中幾乎都將“我”用“阿瑛”替代的瓷娃娃毫無自覺的教導道。

“可是，朕……”

忌深藍似乎想要辯解些什么，不過，阿瑛已經鼓起嬌俏小臉蛋，不滿道：“都說你用錯了啦！而且，我們可是朋友，哪有朋友之間交談用‘朕’來自稱的……”

忌深藍撓了撓頭，憨笑道：“嗯嗯……唔……我知道了。”

阿瑛滿意的點了點頭，繼而，低頭看了一眼左心手里的黑蛟逆鱗，沉吟續道：“那……小藍，阿瑛還要去找阿瑛的若湖姐姐和大哥哥，就不陪你玩咯！等有時間，我們再一起玩，好不好？唔……”

瓷娃娃犯起難，呢喃續道：“可是……覆雨大陸還挺大的，我想要找你時要到哪里去找你呀？你住在什么洞天，在哪里？”

忌深藍凝神想了想，將小手伸到脖頸，遲疑的握住一枚吊墜，再神色復雜的將吊墜取出。

吊線細若發絲，可看上去卻顯彈性堅韌，不知到底是何材質，至于墜在下方的飾物，被忌深藍握在手中，視之不見。

安靜躺在忌深藍手心里的，是一枚幽螢勾玉。

想要將勾玉送給阿瑛的忌深藍明明已經將吊墜從脖頸取到手上，心底卻再次生出猶豫，抬眼看向阿瑛，見后者根本沒能感知到勾玉蘊含的氣息，更枉論是否會想到，自己即將把吊墜送出，只是露出一副十足的期待表情，等待自己告訴她，自己住在哪里。

深吸一口氣，心下終于做出決定，忌深藍將勾玉吊墜朝阿瑛攤手遞出，認真道：“你若想要見我，向勾玉中渡去靈力，我就會過去找你。”

“哇——好漂亮唷！”阿瑛眼睛一亮，大大方方的從忌深藍手中將吊墜接了過來，再伸手抬高，迎著夕陽，透過墨芊色的半透明勾玉，通紅夕陽詭異的變作與小男孩名字一樣的深藍。

“小藍，謝謝你！我很喜歡！”阿瑛欣喜道謝，一邊將吊墜戴上脖頸，一邊努力細想，可是直到將吊墜戴好，阿瑛實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禮物回贈，不由愁眉苦臉起來。

忌深藍見阿瑛喜歡勾玉吊墜，憨笑撓了撓頭，又見阿瑛犯愁，先是在心底練習了三次“阿瑛”的呼喚，這才出聲問道：“阿瑛，怎么了？”

阿瑛尷尬的笑了笑，聽忌深藍詢問，實在沒辦法，只好手忙腳亂的從發間取下一枚別針，別針普通，稍為特殊的，也就是尾端縛了一枚圓溜溜的毛絨狐貍腦袋飾物。

“阿瑛……阿瑛也沒有什么好東西……”阿瑛抬起左手攤開，不好意思道：“這個是要給大哥哥的……所以……”阿瑛復伸出右手，將別針遞向忌深藍，續聲說道：“這個別針，是阿瑛最愛的若湖姐姐送給阿瑛的，是阿瑛最喜歡的一個……希望你不要嫌棄……”

忌深藍伸手接過別針，眼睛眨了眨，異色雙瞳再閃現過一瞬。

阿瑛看著忌深藍的滿頭青絲，心念一動，嬉笑道：“阿瑛幫你別上好不好？”

“可……這……這是女孩子才用的東西吧？”忌深藍為難道。

“哎呀！那有什么關系！”先前方才跟小男孩說過什么男子漢大丈夫，要頂天立地的瓷娃娃可不管忌深藍愿不愿意，巧笑倩兮的一把抓過忌深藍，將狐貍別針扣了上去，再認真的調整了下位置，滿意的點頭評價道：“嗯……好看！”

忌深藍眨了眨眼，他能分辨得出，阿瑛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假話，可是，女孩子的東西用在男孩子身上，真的合適嗎？

就像人間的法則，如果用到家鄉……真的合適嗎？

“小藍——”阿瑛拈起胸口吊墜晃了晃，笑道：“阿瑛會去找你的！”

“嗯！嗯！”忌深藍再次用力點了兩下頭：“無論多遠，無論在哪里，只要你激發六瓊勾玉，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瓷娃娃眨巴了兩下眼睛，不信道：“吹牛！”

“是真的！”忌深藍焦急道：“還有，雖然六瓊勾玉不會溢散任何氣息，但是，朕……我不確定人間有沒有人能認出它來，所以，你平常要把它收進衣服里！”

“知道啦知道啦！”瓷娃娃滿不在乎的答應，見小男孩愈發焦急，“噗嗤”輕笑一聲，將六瓊勾玉塞進衣領：“放心了吧？嘻嘻……那，阿瑛走了唷！”

“好。”忌深藍很高興，因為在人間有了第一個朋友而高興。即使贈出半圣器六瓊勾玉又如何？自己何嘗不是收到了阿瑛的禮物？

看著阿瑛蹦蹦跳跳，以倏忽幾里的身法離去，忌深藍伸手到頭上，觸摸到別針，想要摘下來好好看一看。

可是，如果摘下來，先不說再戴上去實在是好羞恥，更不是阿瑛為自己親手戴上的了……

忌深藍收回了手，笑了笑，朝前邁出一步。也不見其有任何動作，一道正好巡邏至此的金甲虎衛看不到，甚至就算有仙道修士在場也不一定能看到的次元界門自然而然顯化在前，如同主動迎接忌深藍的腳步一般。

星海仙冢 第八十七回(中)黑袍影朝迤澗尋蹤 幽藍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