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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上)花開花落有重開日 人長人

更新時間:2021-04-15  作者:羨蜉蝣
星海仙冢 第六十六回(上)花開花落有重開日 人長人
第六十六回(上)花開花落有重開日人長人老無再少年

鳴雷帝國,蒼云郡,榕樺縣。

榕樺縣與潼河縣南北接壤,由蒼云郡通向旭闌郡的東塘關即在榕樺東南境。

作為秦嶺驛道與嘉川水路郡際關卡,東塘關每日都吞吐數以百計的商賈隊伍。

榕樺憑此地利,郡縣生產總值大幅領先于近兩年方才脫貧的潼河,水漲船高的,居民平均收入近三倍于潼河。

然而,數據向來無法反映完整的真實,更何況,數據前邊還有“平均”二字。

許多“被平均”的居民,依然過著清貧艱難的日子。

老余住在余家莊。

余家莊地處榕樺西北,依山傍水,老余家旁邊就有一道山溝。可別小瞧了這道不過四五尺寬的小水溝,老余清楚的記得,從嘉三年春夏之交的那場大水,大水不光把自家房屋靠近水溝的灶房沖塌,更差點將兒子給打跑了。

余家莊,顧名思義,十數戶村民都姓余,老余小時候曾聽爺爺說過,爺爺六兄弟為了逃躲饑荒,從蜀嶺郡一路乞討流浪到這里,見這里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便決定扎下根來。經過四代繁衍生息,成了如今的規模。

余家村邊就是一堆土包墳頭,從沒有挨過饑荒死去的五爺爺到后來次第去逝的血親堂戚,都葬在這片墳地里,都是一系家族,自然沒有什么害怕墳地鬧鬼、影響村莊風水的說法。

清明早過,可是老余夫婦今天都起了個大早。

見天色尚暗,老余走到灶房土灶旁邊的舂碓邊上一堆擺放整齊卻各種雜物都有的雜物中,小心翼翼的提起煤油燈,提過到眼前瞄了瞄,見尚有小半瓶煤油,放到灶上,撿起火折,就要點起煤油燈。

就要老余即將點燃燈苡時,老余的婆娘一把拍掉老余的手,搶過火折吹滅蓋上,咒罵道:“出息了?點油柴不行,非要燒煤油?”

老余一臉不耐的反駁道:“這不是天還沒亮好,不大看得清嘛!再說了,我又不是天天都點,今天不是爹的祭日嗎?我才想著別那么小氣的。”

山野村婦可沒甚好聽聲音,也沒甚和氣語調,山里的夫婦,能有幾天和氣日子?通常都是從起床開始,一天到晚都在吵嘴,直到上床睡覺都不消停。

“喲?你不是一直吹牛你那眼睛有多厲害多厲害,以前在部隊時,十丈開外都能射中蚊子腿嗎?今天牛皮終于破了?”老余的婆娘怪腔怪調。

老余在部隊里時,多兇悍的契夷蠻子沒見過?可是自從退伍還鄉,曾經年輕的婆娘變得人老珠黃不說,白兔一樣溫柔體貼的性子更是不知何時變得如同野豬惡狼一般。自詡對上三個契夷蠻子都能盡數斬殺的老余,可是怕極了發起火來的婆娘。

被婆娘調笑,老余也不敢反駁,悶聲嘀咕了一句連自己都聽不懂的抱怨,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服老咯服老咯……”老余搖頭晃腦的感嘆一句,卻見旁邊婆娘已經點燃了煤油燈。

老余的婆娘將燈芯朝下薅了薅,三寸高的火焰一下子萎縮到

不足一寸,將煤油燈朝老余一遞,嫌棄道:“拿去,我不需要。”

陪自己吃了一輩子苦,老余清楚;婆娘在自己到西疆大營去戍守邊防時,婆娘受了怎樣的苦,老余也省得;毒辣的刀子嘴下邊藏了一顆多么柔軟的豆腐心,老余更明白得很。

不過,對老余來說,心底的感激與愛意,可爬不上嘴巴來。

老余只是憨笑兮兮的接過煤油燈,然后就屁顛屁顛的朝門外走去,正好聽到一只最先響起的咕咕溜雞鳴,“哼哼”兩聲笑道:“就宰這只了!”

老余的婆娘早已到灶后淘起糯米,準備蒸熟,與不知道哪只倒霉的大紅公雞一起,用以祭祀丈夫的先考,當然,也是自己的表叔。

天色漸亮,村莊里次弟響起舂碓的“咚咚”聲音,一家,再一家,繼而連綿成片,仿佛村莊正在蘇醒一般,召示著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走在田埂上的老余婆娘收起豎得老高,凝神細聽舂碓聲音的耳朵,啐了一口,不屑道:“要不是我今天有事,能讓狗蛋家搶了頭碓?要我說,他家娃兒這名就起得不行,狗又不生蛋,像我家魚蛋多好聽。”

城里的女人大多以為山里的女人生活沒甚盼頭,面朝皇土背朝天,逆來順受。

這一點,老余的婆娘可是萬萬不認的,山里的女人,那可是爭強好勝得很哩!特別是“能生兒子”和“干活勤快”,那可是山里女人之間一等一重要爭勝點,其它更多比雞毛蒜皮還小的事情,那可就更不能服輸了。

總之,除了不爭風吃醋,啥都要爭一下。

老余翻起白眼:“是是是,你家魚蛋最好聽,是你家的都是最好的,別人家的都比不上你家的。”

“那倒也沒有。”

聽到婆娘這般回答,老余反倒愣了一下,不料,下一瞬,老余就極度不爽的咒罵了一聲。

“人家的男人可比我的好多了。”老余的婆娘認真沉吟道。

墳地就在村邊,老余夫婦倆沒走多久路就到了。

清明剛過不久,墳地里的每一座墳頭都已經用鐮刀割去了雜生的叢草,用清水擦洗過墓碑,每座墳頭上都插有用青竹與花綠紙錢制成的招魂幡。

來到先考的墳前,老余放下手中麻袋,先掏出一口關大不小的黑鍋,從鍋里把整個煮熟的大公雞拿出來擺到墓碑前后,老余再從麻袋底取出香紙,憨笑道:“爹,我又來了。”

老余一向喜歡念叨不停的婆娘,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公公的墳頭的緣故,安靜的從麻袋里掏出碗碟,盛了三碗糯米飯,再倒上三碗米酒,擺到大公雞前方。

夫婦倆擺放好祭祀飯酒,老余就點燃了紙錢。

左手端了好大一沓紙錢,右手不斷扯下放到火堆里的老余搖頭抱怨道:“爹,你是不知道,現在的錢,可真他娘的難掙!你活著的時候沒享過福,現在死了,我就給你多燒點!”

老余的婆娘乖巧的拿來一把香點燃,墓碑左右各插一柱,而其余的,老余的婆娘就插到了墳包各處。

按理說,依然風俗,在墓尾也是要插

上一柱,也是要祭上一碗飯、一碗酒,用以祭奠過路的亡魂,莫要打擾在此處長眠的逝者安息。

不過,這個風俗老余可不遵守。

原因也簡單,老余是個老卒,老余的老子也是個老卒。

生且不懼厲鬼來,死去何怯游魂擾?

“他們敢?”老余第一次向婆娘解釋時,就是模仿老子臨死前的哂笑語氣。

“爹吶,魚蛋最新一封家書,是郵差昨天才送來的,不說你還沒聽過,連我都還舍不得看,等著今天我們一起看哩——”提起兒子,老余臉上不由自主盈上驕傲自得的笑意。說罷,從上衣貼身的內袋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信件。

信封的開口尤其平順,并且沒有完全扯掉,一截細長紙條開口,沾連在半寸的信封上,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拆信時不是隨意的一下撕開,而是用剪刀小心翼翼的裁剪的。

老余從信封里取出信紙,昨天剪開信封將信取到一半時,想到今天就是先考的祭日,與婆娘商量之后,決定今天到先考的墳前一起看,忍了一天一夜,如今可實在是心里得很了。

展開信紙之前,老余先將信封鄭重其事的重新放回上衣內袋,而后,一雙滿是老繭的粗糙大手竟然有些顫抖。

“你激動個啥?沒出息!別不小心掉進火里了!”已經半晌沒有作聲的老余婆娘見到看到老余顫抖的手,再管不得什么賢妻形象,大聲咒罵道。

老余看向自己顫抖的手,怔然呢喃道:“不是我抖的,是它自己抖起來的……”

“抖得跟旱鴨……”感覺到丈夫的口氣不對勁,老余婆娘將出口近半的懟辭強咽了下去,一下子緊張起來,一把握住老余的雙手,感受到老余的雙手還在顫抖不止,焦急道:“老余,你別嚇我,你沒事吧?是不是拉車拉太累了?”

曾以手穩弩準聞名營賬的西疆游弩軍夜狼營斥候老卒搖了搖頭,臉上的復雜神情,是老伴兒看不懂的感慨寂寞。

英雄遲暮。

老余很快調整好了心情,笑道:“人老了都會抖的,你莫笑我,你以后也一個卵樣。”

見老余重新掛上笑容,老余的婆娘這才稍放下心,不確定道:“真的?你莫哄我,要是有什么病,咱就去鎮上找郎中治。”

“你這糊涂婆娘!”老余不滿的罵了一聲:“看郎中多花錢啊!咱們的錢,可是要存下來給魚蛋建房子討婆娘的!我連地皮都挑好了!”

罵聲已然出口,老余才后知后覺的盈上一副后怕不己的表情,論吵架,老余覺得十個自個兒也頂不上婆娘半張嘴。

熟料,老余的婆娘輕嘆一聲,輕聲道:“兒子是重要,但你也一樣重要,我們生魚蛋生得晚,后邊想懷已經懷不上,你們倆就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男人,誰都不允許出事,誰都不允許走在我前邊!”

人生吶,屬實有趣。

作為西疆老卒,從入伍到退伍,老余傾盡所有,讓自己從善良變得殘酷,而從退伍到如今,老余再次用盡全力,讓自己從冷血變回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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