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仙冢 第三十六回(下)情字難解人妖殊途 難悔當
第三十六回(下)情字難解人妖殊途難悔當初百年孤獨
西域,契夷王國,茨爾哈城。
督察堡主堡頂層,富麗堂皇的房間里燈火通明,多顆夜明珠配合靈禁法陣,讓擺在房間角落的那一鼎獅紐三象足熏爐都沒在紅木地板上投射出明顯影子。
茨爾哈城作為契夷王國商貿大城,鳴雷帝國商旅常至,故而,不可避免的沾染上許多中原印記,比如這間屋子的家居擺設與裝修內飾,西域與中原風格交雜,這種混搭格調甚至衍生出名為折衷主義的建筑理念。
房間里有一大一小兩張床塌,稍小那張擺在房間中央,在一切家居都擺設得極其講究的房間里稍嫌突兀,不難看出是臨時搬來的。
兩張床塌上都鋪設極品絲綢床單,看分別躺在大小床塌上的半妖少年與人族少女身體輕嵌進絲綢里,那近尺厚的床墊里填充的棉絮必然不會差。
兩張床塌中央,拜火教光明祭司賈拉爾丁恭謹告退。
阿努什爾旺擺了擺手。
契夷王國斯拉木親王走到大床側身坐下,心疼看向女兒薇安,朝一直候在房門邊的侍女招了招手,吩咐侍女去準備一盆溫水與干凈綢帕。
過不多久,侍女歸來。
阿努什爾旺示意侍女將盆帕放到寬大床頭柜上,從侍女手中接過綢帕,放到水盆里浸洗,擰成半干,為薇安擦凈口鼻耳下的血污與臉上的炭黑條紋。
“換水。”阿努什爾旺不想驚擾到睡夢中的薇安,扭頭向侍女開口,話語輕而簡。
經過賈拉爾丁以“圣光”洗禮,薇安臉色紅潤,已無大障,如今依然沉睡,想必是太過疲憊。
“娘親……”睡夢中的薇安眉頭皺起,眼皮跳動,不安的呢喃囈語,眼角溢出清淚。
阿努什爾旺輕嘆一聲,伸出手撫摸薇安臉頰,為其拭去眼淚。
在侍女再次回來時,阿努什爾旺看到水盆里已經換了一張新綢帕,滿意的朝侍女點了點頭,侍女欠身一禮,退至房門旁候命。
“老大……”薇安忽然掙扎扭動起來,猛一下驚坐而起:“老大!”
“沒事了,薇安娜,爸達在這里。”阿努什爾旺牽起薇安的手柔聲道。
“爸達……這里是……”薇安迷糊的打量周遭環境,晃動阿努什爾旺的手臂焦急問道:“老大呢?”
阿努什爾旺朝旁讓了讓,向身后小床指了指:“老大?是那個半妖少年救了你?”
薇安一下跳下床,跑到石念遠床邊,看到床上石念遠兩條手臂下還有另一雙奇異骨節手臂,小嘴微張,不過,畢竟早知道石念遠是擁有蝶族血統的半妖,驚訝沒有維持太久。
阿努什爾旺走到薇安身后:“在我趕到時,他已經被坍塌土石壓成重傷,好在半妖體魄強于人族,并且,賈拉爾丁已經用圣光為他洗禮過,應該很快就能醒來。”
“謝謝你,爸達……謝謝你及時趕到……”薇安牽起阿努什爾旺的手慶幸道。
阿努什爾旺寵溺的看向薇安,另一手撫了撫薇安摘去氈帽而披散下來的長發:“這一次你非要跟來,我就猜到你會去找月雅。從你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叮囑你,運言之術涉及因果,盡量別用,可是你從來不聽爸達的話。”
薇安雙手朝上方一抬,阿努什爾旺默契的將薇安抱起,薇安在阿努什爾旺臉上親了一口道:“聽話聽話,以后一定不用了。”
“你每次都這樣說。”阿努什爾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沉吟片許,續道:“以前,我總是插手月雅的人生,干涉月雅的選擇,一向乖巧聽話的她,卻在生下你后離我而去。所以,我一直沒有強硬的要求過你什么……不過……運言者的命運太過坎坷,爸達真的不希望你一生艱苦。”
“爸達,這一次是真的,以后真的不用了。”頓了頓,薇安吞吐續道:“我……我知道我名字里阿布杜拉的含義了……我見到了娘親與阿布杜拉叔達……娘親跟我說了一些你們的往事……”
阿努什爾旺并沒有特別意外的模樣,畢竟,月雅與阿布杜拉都是運言者,阿努什爾旺見識過太多運言者的詭異能力。
沉默良久,阿努什爾旺苦笑道:“難悔當初。”
薇安不太理解阿努什爾旺這句話的意思,后悔就是后悔,不悔就是不悔,難悔是什么意思?
少女眨了眨大眼睛,將心中疑惑問出。
阿努什爾旺露出回憶神色,話調幽然道:“人生里有一些事,你做過之后,留下了一生的遺憾,可是,如果你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明知道那樣做會留下一生的遺憾,卻還是會那么做。”
薇安還是不懂,想了想,將娘親交待轉告爸達的話說出:“爸達,娘親說……你不欠他們的,他們也不欠你……”
薇安雖然年少懵懂,可是對于這樣發生在父母與另外一個男人之間的愛恨糾葛,還是感覺到奇怪詭異,話語怯生生的。
阿努什爾旺依然很平靜,沉吟道:“這座墓穴……薇安娜,阿布杜拉完成承諾,將月雅身上的不詳因果剝離了么?月雅……入輪回了么?”
薇安腦袋一耷拉,搖了搖頭。
阿努什爾旺瞳孔驟然一縮,超凡境合品大圓滿仙道修士的情緒波動立刻讓體內靈力回路生出反應,紊亂靈壓絲縷溢出。
“爸達……”薇安不安的晃了晃阿努什爾旺道:“你聽我說……”
阿努什爾旺深呼吸幾口,平復心緒。
“阿布杜拉叔達不僅將娘親身上的不詳因果剝離,還將我與老大身上沾染到他的因果攝取。不過……娘親后來又把所有氣運都渡給我和老大了……娘親她……她……”薇安說到這里,回想起墓穴后室里月雅最后慘狀,回想起那聲聲凄厲哀嚎,那一道恐怖可怕的黑色火焰,那一條黝黑猙獰的空間裂縫……身為運言者,薇安知道,月雅將會永墮輪回縫隙,永世不得超生,情不自禁哽咽抽泣。
薇安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去說,支吾良久,低聲道:“她走了……”
阿努什爾旺對運言者雖然有所了解,卻沒有多么深刻。在阿努什爾旺的理解中,原本身為自己仆從的阿布杜拉在自己的發妻月雅生下薇安后,悄然帶上先天一炁虧空的月雅離開,并留下一封密信,向自己說明由于月雅過度使用運言之術,死后將無法得入輪回,而他將會以生命作為代價去布置后手,讓月雅轉成靈體強留世間,以己相渡,如今看來,是失敗了。
對于無法感知到氣運的人來說,那些虛無飄渺的命運之說、輪回之言,實在是無法真正理解與想象。
阿努什爾旺輕拍薇安后背,房間里唯余少女斷續的哽咽聲,而正在哭泣的薇安已經決定,將娘親那副凄慘模樣與永世不得超生的結局爛在心里,絕不告訴每天將娘親靈位拿出吊唁的爸達。
而唯一能稍微理解自己這一份哀漠心緒的……
薇安從阿努什爾旺懷中躍下,來到阿凡提老大身邊,沉默陪伴。
石念遠在夢里旁觀了一場幕劇。
仿佛折子戲一般,零碎而殘缺。
石念遠覺得這真是一個極其狗血的宮廷三角虐戀。
時逢春秋亂世,少女出身在中原百越,在亂世里能穿上綾羅綢緞的少女,家庭背景必然不會差。少女的父親領導著一支在春秋諸國遠近馳名的龐大商隊。
時年,絲綢之路方通,中原與西域始連,少女的父親果決的將商隊馬匹盡數換作駱駝,商隊改頭換面,在彼時中原商界首次提出“駝幫”概念,并沿用“安平”之名,創立安平駝幫。
作為第一批吃到絲綢之路商途肥美“螃蟹”的跨國巨賈,安平駝幫富上加富,用富可敵國來形容完全不夸張。
百越君王親封少女的父親為“博望侯”,雖無實權,卻具名勢。
安平駝幫行走春秋諸國,連許多小國的國君都會親自接待,少女所受待遇,甚至不下于一國公主。
錢、勢——這兩樣東西已經足夠讓常人享盡世間風月。
可是,還不止如此,少女的父親擁有強大仙道修為,一次次在西域無盡大漠商途中讓駝幫化險為夷不說,更是讓江湖宵小、豪紳貴胄,甚至春秋諸國皇親國戚都不敢欺負少女分毫。
唯一能讓少女蹙起眉頭的事情,就是少女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好在,安平駝幫所有幫眾都無比寵愛少女,少女的成長幸福而快樂,性格陽光而開朗。
后來,在安平駝幫首次來到契夷王國王都夷武城時,少女遇到了她的劫,認識了那個擁有契夷王國斯拉木皇姓的少年阿努什爾旺,當然,同時還認識了阿努什爾旺身旁寡言少語的忠心仆從,阿布杜拉。
在初遇那一刻,少女運識開啟,世界在少女的眼中改變,一條條透明絲線糾纏牽連,而其中一條紅線,從自己身上沿伸向前方少年,少女決定遵循那玄奇的冥冥指引,認定那個干凈謙遜的西域少年,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恰好少女的父親決定在夷武城滯留一段時間,建立安平駝幫在西域的商業基地。
那一段日子里,少年帶少女走遍了夷武城幾乎所有的地方,不管是皇庭禁城、拜火教廷,還是陳年古堡、貧民地窟,一向乖巧聽話的少女在骨子叛逆的少年帶領下,吹過夷武城每一縷清風,踏遍阿姆河每一寸河堤,甚至少女瞞著父親與駝幫,與少年一起到凱圖巴克湖去游玩,少女從來沒有想過,西域竟然會有一座那么大那么美的湖泊。
而另外那名沉默寡言的少年阿布杜拉,永遠安靜的守在二人身后。
有一天,三人正在拜火教廷做禱告,神廟里忽然沖進來一群盔甲鮮明的騎士,將阿努什爾旺擄去。
少女無比擔憂焦急,就想要馬上跑回城中去求父親幫忙,將阿努什爾旺救回來。
那一刻,阿布杜拉伸出手拉住了少女,與少女說了彼此間第一句話:“月雅,你不要喜歡阿努什爾旺,等安平駝幫返程,你就跟你的爸達離開西域,回到鳴雷,永遠不要回來。”
少女月雅直到那一天,才知道阿布杜拉原來不是啞巴。
身為運言者,阿布杜拉在初見月雅時,就感知到月雅覺醒運識,后來一段朝夕相處的日子里,與阿努什爾旺一樣,同樣情竇初開的阿布杜拉不可避免的喜歡上了善良乖巧的月雅,于是,暗中施展運言之術細察氣運絲線,窺探月雅命運走向,阿布杜拉預感到,如果月雅繼續與阿努什爾旺走在一起,早晚會遭遇不幸,會萬劫不復。
身為阿努什爾旺最忠心的仆從,并且同樣喜歡上了月雅,阿布杜拉猶豫了許久,直到這一刻,趁此機會,才終于決定說出,勸月雅離去。
可是,放到月雅眼里,就是身為仆從的阿布杜拉暗地里背叛了主人。
想到阿努什爾旺從來沒將阿布杜拉當作仆從,而是當作最要好的伙伴,覺得阿布杜拉就是看不得阿努什爾旺與自己好,一向溫婉的月雅狠扇了阿布杜拉一個耳光。
不料,這一計耳光扇完,月雅再次“看”到了那條命運的紅線,原來,初遇那天,紅線指向的并不是阿努什爾旺,而是阿布杜拉。
那一天,阿布杜拉第一次沒有時刻守護在阿努什爾旺身旁,沒有追隨那一群騎士與阿努什爾旺一道離去。
是夜,阿布杜拉與月雅在阿姆河旁說了很多話。
月雅知道了,原來將阿努什爾旺擄去的騎士隸屬契夷王國皇家騎士團,阿努什爾旺名字后的皇姓并非巧合,阿努什爾旺的的確確出身契夷王庭皇家,是當朝十六皇子。
月雅知道了,原來阿布杜拉也能“看”到那些絲線,而那些絲線喚作“氣運之絲”,知道了什么是運言者,知道了運言者可以通過感知氣運之絲窺探命運天機。
月雅知道了,原來阿布杜拉也喜歡自己,而氣運之絲指涉的天機,是二人會攜手走向幸福安好。
月雅知道了,原來阿布杜拉并不是背叛伙伴,而是為自己與阿努什爾旺,放棄了追求自己,并勸自己離開,這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徹夜長談,月雅還知道了很多很多……
如果月雅聽從阿布杜拉的勸告,隨安平駝幫返回鳴雷帝國,不再踏足西域,就不會有之后那些悲慘與遺憾了吧?
甚至,如果月雅遵循氣運之絲的冥冥指導,與阿布杜拉在一起,想必真的會與之白頭偕老,幸福一生吧?
可是,月雅怎么會甘心呢?
父親不是常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么?
總之,月雅認定了阿努什爾旺,而阿努什爾旺同樣一心一意想要與月雅在一起。
后來,果然如同阿布杜拉所說,厄運降臨,并且接連不斷。
契夷王庭皇家發現了十六皇子與鳴雷帝國安平駝幫幫方之女在一起。
縱然是那一支底蘊深厚,為契夷王國帶來許多財富的鳴雷帝國知名商旅又如何?阿努什爾旺可是當朝帝皇最為器重的皇子,一心想將其扶上接班帝位。
可是明明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明明通曉政務、擅長行兵,明明身具作為一國帝王所有天賦,并已經展露出非凡才能的十六皇子阿努什爾旺卻沒有多少參政的心思,這一點在認識那駝幫女子后更甚,一有機會,阿努什爾旺就會溜出王庭禁城去尋那駝幫女子。
阿布杜拉以運言之術那如同有限前知的可怕能力,讓阿努什爾旺在危急時刻趕到截殺現場,可是,在阿努什爾旺趕到時,安平駝幫已經死傷慘重,月雅的父親躺在血泊之中。
安平駝幫唯有少數幫眾逃脫,自此,一代商業傳奇落幕,安平駝幫一夜沒落。
彼時,阿努什爾旺一反平日溫和謙遜,憑借凝元境仙道境界與十六皇子身份,在六圣騎不敢出手,一眾騎士不敢還手的前提下,擊殺皇家騎士團數十名騎士,帶走月雅。
當朝帝皇震怒,將阿努什爾旺與月雅抓回,并打入王庭天牢。
天牢里,當朝帝皇每日都會前來,每日都會分別與二人交談。
半月后,當朝帝皇心情大好,正式立阿努什爾旺為儲君,而阿努什爾旺遵守與帝皇在天牢中的約定,娶國師之女為妻,并將月雅納作嬪妃。
阿努什爾旺與國師之女大婚之日,月雅以淚洗面,沉默陪伴的阿布杜拉次日向阿努什爾旺提出離開請求,得到阿努什爾旺應允。
再后來,契夷王國發生了震驚全國的“凱圖巴克秋變”,大皇子設局引先帝到凱圖巴克湖秋游,在湖畔擊殺先帝,隔日,在夷武城王庭禁城外高舉先帝頭顱稱帝。
出乎意料所有契夷民眾預料的事情是,儲君阿努什爾旺站到了大皇子身后,全力扶持大皇子上位,憑借卓絕政治天賦與鐵血手腕,于數月內讓契夷王都重回正軌。
而后,想要與月雅過上平凡日子的阿努什爾旺向曾經的大皇子,如今的契夷帝皇提出引退。
當然,遭受帝皇拒絕。
夷武城王庭禁城廣場上,帝皇在所有朝官見證下,親封阿努什爾旺為親王,賜“曼珠沙華”族微,賜世襲罔替資格,賜滔天政權兵權,賜言“見曼珠沙華親王如見本帝”。
是夜,曼珠沙華親王堡內大設宴禮,廣邀權貴。
令到場權臣貴胄始料未及的是,一則消息在慶祝宴禮上爆出——新晉曼珠沙華親王曾經的忠仆阿布杜拉一直與王妃月雅私下保持聯系,并且,私通。
拜火教宗教裁判所教皇與光明大祭司當眾出證,結拜火教禱印立誓,稱在宗教裁判所占星臺上,占卜到二人不潔關系。
帝皇怒發沖冠,當即命令新晉十二圣騎的拉蘇爾將曼珠沙華王妃月雅從屬堡抓到宴中,親賜毒酒一杯。
阿努什爾旺前日還因為聽月雅說已經懷有身孕而高興,彼時彼景之下,如何自處?
是夜,阿努什爾旺代飲毒酒,懇求帝皇將對月雅的懲罰從賜死改為放逐。
帝皇感念曼珠沙華親王阿努什爾旺故念舊情而應允。
自此,綠頭親王的諢稱散播開來。
不過,很快,所有敢在暗地里嚼舌根的人都被皇家騎士團秘密(和諧)處死。
此后,阿努什爾旺一心輔佐朝政,契夷王國經貿快速發展,國力日益增強。
一年后,曼珠沙華親王府,阿努什爾旺寢房,熟悉親王府守衛布置與靈禁法陣的阿布杜拉將月雅帶至,月雅懷抱一名女嬰。
時已晉身超凡境的阿努什爾旺根本不用做什么滴血認親,就能夠以天心意識感知到那名女嬰是自己親生骨肉,這才驚覺深陷陰謀,而月雅不知為何,已經先天一炁虧空。
阿努什爾旺這才知曉,在天牢里先帝曾與月雅說過什么,而彼時大皇子,當今帝皇同樣找過月雅,又達成了什么協議……
星海仙冢 第三十六回(下)情字難解人妖殊途 難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