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故人
這樣的說話方式是如此的熟悉。
這些語氣中充滿了關心，光是聽著就能夠讓愛麗兒感覺到從內心深處中涌出來的溫暖。
在這只飛天小母貓還沒有展現出它真正的模樣之前，每每聽到這些關心的話語都讓愛麗兒覺得自己并不是在孤軍奮戰。多少年來，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待在臥室的時候，能夠看著這只貓，有它陪伴在自己的身邊，才會感覺不那么的孤獨，自己的生活才會顯得有那么一點點的舒適。
只不過，那一切都已經是過去時了。
愛麗兒的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眼角則是向著大門的方向再次張望了一眼。
在確認現在真的沒有什么人會就此沖進來之后，她嘴角的那抹笑容卻是不由自主地化為了一抹苦笑。小心翼翼地，她也是將桌上的一支鋼筆偷偷抓在手里，仿佛拿著匕首一般地拿著。
“相比起累死，我倒是更加擔心我會在某一天被突然暗殺，這樣的死法似乎還來的更早一點。”
愛麗兒將鋼筆藏在身后，默默地退到墻角，讓自己沒有后顧之憂，同時依然保持著臉上的笑容繼續說道——
“我們人類的防御措施對于你們惡魔來說真的就那么不堪一擊嗎？你想來就來，那這場戰爭打的還有什么意義。”
面對現在完全設防的愛麗兒，娜帕倒是并沒有表現出多少的失望，反而像是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這只貓在半空中緩緩飄浮，既沒有靠近愛麗兒，也沒有就此遠離。它扭過頭，看著四周的裝潢，同時又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那些文件，說道：“暗殺你不符合規則。同樣的，暗殺任何一名你們人類的將領都不符合規則。”
愛麗兒微微一愣，但依然保持警惕：“規則？戰爭的雙方竟然還有規則？你該不會說，如果我們人類能夠直接暗殺掉魔王的話，那么這場戰爭也不算完，還會有下一場等著我們？”
娜帕回過頭，認認真真地看著愛麗兒說道：“如果你們人類能夠組建起一支暗殺小隊，在伊戈沒有察覺到的時候潛入他位于邊際省的城堡，然后通過暗殺手段刺殺他的話，那么這場戰爭理所當然應該歸你們勝利。畢竟，勇者擊敗魔王的劇情中，也不都是這么描寫的嘛。”
聽著娜帕的話語，它好像并不是來直接行刺自己的。或者說，它在攻擊自己之前似乎還是想要好好聊聊。
想到這一點之后，愛麗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臉上的苦笑重新轉化為淡淡的微笑，說道：“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想法。那么，尊敬的娜帕女士，請問您這樣的惡魔今天來到我這里，如果不是為了來殺我的話，那你又是來做什么的？總不會是想要來聊聊天的吧？”
聽到愛麗兒現在用如此官方的口吻對自己說話的那一刻，娜帕的那小小的身軀卻是突然一顫。
這只小貓漂浮到愛麗兒差不多胸口高度的位置，抬起頭，望著這個人類女性的雙眼。那雙藍寶石色的瞳孔內似乎蘊含著太多的話語與哀愁，只是現在，這雙眼睛所面對的卻是一個敵對且完全沒有任何好感的笑容。
“如果…我真的只是來聊聊天，敘敘舊的話…”
過了許久，娜帕才終于吐出了自己的話——
“那我們之間，是不是就已經沒有什么可聊的了？”
辦公室內，一時間變得沉默。
愛麗兒能夠感覺到自己緊握著鋼筆的手掌心里已經布滿了手汗，雖然她的臉上還是帶著笑，但是背脊上的冰冷卻是讓她知道，自己心中的恐懼感已經逐漸彌漫了出來。
如果說現在直接向著大門口沖刺的話，那自己是不是能夠在這只貓動手殺掉之前順利觸摸到門把手呢？
可笑。
這只貓可是那個伊戈專門留下來用來幫他解除封印用的，這么多年來，自己也非常清楚這只貓那詭異的魔法和強大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這么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類少女想要從它的攻擊下逃離？從理論上來講就不可能。
敘敘舊？
從理性的角度上來講，愛麗兒不可能相信這種話。
眼前的這只看起來很可愛的小母貓是魔王的麾下，它就是一只外表可愛的惡魔。就算這只惡魔在這段時間里面沒有親自殺過人，可那么多的人類都死在惡魔的手上，它不可能逃脫這筆血債。
但是…從感性的角度上講，愛麗兒看到娜帕的那一刻，心中除了恐懼與緊張之外，在那內心的角落，在那被許許多多負面情感所掩埋的深處…或許，也的確有了那么一絲絲與老朋友相見，想要說說話的情感吧。
“呼…”
愛麗兒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握著鋼筆的手略微松開，然后再握緊，盡量讓自己的手指能夠保持靈活，不要顯得太過僵硬。
等到幾個深呼吸之后，她歪過腦袋，看著大門口的方向，說道：“前段時間，我們剛剛宣布了一個公會成員因為勾結惡魔，從而差點被處以死刑的案件。”
娜帕的目光也是從愛麗兒的臉上挪開，不再看著她。同時，這只貓緩緩飄落到房間另一端的沙發上，在那坐墊上稍稍踩了踩，似乎是在尋找一個舒服的位置，一邊踩一邊說道：“我知道。是我看著那孩子跟在大地守護者身旁的，她也有一段十分悲慘的往事。現在，希望她的靈魂能夠真正安息。”
愛麗兒聳了聳肩膀，冷笑一聲說道：“特斯拉雖然可以避免死罪，但是活罪卻難逃。除了幾天實在是需要他參與工作之外，他現在必須被關押在監牢里，服上至少二十五年的刑期，而且不得假釋。他的所有家產都拿出來做賠償用了，在這未來的二十五年的時間內，他都只能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囚犯。”
“而現在，身為人魚軍領袖的我，卻和一個敵人的惡魔將領再次聊天？你不覺得這種事情十分的諷刺嗎？”
娜帕似乎是找到了一個十分舒適的位置，十分干脆地趴在了坐墊上。它依然別過腦袋沒有看到愛麗兒，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心中的怨恨。但這場戰爭打下來，我們彼此之間都已經有了很大的傷亡。”
“跟隨大地守護者出來的兩名精靈族的將領，現在已經全部殞命。前幾年收的一名人類中的天才雷電魔法師，如今也已經魂歸故里。再加上如今，那個可憐的孩子也被你們擊殺，短短數年之間，你們人魚軍創造了以前的人類部隊都沒有能夠達成的壯舉，讓我們的領軍人物損失慘重。”
現在，似乎真的不是很適合敘舊。甚至就連彼此的目光互相接觸一下，都會讓愛麗兒感覺到些許的愧疚。
她低下頭，看著地板，沉寂片刻之后也是默默地說道：“你們魔王軍損失慘重，但我們人類方面難道就沒有損失嗎？啫喱這孩子，從小就受苦受難，他在和鑰匙的那一戰中身負重傷，到現在都還躺在床上，沒有辦法恢復。那場戰斗雖然說是我們贏了，但我們也損失了一名優秀的戰場指揮。”
“此外，還有曲奇將軍，他因為你們的陰謀也是身受重傷，失去了一條胳膊，終身也將在輪椅上渡過。再比如說我剛剛提到過的特斯拉，他從此以后也不能以人魚之歌成員之一的身份出列。更有甚者，再加上達克的父親帕拉丁·光中光，他雖然曾經是我的敵人，但卻是一名當之無愧的光輝騎士。現在，這名勇敢的人類騎士也在你們的陰謀詭計之下被殺。”
“這些只不過是我叫的出名字來的，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我叫不出名字來的戰士死在各種地方，甚至還有一些人不想參加戰斗，卻因為你們惡魔的行徑而被轉變成了惡魔的形態，反過來屠殺他們曾經深愛的家人與朋友。”
“談論損失？惡魔似乎沒有什么資格和我們人類談論損失。”
說著說著，愛麗兒只感覺心中有些苦楚。那種想要和娜帕好好說說話的心情現在卻無法表達出來，脫口而出的卻只能是這種站在人類立場上的話語。
對于愛麗兒這個“人類”的發言，那邊的娜帕也不敢抬頭看她，沉默許久之后，這只貓咪終于喃喃地說道——
“戰爭…讓我們彼此之間都背負了許許多多的東西。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戰爭的話，那該多好。”
“我們不喜歡戰爭，尤其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更不喜歡戰爭。”
愛麗兒抹了一下眼角，漲紅著眼睛繼續說道——
“但，這場戰爭并不是我們人類挑起的，而是伊戈那個混蛋拉起來的。既然他想要戰爭，那我們人類就一定會展現出我們人類的力量。這場戰爭他想要打多久，我們人類就陪他打多久，一直打到他再也打不動，主動想要投降為止。”
聽到愛麗兒如此堅決的聲音，娜帕的身子也是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它忍不住開口說道：“愛麗兒，你真的有必要如此堅決嗎？你應該明白，你們人類是一種十分容易臣服的生物。你們天生就希望能夠拜倒在某種超強的力量之下，你們人類天性就有著一種奴性。沒有主人，你們人類就會希望自己擁有一個主人。如果實在是找不到一個主人，那你們就會創造出一個神來繼續把自己當成仆人。”
“你也是人類，大多數人類都喜歡當仆人，為什么就只有你那么倔強？就只有你硬是拉扯起這么一支隊伍，和你們的天性作對？”
愛麗兒依然沒有看著那邊的娜帕，她只是伸出沒有抓著鋼筆的手指著大門，含著略顯更咽的聲音說道：“如果你不是來殺我的，那我們的敘舊…應該也結束了。現在，請你離開。下次再見面時，可能就是在戰場上了。”
面對愛麗兒的逐客令，那邊的娜帕終于忍不住，轉過頭重新看著愛麗兒，沉吟良久后，才緩緩說道——
“還記得當年在公會里面的時候，你洗澡，然后讓我幫你拿毛巾，拿肥皂。那段日子雖然過得比較苦，我的力量也比較微弱，但現在想想，那還真的是一段挺有意思的生活。”
愛麗兒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指著大門口的方向。
“那段時間我不能離開公會，也懶得離開。所以，我每天就負責待在公會大廳里面，等你們完成任務回來。我多少次早上目送著你離開公會，然后看著天空中的那輪太陽從東邊走到西邊落下，然后又在漆黑的深夜中看到你的身影緩緩出現。”
“愛麗兒，那段時間我真的有過擔心。擔心你早上一旦出門之后就再也回不來了。你沒有力量，你本不應該做那么危險的冒險家公會的會長。尤其是當你必須要出門兩三天的那段時候，我一直都在強迫自己必須要睡覺，因為只有睡覺才能夠跨越一大段的時間，然后直接來到你能夠回來的那個日子。”
愛麗兒低下頭，伸出的手也是默默地降下。
娜帕：“你以為，我是來勸降的嗎？不，我真的只是來敘敘舊的。”
“你率領的人魚軍取得了以往的人類想都不敢想的進步，在這個只有武技和魔法才是主要力量的時代，你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凡人卻站在了‘魔王’的對立面。”
“這是一種獨屬于你的榮耀，同時也讓我相信，普通的人類也的確足以擁有這種榮耀。”
“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不會暗殺你。同樣的，伊戈也不會親自來暗殺你。因為那樣就破壞了規則，他也就沒有資格繼續擔當大地守護者。”
“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是想要說一句，我是真的很高興你能夠走到現在的這一步…同時，也對你不愿意放棄繼續抵抗而感到高興。”
終于，愛麗兒的目光緩緩回轉了過來。
她默默地看著那邊的娜帕，四目相對，她能夠看到這只貓的眼睛里面透露出來的的確是真誠與友善。
“你到底…想說什么？”
終于，愛麗兒開口了。
聽到愛麗兒的回應，娜帕終于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它再次從坐墊上漂浮起來，一邊靠近愛麗兒一邊說道：“我想說的話剛才都已經說了。我未來想說的話在過去的時間里面也對你說過了。”
“愛麗兒，你曾經無數遍問過我，是否愿意擔當大地之母的職責。然后，你無數次問我大地之母究竟是什么東西，又為什么要你擔當大地之母，不是嗎？”
“現在，我或者可以告訴你那個答案了。又或者，你自己也已經明白了那個答案。”
愛麗兒想了想，一時間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默默地捏緊了一下手中的鋼筆，但隨后又慢慢送了開來。
“這樣，能夠讓這場戰爭停止嗎？”愛麗兒問道。
娜帕卻是搖了搖頭，略顯可惜地說道：“不能。這也是規則，我不能根據一時的好惡而決定勝利者，畢竟到現在為止，你們之間還沒有分出真正的勝利者。所以即便你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我也不能就此將一切的力量全都轉移到你的身上。”
愛麗兒哼了一聲：“也就是說，這場該死的戰爭全都是一場游戲嗎？一場名為選拔賽的游戲？”
娜帕：“這并不是游戲，而是一場信念與意志的選擇。你和伊戈代表著的是這個世界上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兩股戰斗力，而你們這兩種戰斗力之間的區別卻是無法融合，彼此隔離的。但是，這個星球在未來的兩千多年的時間里面究竟應該怎么走，現在差不多已經是最后的時刻了，我們必須要有一個決斷，做出真正的選擇。”
“伊戈有他的想法，有他的目標，他的善良與仁慈推動著他指揮下的軍隊的毀滅與殘忍。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上來講，短時間內的殘忍與殺戮未必不是為了長久的和平與繁榮。”
“相對應的，愛麗兒·加西亞所選擇的道路可能一時間象征著你們人類的道德觀念，有著愛與和平的信念。但是長期以來你們人類真的能夠珍惜這份信念嗎？還是說在漫長的歲月過后，在那場終結之戰到來之前，你們又會再次墮落？這樣的情況實在是無法分辨，務必需要做出一個決斷。”
看著眼前的娜帕，愛麗兒突然有了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她想要上前盡情地抱一下這只小貓，揉揉它的毛發…可是，愛麗兒還是忍不住了。
只不過，有一句話愛麗兒卻實在是忍不住，開口說道：“你…娜帕，你不是魔王的下屬，你也不是單純的惡魔那邊的魔獸！你…究竟是誰？”
娜帕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我只是一個選擇，一個沒有人注意，也不需要有人注意的選擇。我的目標就只是觀察，然后選擇出最恰當的人選，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