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五章 梟雄本色

城內城外有暗流涌動，表面上同樣不平靜。

夜已深了，萬薈軒內部一處深院的一間房內仍然亮著柔和的光芒，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手里一封由情報網送上來的書信，手邊還有一封。

信上只有短短兩行字，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陰鷙的臉上露出一抹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萬歸園的內務也是你們能摻和一手的？老虎長年不發威，一群猴子當了山大王，仍不知足，還想虎口奪食，豈不是老壽星上吊活膩了？！”

穩坐萬薈軒第三把手的董原臉上布滿譏諷之色，搖搖頭，便將手上的書信扔在一邊，隨即拿起另一封信。

此信絕密，是由他的絕對心腹送上來的。

信上同樣只有幾行字，董原卻足足看了小半個時辰。

他身體往后一靠，躺在松軟舒適的椅背上，閉目冥思。半晌，嘴角微翹，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自語道:“都說呂有為五大三粗，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今日得見此信，方知什么叫做粗人粗字粗言粗語，但這其中的道理何時粗糙過？這個大老粗又何曾真像傳聞那般鄙陋不堪？分明是個能屈能伸、大智若愚的梟雄角色。”

身子一挺，從椅子上站起，董原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幾圈，神色變幻不定。

“大掌柜與仙道弟子聯手設計蘇恒，雖然沒有成功，但也將禍水引到萬歸第一棧，讓呂有為吃了個啞巴虧。早先蘇恒一無所有，姓呂的倒也無所謂，可如今蘇恒得了萬歸令，他現在多半已是熱鍋上的螞蟻，以前或許都不屑解釋的黑鍋，如今卻讓自己有苦難言。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才過了幾個月？”

“在外人看來，萬薈軒與蘇恒有表面上的一點情分在，一旦此子歸來，最有可能會將萬歸令賣給萬薈軒，呂有為也不傻。只可惜，有之前那件事，姓呂的對那姓丘的估計早已恨之入骨，如何拉得下臉皮？退一步說，縱使他肯低三下四，大掌柜又如何會收下這條隨時會反咬主人一口的瘋狗？”

說到這兒，董原臉上譏誚更甚，“本是走投無路的絕境，卻偏偏找上了我，這才是此人最厲害的地方啊。能猜到我這個長年點頭哈腰、為大掌柜鞍前馬后操勞的卑微角色不甘寄人籬下并早有行動的，放眼整個萬歸園，會有三個人嗎？”

“蘇恒雖與我有言在先，但人心隔肚皮，難保他不會臨時變卦。保守起見，我想得到萬歸令，必須先清掉一些障礙。呂有為的想法都是與我不謀而合，我若殺了大掌柜二掌柜取而代之，再和他演好一出戲，基本就是大局已定。一家獨大的情況下，蘇恒就是想反悔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可是……”

他皺了皺眉，多年戰戰兢兢的臥薪嘗膽讓他對危險有一股獨特的嗅覺，“這個蘇恒，真的一直被蒙在鼓里么？粗中有細的呂有為，真的背下了那口黑鍋？如果這兩人暗中有所勾結，反過來算計我，那到頭來一切豈不盡成他人嫁衣？”

董原舉棋不定，在屋里一直站到了黎明破曉。

近日，古戰場六大禁地之四的古羅山、暗墟、天葬谷、化仙湖

紛紛向萬歸園聚來，風云驟起。

然而，他們最終沒能走到萬歸園。萬歸園內五大勢力聯手，主動出擊，將四大禁地阻在八千里外。

一場慘烈血腥的大戰，四大禁地十不存一，萬歸園就像是一頭從沉睡中覺醒的百獸之王，向那四只瞎蹦噠的猴子露出鋒銳的爪牙。

古戰場變天。

隨后，五大勢力就萬歸令問題進行了一場開誠布公的會議，最終不歡而散。

自此，五大勢力暗地里的動作越來越大，最后干脆直接撕破臉皮，毫不掩飾地開始拉幫結派。

那幾日，各大勢力相互來往不斷，各自扯皮，卻都沒有太過顯著的效果。畢竟，談來談去，萬歸令只有一枚，萬歸之主也只能有一個，該歸誰？

五大勢力都是心高氣傲的主，誰愿意低人一等，且放棄脫離這個封印地、回到洪荒大陸的機會？

當然，暗地里是否有誰做出妥協，定下某些陰謀毒計，那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不過，最后大體還是分出了兩大陣營。

萬薈軒和胭脂墳達成合約，五大勢力中唯一能跟萬薈軒真正并駕齊驅的神農堂與唐府、萬歸第一棧形成同盟。

隨后，萬歸園內開始了一場明里暗里的摩擦暗殺。

萬歸園內不許爭斗？

當主宰萬歸園的五大勢力都不守規矩時，那規矩就是一個笑話。

本該是古戰場主角的外來者反倒成了看客。

萬薈軒擁有古戰場最大的情報網，此刻終于發揮了龐大的作用。當他們啟動一枚枚早已安插在其余勢力的暗棋時，著實讓各大勢力傷透了腦筋，而這也是他們有底氣以二敵三的最大倚仗。

由此，在一次次的明爭暗斗中，神農堂一方反而損失更加慘重。而因萬薈軒的風頭實在太盛，輕易掩蓋住了一切，神農堂和唐府也并未意識到自家后院是否著了暗火。

但這并不代表萬薈軒和胭脂墳就好過了，殫精竭慮的丘長春丘大掌柜愁得白頭發都多了幾根，最近幾位心腹接連折損，讓他心頭都在滴血。但他也明白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想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萬歸令，那是癡人說夢。

看了眼身邊面無表情的二掌柜一眼，丘長春心中暗暗警惕，若非這些年來大力栽培了董原這個狗腿子心腹以添聲勢，這位修為直逼自己的二掌柜恐怕早就發難要把他拉下大掌柜的寶座了。

一念及此，大掌柜又安排了幾位心腹去保護董原，生怕這家伙被二掌柜給偷偷宰了，那他可就少了條臂膀。

董原感激涕零。

看他那副樣子，誰能想到真正在暗中平衡萬歸園各大勢力之間實力差距的，就是眼前這個見錢眼開的家伙？

神農堂、唐府、萬歸第一棧是敵營，長太高了自然要砍上幾刀。胭脂墳雖是盟友，但又如何能幸免？只要我覺得你太肥了，還是要在你身上剮下幾塊肉來，當然手段要比前者隱秘許多，起碼不能被對方抓住把柄。

甚至，哪怕是萬薈軒內部，他也敢動刀子。對于董原來說，整個萬薈軒就像是自己的身體，哪個部位若是不聽使喚，

肯定是要挖出來的，即使深入骨髓，也要刮骨療傷一番。

不破不立，就是這個道理。

而董原憑什么將五大勢力當成了提線木偶，暗中操縱著一切？答案很簡單，只有一個盡人皆知的字。

世人皆知我董原貪財好利，可又有誰想過我把錢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跨出大掌柜門院的董原露出一抹幾百年都不曾見的由衷笑容。

在五大勢力互相消磨、彼此都在一定程度上傷筋動骨卻又不至于一蹶不振的時候，多數人沒有注意到，萬薈軒的大掌柜和二掌柜已經有好幾天不曾現于人前了。

這一天，一個小男孩由萬薈軒一名侍女領著來到了三掌柜的院落，看到院前鐵樹上掛著兩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小男孩嚇得癱軟在地。

他怕的不是死人頭顱，而是頭顱上散發的一股“虎死不倒威”的兇悍之氣。

董原親自出門，見到小男孩，笑了笑，心中最后一絲隱憂也散去了。

目光移動，落在那兩顆頭顱上，輕笑道：“都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但關鍵時候，真正能識相的，卻只有那個成天被你們笑話的粗人。像他那種人，才可愛，才能活得久呢。”

董原轉身回屋，再也不去看那兩個死在自己辛辛苦苦糾集起來的客卿長老手里的死鬼。以錢買士？笑話，你們兩個加起來的錢有我董原一半多嗎？

又幾日，在董原和呂有為的暗中推動下，兩大陣營五大勢力開始了一場大亂戰。

而這一戰層出不窮的變數竟是讓人眼花繚亂，不僅同一陣營不同勢力間互相捅刀子，就連同個勢力里都是炸開了花。

一個萬歸令，至高無上的權力，讓人性的丑陋面在這萬歸園里演繹得淋漓盡致。

血腥味彌漫了整座城池，讓那些看熱鬧的外來者咋舌不已。這樣的萬歸園，才有幾分禁地的味道嘛。

混亂和血腥也許并不都是令人畏懼的，當一群利迷心竅的人殺紅了眼，那股殘忍的味道只能更激發他們的兇性。

最后的結果，神農堂、唐府、胭脂墳皆敗落，唯獨萬薈軒和萬歸第一棧站到了最后。

董原站在萬薈軒眾修最前方，冷漠地看著呂有為。

小男孩在他身邊。

他一只手輕放在小男孩頭頂。

在一大一小兩對目光的注視下，小男孩的父親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隔著一段距離向董原下跪表示臣服。

董原仰天大笑。

笑聲戛然而止，后方離他最近的一人掌刀切入他的后腦，再從他眉心刺出。

光頭大漢摸了摸光頭，咧嘴笑道:“你能買通千百人，某家卻只須買通一人便足矣，如何？”

這一日，精心籌劃大半輩子的董原步了兩位掌柜的后塵，死不瞑目。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剎那，他手上發力，一條年輕的亡魂為之陪葬。

呂有為臉皮微微抽搐，眼神中有一抹哀傷，卻沒有后悔。

虎毒不食子？

可惜，他不是老虎，而是梟雄！

天衍亂紀 第九百九十五章 梟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