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骨 第一百七十九章 誤讖
那面“光明鑒”,忽然震顫起來!
寧奕皺起眉頭,抱著銅鏡的丫頭,松開雙手,“光明鑒”掙脫她的懷抱,掠向遠方的光芒之中,圍繞著大殿旋轉一圈之后,它停住“身形”。
高懸在上!
“嗡嗡嗡”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響起。
無數游魚般實質的光華,隨著聲音,一同匯聚掠向那面古鏡。
古鏡鏡面之上,震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熟悉的氣息,在這座禁忌的光明殿內升起,當光明散盡,銅鏡正前方,已然匯聚出了一位盤膝懸浮坐于虛空上的老人形象。
“……師兄!”
金易怔怔看著老人,雙眼有些泛紅。
木恒也是神情復雜,輕嘆一聲。
正如云雀預料的那樣,邵云大師坐化之后并不僅僅只留下了一枚“光明鑒”。
汲取這座大殿的光華后。
銅鏡照現了邵云留下來的“意志”。
那道被銅鏡照現出的老人,像是被“賦予”了靈智,緩緩睜開雙眼,掃視了一圈眾人。
邵云的神情再也沒有了寧奕上次見面時候的疲倦。
他化成了光。
或許這才是他一生最“釋然”的時刻。
老人的“魂念”笑了笑,對著兩位大宗主說道:“以后‘光明鑒’,就是寧先生的了。我留給他的東西,你們不要動心思,寧先生……是對靈山很重要的人。”
木恒嘆了口氣,望向拎著燒火棍的某人。
在邵云心中永遠也長不大的金易,此刻眼眶通紅,哽咽著聲音,“師兄……以后我都聽你的。”
可惜的是,邵云已經坐化了。
留下來的,也只是一縷殘念。
即便被“光明鑒”照現,也無法接收到金易的這份懺悔。
律宗大宗主做了很多的錯事……但即便送走了宋雀,邵云都沒有處置他,對于嚴遵戒律之人,最大的懲處就是讓他免于戒律之規,靈山已經不可再失去重要之人了。
邵云大師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他知道,只有真正的失去,才能讓人從中獲得“明悟”。
他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當他走了以后,木恒和金易就是未來佛子的“左膀右臂”。
處罰金易,是一件無意義的事情。
既不可挽回什么。
也無法讓金易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所以……他選擇了另外一種方法。
于是造就了如今截然不同的律宗大宗主……就比如,金易在“光明鑒”這件事情上體現的態度、
他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強硬,激烈。
他已經學會了“包容”,“接納”。
而代價,卻是永久的失去。
銅鏡高懸。
邵云盤坐。
光明與雷音響徹在這座大殿虛空之中。
“陰晴圓缺,天意難為……即便很想看到‘盂蘭盆節’師父出關的那一幕,但終究……功敗垂成。”
“壽元竭盡,肉身湮滅,這一生之所作,所為,也對得起‘死而無憾’四字。”
“于靈山,鞠躬盡瘁。”
“于眾生,死而后已。”
老人的神情有些感慨,邵云大師這縷臨死之時留下的殘念,在最終到來的瀕死時刻里,似乎是在自嘲的“審視”著自己的過往。
光明鑒照現出的老人,神情沒有寂寥,沒有蕭索,也沒有激昂,熱切。
平靜。
極致的平靜。
不是那種冰冷的平靜,而是帶著一些溫和的,像是春光一般的平靜。
邵云無奈的笑了笑。
據說將死之人,都會看到自己的一生,走馬觀花的畫面,那些難忘的,還有一些自己已經忘卻的畫面……只不過邵云并沒有看到,他人生的漫長過程,都自鎖在光明殿的光明之中,所以無數光明照亮了這段并不美好的回憶。
從后往前追溯……
就只有光明。
無限的,讓人快要發瘋的光明。
老人緩緩的,緩緩的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輕輕點觸。
這片光明殿中,出現了一個極其細狹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黑點”。
這是他帶進這片大殿內的東西。
是他自鎖光明殿前的影像。
是唯一值得記憶的,他走過的路,經歷過的事。
這是……關于“邵云”活過的證據。
枯老的手指輕輕點觸在“黑點”之上,“唰”的一聲,黑色的畫面鋪展開來——
光明殿的門鎖沒有生銹,鑰匙從鎖孔內拔出,年輕的僧人雙手合十倒退著從月色中走出,退出那片大殿。
時光從他自鎖大殿前開始倒流。
一幕又一幕畫面,在“光明鑒”的力量之下,展現在寧奕五人面前。
在月光下立下誓言,守護靈山,追尋大乘佛法的邵云。
打掃院落枯葉的邵云。
揉著兩個師弟腦袋,露出燦爛笑容的邵云。
拿著戒尺要責罰戒塵,具行還未入門時候的邵云。
跪坐在“石佛靜室”的蒲團上,等待師父出關的邵云。
花落花開,時間倒流,寺廟院落的果實倒退著長回樹上,化為青澀的芽苞,再退化成為要縮回枝干內的幼芽。
這些快速的,閃逝的畫面當中,主人公的面容越來越年輕,越來越稚嫩。
最終定格成為一個襁褓里的嬰兒。
嬰兒時期的“邵云”。
在老人的指尖,安靜的睜開黑色琥珀般的雙眼,與未來的“邵云”對視。
這就是邵云留在光明殿的東西。
一串關于自己生前的最后回憶,或者說……最后念想。
為眾生奉獻自己。
大宏愿下,是大痛苦,大忍耐。
“未來已成現在,現在……已成過去。”
邵云笑了笑,喃喃道:“我已經死了啊。”
寧奕聽到這句話,鼻尖涌起輕微的酸澀。
他發現自己一開始的想法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
他本以為,困坐在這片大殿內的邵云,死去的時候,會覺得“解脫”,會覺得“釋然”,會覺得“輕松”。
但并不是這樣的。
當漫長一生的壽命走到盡頭之時,沒有人會覺得“釋然”。
還是會有太多的不舍。
生與死,正如拎起,放下。
拎起了,放不下。
圣人亦是如此。
云雀沉默地看著師叔。
那個細小的黑點,迅速的崩塌,無數光華將這唯一的“黑暗”吞噬。
老人的虛像,繼續伸手,漫天光華翻涌,他最終撈出了一本古樸的“手札”。
寧奕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這是虛云大師的手札,也是邵云終其一生所研究的寶典!
老人翻動手札,柔聲道:“我追尋著師父的腳步,在這片光明之中探尋著大道,佛法,還有虛無縹緲的‘長生’,師父留下的讖言,靈山的每一位門徒,都理所應當的信任著,堅守著。靈山終將迎來一位捻火者,成為終結禪律斗爭的新任佛子,舉起‘大愿禪杖’,在盂蘭盆節的那一日,點燃浮屠古窟的愿火,而師父,他也將在那一日出關,成為靈山復興的見證者。”
他的聲音很慢。
聽起來很柔和,像是一股暖風,掠入心底。
木恒和金易兩個人的神情,隨著這句話的進展,也變得柔和起來。
“我也期盼著……在盂蘭盆節,見到師父,再次重逢。”
“然而,我發現我錯了。”
然而,邵云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而且不再柔和。
他仿佛猜到了自己死后,會有誰來到這片光明殿。
老人一字一句,盯住“寧奕”所在的位置。
“我窮盡一生,找尋著‘答案’和‘秘密’……在壽命走到盡頭的時刻,終于在這片手札上,得到了師父的啟示。”
邵云面露遺憾的說道:“師父留給靈山的‘讖言’,并不是完全正確的。”
這句話,讓幾個人的面色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尤其是寧奕。
寧奕的大腦一下子變得空白,像是被錘子砸了一下。
嗡嗡嗡的作響。
這是……什么意思?
虛云大師留給靈山的讖言……是支撐自己來到靈山,療養至此的動力,他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等待虛云出關的那一刻。
虛云留下來的讖言……有錯誤的地方。
寧奕的面色頓時變得慘白,他盯住“邵云”的虛像,與老人隔相對望。
“我的一生,除卻庇護靈山之大愿,還有一愿……就是與師父再次會面,請師父解我心中諸多困惑。”
邵云喃喃道:“師父的讖言有誤……而這句讖言的前半段,都已經實現。”
“世間眾生,生老病死,終究難免。”老人望向寧奕,眼中滿是愧疚,低聲道:“若是我沒有猜錯,那么師父,多半是不會再走出那間靜室了。”
五雷轟頂的消息。
無異于雷劈一般。
寧奕腳步踉蹌,險些站立不穩,杵著細雪才勉強站住身子。
他嘴唇的血色都消失了。
寧奕受到的打擊,比丫頭還要更大。
他曾經照見了一縷未來,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未來。
在天清府邸內。
他以生字卷對抗天道,撕開未來迷霧,看見了無數的光明。
本以為是希望……但現在來看,就是自己在光明殿得到的“照現”么?
那句善意的讖言。
那句虛云留給靈山,鼓舞眾生,活下去的“讖言”。
誰能想到,這是一句錯誤的讖言?
(PS:1,靈山的伏筆要收了,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是大高潮了,求一下
劍骨 第一百七十九章 誤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