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五章 徐渭進京

他們也明白，如果徐渭害怕的話，肯定不是害怕他自己。

擔心朝廷辦不成是真的，徐渭也在擔心朝廷本身。

此時此刻，皇帝給徐渭的感覺是非常非常好，有魄力、果決，還任用了王錫爵、戚繼光這些人；同時自己提出來的意見，皇帝也采納了，甚至還讓自己去主持。

這對于徐渭來說，是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皇帝不但給了自己獎賞、給了自己出身，而且還想讓自己來辦這件事，這樣的皇帝讓徐渭覺得害怕、覺得恐懼。

一來害怕辜負皇帝，二來害怕皇帝虛假。

如果這樣的皇帝是真的，徐渭害怕辜負皇帝的希望、皇帝的信任。如果自己為這樣的皇帝做不成事的話，徐渭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如果這樣的皇帝是裝出來的、是虛假的，徐渭害怕自己到京城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這個時候，恐怕徐渭想起的是李商隱的那首詩：

“宣室求賢訪逐臣，

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

不問蒼生問鬼神。”

如果去了發現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徐渭恐怕自己承受不了那樣大的打擊。

種種因素結合起來，徐渭真的害怕了，下意識的就想退縮。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沒有人說話。

這個時候，大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如果徐渭不去的話，就是抗旨。

不過圣旨上沒有寫，而是讓太監傳話，就代表了陛下給的余地，不是用圣旨逼著你去，你可以做選擇，這只是皇帝給你的一個邀請。這也是陛下充分考慮到了徐渭的情況。

這也是讓徐渭心里特別舒服的一個地方，當今陛下當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可恰恰是皇帝的這份心思，讓徐渭心里更加糾結了。

徐渭有些無奈了，不知道該怎么辦，下意識的就選擇了躲開。

良久之后，王錫爵嘆了一口氣說道：“先生還是應該去一趟，無論事情的結果如何，你總要當面向陛下謝恩。”

“何況先生也很久沒去過京城了，這一次你去了之后，很可能就會知道京城是個什么樣子。朝堂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樣子，現在的大明不一樣了。”

“如果先生到了京城之后，發現還是那個樣子，你可以再回來。甚至你可以去宣府，也可以去西北。”

“我跟這一次去西北的王用汲很熟悉，這個王用汲你也應該認識一下，他是海瑞的接班人，我相信你們能聊到一起去，說不定你也會大有收獲。”

“天下這么大，不一定非要在遼東這樣的地方。”王錫爵笑著說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們，這一場仗我們能打贏。”

徐渭看了一眼王錫爵，心里感覺很溫暖，不過嘴上還是不屑的說道：“我當然擔心你了。我怕我走了之后，你們這幫人在這個地方連官都不會做了，仗就更不會打了。”

聽到徐渭這么說，氣氛頓時就松懈了下來。

一邊的李成梁笑著說道：“如果先生怕危險也沒有關系，我讓我的兒子陪著你一起去，他可以在路上保護你。”

聞言，幾人都看了一眼李成梁。李成梁說的這個兒子當然就是李如松。

李如松是徐渭的學生，如果以這個關系的話，他跟著當然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路上保護安全也說得通。

可顯然不是這么回事，誰都能看的出來徐渭這次進京是一個機會。李成梁把兒子派過去，當然是跟著沾沾光的。哪怕見到皇帝之后略有表現，那也是為未來的飛黃騰達鋪設的路。

不得不說，單單是這份心思，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過大家能理解，皇帝這幾年對青年將領非常喜歡，也非常提拔。李成梁覺得兒子是一個有才華的人，那就要在皇帝面前好好的表現一下。以前沒有機會，現在有機會，當然要抓住了。

“你也不怕我連累他？”徐渭在旁邊沒好氣的說道。

“我有信心。”李成梁在旁邊笑著說道：“這次的事一定能成。先生，你只要去了，你就會明白了。”

徐渭再次遲疑了起來，只不過他的態度已經有些動搖了。

這三人都是他非常器重和看重的人，在他們的嘴里，京城已經不是那個樣子了，皇帝和朝臣也不是那個樣了。

尤其是對于當今的皇帝，他們三人都極盡吹捧之能。

自己也在側面了解過，當今陛下名聲非常好，而且讓百姓也真的過上了好日子，做的很多事也的確很好。

當今陛下敢動孔家、敢殺貪官，是個了不得的皇帝。

在這樣的情況下，徐渭心里終于有了一絲動搖，他想去看看，鼓起人生最后的勇氣去看一看。

一邊的魏朝這個時候說道：“徐先生，陛下有話讓我轉達給你。”

聞言，旁邊的幾人下意識的就要跪下去。

雖然不是圣旨，但是皇帝的話那就是口諭。

看到王錫爵等人要下跪，魏朝連忙說道：“諸位大人不必如此，陛下特意交代過了，這只是傳話，不是旨意，諸位大人站著聽就好。”

聽了這話，幾人這才沒有跪下，而是站在了旁邊。

魏朝正了正身形，咳嗽了一聲說道：“朕知道這些年朝廷做的事讓你心里有所遲疑，但人是在變的，朝廷也在變。”

“自朕登基以后，有些事一直想做，這一次就是一個機會，朕打算在京城為胡宗憲修一座忠義祠。前面的事你不想做，沒有關系，你可以來京城主持修忠義祠一事。”

說完，魏朝的身子一彎，就退到了一邊。

這一次，徐渭再也繃不住了，淚水順著眼角就流落了下來，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徐渭沒有絲毫猶豫，朝著京城的方向就跪了下去，鄭重地叩了一個頭，大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屋子里的氣氛瞬間就變了，王錫爵也面容嚴肅的撩起了衣服跪在了地上。

戚繼光和李成梁也全都跟上，屋子里面的人全都跪在地上，對著京城的方向大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良久之后，徐渭從地上爬了起來，對魏朝急切的說道：“你什么時候回京？我跟你一起走，路上帶著我。”

見狀，一邊的王錫爵不得不感嘆，陛下不愧是陛下，這一招簡直就是蛇打七寸。

看看徐渭現在這個樣子，已經什么都顧不得了，直接就要趕奔京城。

屋子里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隨后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一聲輕笑，然后就是大笑。

誰都忍不住了，哄笑聲在屋子里響了起來。

笑過之后，王錫爵才說道：“先生你也不必著急，我馬上去安排人手。你這次回京城，總要帶一點東西回去。”

“帶什么，”徐渭一臉無語的說道：“我有什么需要帶的？”

“當然不是給你的。”王錫爵沒好氣的說道：“你進京城之后總要有一些親朋好友要送禮，最最關鍵的是，總要給陛下送點東西吧？”

“用不著。”徐渭一甩袖子說道：“我誰也不送，想來陛下也不缺我那些東西。”

看著他這個樣子，幾人都一臉的無奈。

不過也沒有人去強迫他，畢竟這是個老瘋子，如果真的被逼瘋了怎么辦？

王錫爵無奈的說道：“行，東西不送，那總要準備點其他的東西。”

李成梁在一邊接口道：“這一路上山高路遠的，而且十分危險，也不一定出什么事。我馬上給你安排一隊親衛，讓他們護送你進京。”

不用說了，這隊親衛的領頭者肯定就是他兒子李如松。

幾人全都白了李成梁一眼。

遼東到京城路程雖然不短，但是也談不上什么山高水遠，更談不上什么十分危險。

普通百姓或許還會遇到什么危險，他們作為朝廷的人，根本就不會。

再說了，京城來的這些公公都有衛隊，人家是專業的欽差衛隊，你還擔心這些人不能把徐先生送到京城嗎？

老家伙這一次就是什么臉都不要了！

不過大家能理解，誰也沒再說什么。

徐渭沒有再開口。

李如松畢竟是他的學生，而且在遼東對他非常孝順，這些從京城來的昂貴丹藥就是李如松給他買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說出什么來呢？

徐渭也愿意幫一幫李如松，只是希望這一次一切順利吧！

這事就這么定了下來，開始準備東西、收拾行李，僅僅用了兩天的時間，一切都準備完全了。

大隊人馬離開了遼東，直接趕奔京城。

只不過王錫爵和戚繼光三人的密奏還是比徐渭一行人早一步離開。

關于宣府的事實在是太大了，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都嫌棄慢，根本就不可能讓徐渭他們這種速度把東西帶到京城去。

兩天多一點的時間，密奏就被送到了京城。

紫禁城，湖邊。

朱翊鈞放下手中的魚竿，站起身子左右扭了一下，甩了甩有點發麻的手，無奈的說道：“今天的魚怎么都不咬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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