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5 二十年

她現在慣常如此。

無處可去，倒不如在一起待著。

龜大在虛無之地過的倒是平順。

連意別的做不了，但自從蠣蛻自己跑到了連意的識海之中作死，周遭沒了危險，連意得了空閑，就持續不斷的鞏固保護龜大的陣法。

這幾日,

連意明顯感覺到了龜大全身氣息的變化。

原本籠罩住它全身，像是一層厚重的堅殼，一絲波動都沒有的混沌元氣這幾日好像活了一般，不再那么堅不可摧，似乎松動了。

起先，雖然變化微小，但陣是連意所布，其中一切變化自在連意心中。

緊接著,

那絲松動越來越明顯，又好像本來如同沉沉一潭死水，突然尋到了一個出口，先是一絲一縷的從那出口探出去，緊接著那出口可能被水流撐大了，那尋著出口出去的水勢也變大了。

慢慢的，連意感覺到龜大全身所布的那厚厚的混沌元氣，整個動了起來。

連意又不是沒自己頓悟過，甚至她算得上是個頓悟經驗極為豐富之人。

龜大的此般表現，連意心中已有八分肯定這種情況之下，怕是代表頓悟之人逐漸恢復意識，快要清醒了。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龜大一旦醒來，許是距離他們一起出去，便不遠了。

總是個希望。

不知不覺的，在虛無之地，就這么過去了二十年。

便是對于修士來說,

尤其是連意這種高階修士來說,

二十年不算什么。

可在這種境況下，二十年真是太漫長了。

連意心中雖然了然無法憑借自己一人之力出去，但，絕望和無限不知盡頭的等待之中，心中不可能毫無波動。

尤其，外界，可是在大戰呢。

頭一年，連意的心緒并不好，她時常焦慮無解。

一般這個時候，她若不是給龜大加一層陣法，以期讓龜大能在更舒服的環境之中頓悟，爭取早日醒來，就是去“磋磨”蠣蛻。

結果證明，龜大被她照顧的還挺好的。

而從蠣蛻那兒，也不是全無收獲。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那些親朋摯友怎么樣了，但她知道在這一場拖延又消磨的戰斗之中，下來的蠣族并沒有討到好處！

第二年，連意逐漸的能夠將焦慮徹底的放下。

日復一日的等待之中，連意周身的氣質其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如今,

她若是能夠從虛無之地出去,

回歸自由，若是走在人群之中,

給人的感覺早就和之前不同了。

許是哪怕頂著一樣的臉，藤仙連意給旁人的感覺也不復以往。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逐漸的，已經隱隱在自己不自知的情況下，有了無極天尊的那種氣質。

這種屬于強者的氣質。

不是那種崇尚強者刻意裝出來的，而是自骨子里透露出來的渾然天成。

那是一種隨心的散發，幽幽而散，毫無所覺。

原本高深莫測又不經意間時常流露的凌厲鋒銳的氣勢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徹底的融進了骨血之中。

它們融進了骨血之后，反而徹底的斂去了鋒芒。

返璞歸真，便如同連意此時這個狀態。

整個人在鋒芒畢露之后，突然徹底的沉淀下來，撇去了其他一切的繁華，回歸了最原始的那個自己。

宛若新生。

連意雖然不自知自己氣質上的改變，但身體狀況如何，她是一清二楚的。

她知道自己又變強了，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總是在不知疲倦的奔跑，快速卻毫無盡頭。

超越和突破于她來說，就是她奔跑之路上的一個又一個的關卡。

而她愿意付出努力，勇敢度過。

便是跌倒，哪怕血肉模糊，她也愿意從原地爬起來繼續。

于她而言，虛無之地倒是一個極好的靜心之地。

這里什么都沒有，可是，許是因為混沌元氣的存在，這里自有其他地方不可比擬之處。

從第二年開始，連意開始利用各種瑣碎的時間，靜心修煉。

這里沒有靈氣，她便是能夠分泌木汁兒，但比之外界，還是差了許多。

于是，大部分時間，她會修煉自己的神念。

連意時常放空冥思，本是尋常之舉。

她以前也會如此，一旦有空閑時間，她會尋找一處僻靜之地，用這種方法，有利于她快速鍛煉神念。

而且，這般，有利于她撫平焦慮不安，凝心靜氣。

本來，她只是覺得，在這里，她入定的更快，更能夠沉入其中。

后來，她發現，好處遠不止于此。

她突然發現自己隔三年至五年就能達到一次心神合一之境。

這令她驚喜不已。

這可是在普通的環境之中極難達到了境界，以她的功力，在凌霄宗內九十九峰，毫無打擾的閉關修煉百年，都不一定能有一次心神合一之感。

在這里，突然之間變得容易了。

萬事萬物皆有其根源。

連意略一尋思，便猜測到，十之八九和這一處特殊地界有關。

這里是虛無之地，這里有全天下最多的混沌元氣。

而混沌元氣代表著一切的初始。

連意本就是個陣師，自來，自來喜歡將自己融入到一方世界之中去感知。

每個修士都有自己修煉的方法和習慣，這已經成了她修煉的一部分，無法割舍。

而身在虛無之地的連意，也不例外，修煉之時，不知不覺之中將自己融入了其中。

而這般的融入，令她也融入了虛無之地的規則之中，虛無虛無，那就是回歸本真，回歸伊始，一切歸無！

所以，依循虛無之地的規則，她在修煉之中，神念和心靈就會一次次的被清空，回歸到“無”的狀態。

一旦歸無，便是雜念全消，極度的純粹之下，自然心神合一，達到相通之境。

另則，這不是一種真正的歸無，因為連意本不屬于虛無之地，她隨時隨地都可以把自己從融入的狀態之中“拔”出來。

而“拔”出來的過程中，又是從無到有的回歸過程。

這種過程，其實和大能修士為了補齊自身不足，求得心境圓滿，或者突破瓶頸，修為更上一層而尋求的轉世異曲同工。

大能修士能夠敏銳體察到自身的不足，然后，通過一次次的轉世，體悟世界和天地，凝煉自身，厚重神魂。

連意也在這一次次的清空之中，從頭來過，又在一次次的從無到有之中，補足了之前的欠缺之處。

對于法術、靈氣甚至天道至理，都有了更深的理解。

雖然過程很折騰，也很艱難，她既像一個旁觀者，保留著一絲神魂的清醒，又是一個親歷者，沉淪其中，周而復始的努力修煉。

在這么經歷了五次后，連意便脫胎換骨了。

虛無之地呆了二十年，其對連意產生的功效五百年都不止。

其中，她仍然不忘對付蠣蛻。

二十年，便是蠣蛻就是個死蚌殼，也足以讓她敲出縫隙來了。

蠣蛻確實也比連意估算的還要貪生怕死，心智不堅。

如今的它，早就已經時而清醒，時而神志不清了。

連意趁著它神志不清時候的機會，利用迷幻之術迷惑蠣蛻。

雖然每一次少則一兩息，多則三五息，但連意絲毫不嫌棄。

水滴石穿，積少成多。

連意不急，耐心絕佳，從那道她費盡心思敲出的縫隙之中，連意一點一點的，倒是拼湊出很多東西。

蠣殼是可以制造星船的寶貝。

爍星礦石也是制造星船的寶貝。

兩者總有相同之處。

連意對爍星礦石不要太熟悉啊，果然，利用對待爍星礦石的辦法去琢磨蠣殼，果真是有奇效。

這么多年以來，連意倒是沒有碰蠣蛻的蠣殼，可是她從蠣蛻那兒得來了更好的掌控蠣殼之法。

她身邊本就還有其他的蠣殼，經過她耐心反復的嘗試，她如今不僅能夠將蠣殼放大，還能夠拼接蠣殼。

只恨蠣殼數量不夠，若是足夠，她定然會嘗試再拼接出一個蠣殼星船來的。

一切都挺順利的，本以為一切向好，今日，突然之間，她的心猝不及防的空了一下。

那是一種突然抽空的感覺，一瞬間拂過，快的無蹤無影。

連意先是愣了一下，她只覺得腦海之中也跟著一空！

然后，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感應，她突然用右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緊接著，她從袖子之中抽出了一面手鏡。

此時，那手鏡徹底碎了。

原來平滑的鏡面，斑駁成一塊一塊又一塊……

不僅如此，黃銅色的外框，平日里無時無刻不帶著典雅和光澤，不知從什么時候變得黯淡無光，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連意一瞬間，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癱軟了下來，若不是她腳下法陣擋著，她許是直直的墜入到虛無之地的深處。

汗水淚水混合而下，連意默默低喃一句：

窺天？！

她先是用顫抖的手去輕輕觸摸手鏡，既像是去想要拂去上面的灰色，又像是要把片片碎掉的鏡面給拼回去！

可是，無論她下手如何的輕，那手鏡還是那么的破，甚至，本來就破碎的鏡面更加破了。

只一瞬間，連意就不敢碰了。

宛若天崩地裂的感覺從連意心房蔓延，迅速傳到四肢百骸，又痛又麻。

手鏡毀碎，那么……窺天危矣。

早在很久之前，連意就想過親朋的離開，修士煉心，頭一個要學會接受的就是要擯棄那些黏膩使人軟弱的情感，要心硬如鐵，才能無堅不摧。

連意在這一方面，從來沒有明白過。

她極為的眷念凡俗間的溫暖。

可是，理智告訴她，活的越久，總會有人離開。

可是，當這一天真正的到來，尤其身處這樣的境地，連意突然發現，她悲愴的不能自已。

連意從未想過，她今生知道的第一個親朋的消失的消息是來自于窺天的！

窺天是和無極天尊同等厲害的存在。

神器窺天，怎么會用這樣的方式……

連意是真的不能接受。

怎么會？或者說，窺天許是還沒死？

畢竟手鏡毀了，但是沒有完全消失啊？

一喜一悲又彷徨疑問之下，連意雙眸之中，眸光漸暗，周身突然刮起了綠色的風卷。

本來只是輕輕淺淺的，看起來好像就是心緒不穩，全身靈氣的激蕩。

可是，那綠色的風卷突然之間越來越大！

連意似乎根本沒有去控制它們，直到它們卷成了一個厚重的颶風卷。

連意腳下的法陣第一個被卷進去，法陣被風卷攪散，變成一條一條長長短短的靈力線，靈力線卷入風卷之中，令風卷似乎更加的瘋狂。

分卷越來越大，突然之間，就牽扯到了一旁的龜大。

那風卷極為厲害，先是纏著龜大周遭的陣法，其中亂力橫生，一扯二扯三扯，居然真的松動了。

陣法有了縫隙，摧枯拉朽般，立刻就被風卷卷入，攪散。

風卷毫無滯澀的涌進了陣中，把龜大淹沒了進去。

此時的龜大，實則，獲得的機緣已經到了尾聲。

它正處于將醒未醒階段。

本來，它自己感覺自己好像在一汪溫泉之中，它徜徉漂浮其上，暖洋洋的，舒服的不行。

它想著，既然有這么好的機會，那就多享受一會兒。

它頓悟之時，對外界還有本能的感覺。

具體情況不知，可是，它能感覺到是不是安全。

它中間經歷過顛簸，可是那時間太短太短了，根本不足以中斷它的頓悟，此后，它一直感覺很安全。

不僅是安全，還很舒服，總感覺一直有一股子溫暖的生機之氣靠著它。

只要靠近，它覺得它全身經脈都要添加了三分活力，真是令它流連忘返。

可是，突然之間，就在剛剛，這一切感覺沒了。

生機之氣突然混亂，然后其中不知道混入了什么，多了尖銳之感。

它皺起眉頭，剛想說什么，突然它所處的這一池溫泉之中，冰水混雜著大個大個的冰塊兜頭砸下。

砸的它嗷嗷直叫喚，迫使自己醒來！

一醒來，它頓然發現自己居然身處在危險之中，黝黑的，厚重無比的颶風卷卷住了它！

龜大：“……”

就什么都不知道，被迫自救？如何是好？

藤仙記 685 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