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博物館 第二百二十七章 曲終以祭(二合一章)
平靜的聲音語調,騰起的烈焰長風,以及在地面撕扯出痕跡的劍氣。
這是毫無遮掩的武力威脅。
而身后燃起的烈焰足以證明說話的人有這樣的實力。
如果說不是特別情況的話,沒有誰想要往前沖。
但是正在燃燒著的神社,對于整個櫻島意義實在是不同。何況現在幾乎就像是在直播一樣,哪怕是已經被中斷了,民眾沒有辦法看到,但是上司肯定還能看的清清楚楚,要是被這么威脅一下,就停在這兒不動,那臉簡直是要給抽腫了,若是沒有什么作為,陰陽寮也就不用繼續存在了。
櫻島陰陽寮的陰陽師只是遲滯了一下,就硬著頭皮往前沖。
“勿謂言之不預也……”
衛淵無聲自語,一只手持刀,木刀的刀鋒抵著地面,動作凝滯不動。
阿玄緊張萬分地看著這一幕。
而后,
他‘看到了’絲絲縷縷青色的風線,以木刀刀鋒為起點,開始飛快旋轉糾纏,最終將一整把刀都囊括其中,而尋常的肉眼卻無法看到這樣的異象,早已經有修行搏擊之術的僧侶和武道館的修士沖上來,身上,手臂都有現代金屬材質的護具。
他們的目標是牽制住衛淵。
為陰陽師創造出施展陰陽術的時機。
一個用相撲的技法,攔腰去抱,另外兩個則是針對衛淵的手臂。
但只是在接觸的一個瞬間,連這幾名僧侶和修士都沒能反應過來,他們的身軀就瞬間被扭曲,折斷,而后朝著后面拋飛出去,直到這個時候,那些遠遠看著的平民才發出慌亂尖叫聲,紛紛逃竄。
阿玄瞪大眼睛。
完全看不清,那種動作……
是武門的搏擊?
眼見著同伴的傷亡,襲來之人的憤怒是最先產生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帶著面具的青年同時間面對著超過七名對手,但是同樣的,還沒能夠靠近衛淵的三步之內,就或者手臂折斷,或者腿腳扭曲。
最后都以衛淵為圓心的半圓弧形,強行擊飛落在了地上,落點幾乎都呈現一條直線。
抱著自己傷口忍不住低嚎出聲。
齊之技擊,不可敵魏之武卒。
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銳士。
這是春秋戰國五百年混戰之中繁衍到巔峰的冷兵器格斗。
阿玄看得失神。
衛淵雙眸微斂,右手持刀順勢橫斬,劍氣和氣流順著劍刃逸散而出,旋即擴散,化作了白色的劍風,精準無比地橫斬而過,劍氣的鳴嘯壓下了一切聲音,而先前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死寂當中,伴隨著沉重物體倒地的悶聲。
先前用劍氣在地面上斬落的溝壑邊,再度多出了一道痕跡。
不過這一次是濺射痕的血跡。
血腥味瞬間濃郁,比起剛剛的慘叫更為讓人恐懼,這證明了對方話語的真實性,先前因為憤怒而沖昏了頭腦,因為己方人多勢眾而有無謀之勇的陰陽師面色蒼白,止住了腳步,烏泱泱一片,生生站在了這一條線的左側,而右側只是一個人。
手中木刀刀鋒輕點地面。
衛淵神色漠然。
過此線者。
在熊熊烈焰之中,一張張牌位被徹底燒成灰燼,在這牌位里潛藏著的魂靈核心也因此而徹底地飛灰湮滅,這烈焰越是洶涌,曲調越是急促高昂。
這種行為,當然把這一座神社里所有的殘魂,以及那些為了修復而不要性命的神道師,全部吸引了過來,說實話這地方占地不小,鬼魂的數目也比兵魂預料中的還多些。
確切地說,是多不少。
戚家刀洞穿了敵人的腹部。
這一次拔出來的時候,兵魂感覺到了清晰的,拉扯血肉的觸感,鮮血落在地上,被火一燒,加上火光太過于明亮的反襯。
那血看上去居然是黑色。
兵魂都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了疲憊,一不小心身上就多了幾道傷口,紅繡鞋所化的七娘執念曲調微頓了下,兵魂順手用手里的戚家刀干脆利落砍了幾顆頭顱下來,背對著那繡鞋擺了擺手,憨厚笑道:“你不用擔心我。”
“這些東西不是我的對手。”
“盡管唱就好了,我當年一大頭兵,可沒法子聽這樣的曲子。”
曲調愈急。
而周圍的魂魄浮現出來,而后朝著他奔殺而來。
兵魂微微吐出一口氣,全心全意地出招,這種壓上性命的比斗,反倒是讓他有點熟悉了,閉上了眼睛,夢里總是會回到年少的時候,被鴛鴦陣的變陣法操練得差點吐出來,可到頭來,現在就只是那短記憶最深刻了。
手中的戰刀橫斬,就直接撕扯出寒光,守在原地,一口氣斬殺數名殘魂,憨厚笑道:“雖然說沒有了鴛鴦陣,但是你們以為,我們身經數百戰,每一次都能結陣么?”
他踏前一步,手中戚家刀再度斬斷一柄倭刀。
然后梟首。
步步踏前,口中如同自語,聲音呢喃。
漸趨于平靜漠然: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豈無材勇?”
“嘉靖三十八年成軍,萬歷十一年將軍去世,二十四年之間。”
“四千戚家軍。”
“斬首敵寇十五萬余。”
抬手,橫斬,戚家刀直接封喉。
憨厚的眉眼里,波瀾不驚。
背后紅衣烈烈而舞,身前浙兵刀光燦燦。
“戚家軍校尉,姓名不足以道,先隨戚將軍,轉戰南北,南御倭,北御虜;后隨吳惟忠,軍帳中攢有倭寇人頭一百三十七顆,萬歷二十一年,倭首豐臣秀吉攻高麗,冒死登先,首登平壤,斬敵將三名。”
他的聲音逐漸激昂。
手中戚家刀指向前方,身軀之上,屬于淮水神系殘留的力量因為契合的緣故,被動激發,環繞身邊,嘉靖三十八年,他十八歲,戰死的時候,已經五十二歲,但是眼下卻仍舊是當年最驍勇時的模樣。
暮年不知老。
“你們中,不少都是老相識了,當初老子剁了你們的狗頭。”
他臉上的神色漸漸恣意,終于褪去憨厚,放聲大笑。
惡狠狠地道:
“今天,再剁一次!”
“實在痛快!”
一首入陣曲。
以琵琶開篇,最后仍舊是以錚錚的明亮之音所結束,那烈烈紅衣停止了舞動,不過短短盞茶的時間,衛淵手中的木刀斜持,鮮血順著刀鋒緩緩滑落下來,滴落在腳下的土地上。
那一條線上已經多出了更多尸體。
有好幾個陰陽師騎乘在了式神的背上,要從高處飛過,有直升機的聲音響起,衛淵面色不變,五指微握,狂風猛地朝著上方掠去,混合雷霆,直接破壞掉了直升機內部的電子元件。
讓那駕可以說直接就是金錢的現代裝備旋轉著墜下。
式神上的陰陽師面色蒼白,還沒能飛過線。
就有劍氣如風暴一樣撕扯過來,在式神的慘叫聲中,那幾名陰陽師也墜了下來,衛淵掌中木刀輕而易舉地斬殺那些名為式神,實則妖鬼的怪物,袖口染血,雙眼漠然。
而在這個時候,負責爭取時間的基本目標也已經達到了。
有超過數十人合力的大型陰陽術,化作一頭蛟龍模樣的法力狀態。
直接嘶吼著朝著衛淵后背撲殺上去。
阿玄驚呼一聲,要踏前幫忙,卻無法靠近衛淵,只能干著急,這是純粹操控陰陽二氣,演化五行所化的大神通,于陰陽師欣喜的眼神中,有陰陽師下了死命令,兩只式神瘋了一樣殺向衛淵,衛淵右手刀橫斬。
明明是木刀,卻發出了低沉的鳴嘯。
兩只生有鬼角的頭顱被斬斷。
而在這個時候,純粹由蒼藍色的光芒所匯聚的,只是龍頭的高度就有幾乎三米之高的蛟龍,舒展身軀,幾乎徹底籠罩住了衛淵,低聲的吟嘯蕩人心魄神魂。
衛淵只是并指朝后一點,恰恰落在了那蛟龍眉心。
一瞬間,蛟龍嘶吼的聲音戛然而止。
繼而一點一點,崩碎化作了一片虛無,藍色的星芒燦爛絕望,緩緩崩潰,衛淵轉過頭來,手中的木刀緩緩劃過地面,周圍星芒溢散,背后兩只式神仰天倒下,再無聲息。
七十二地煞正法——
禁氣。
只是單純法力堆積,如何稱得上正法,那里論得上神通?
壓抑無比的氛圍當中,最后一絲絲的曲調也就此散去,原本佇立在了神社之上的江南道煙雨風景,也緩緩地消失散去,衛淵微微抬眸,身前那一條線后的陰陽寮修士只覺得手腳冰冷。
木刀抵著地面,緩緩劃過了那一條線,平淡道:
“過此線者。”
“死。”
而后給阿玄拋了一個眼神,持刀轉身,朝著神社內部方向,緩步走去,先前陰陽寮的陰陽師還以為這只是個誘餌和陷阱,遲遲不敢動彈,直到看到那人已經遠去,仍舊只是個背影,一名陰陽師神色微變。
一咬牙,手持陰陽符,踏過了這一條線。
錚的一聲劍鳴,仿佛來自天地之間。
眾人只覺得汗毛聳立。
一瞬間,劍氣沖天而起,那敢于踏過這一條線的陰陽師直接仰天便倒下,鮮血淋漓,又在后面多鋪染開了一層燦爛的血色,眾人膽寒,一時竟不敢再往前。
只能目送著那身影走入其中。
衛淵找到兵魂和紅繡鞋的時候,那兩者的境況也不算是太好。
一劍劍氣縱橫,直接將最后還想要圍攻二者的殘魂攪碎,戚家軍兵魂罕見有了那種意氣飛揚,酣暢淋漓的感覺,手中所持的斷劍,此刻已經徹底化作了戚家刀,雙手抱拳躬身一禮,憨厚笑道:
“幸不辱命。”
衛淵掃過周圍倒伏的尸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反手取出了張若素給他準備的東西,那是一枚玉書,衛淵并指,調動法力化作劍氣,伴隨著劍氣呼嘯,狂風驟起,席卷劍氣如霜,自衛淵身周溢散而出。
還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直到一個多小時之后。
那幫陰陽師們終于在各種壓迫之下,跨過了那一條線。
東京都陰陽寮的負責人,和神社方的負責人都來了。
說是跨過線其實也不正確,其實是因為地煞法吐焰已經抽干了這一片天空的火氣,自然消散,所以他們就都離開了這里。
可以說他們到最后也沒有跨過了這一條線,而是繞過此線,從其余三個方向進入了神社。
他們腳步匆匆,在走進神社之后,無視了供奉著神靈的本殿。
更沒有在尋常人參拜的拜殿看一眼。
直接奔向了哪怕是櫻島人都不允許踏入的禁地,供奉著諸多重要牌位的靈璽簿奉安殿,新的神社負責人是個老頭子,喋喋不休地道:“你們知道這里有多重要嗎?我一定要上訴你們瀆職!”
他們匆匆地撞開門,沖進了大殿里,只是飛快地看了一眼。
然后就徹底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滿地倒伏的尸體,那些原本被無比寶貴地保護著的簿子和牌位堆積在一起,被烈焰燃燒成為灰燼,盛放成黑色的廢墟,但是讓所有人失神的并不是這個,這里是靈璽簿奉安殿,是整個神色最尊貴的地方。
而在這殿內的墻壁上。
那里失去了原本的裝飾,被烈焰焚燒,變成了黑色。
上面刻著一個個名字。
劉二順,王金玉,王滿山。
郝玉明,胡元奎,韓金嶺。
孫銘武,滕久壽,劉三春……
密密麻麻,一筆一劃,皆是劍氣所刻畫,成百上千上萬,就密布在這地方,無聲無息,默然無聲,卻有一種肅然沉凝的氣勢,就這么俯瞰著這些人,就這樣俯瞰著那些化作灰燼的戰犯,讓人呼吸有些困難,無法言語。
那老邁神官手掌顫抖,怒道:“這是什么,這是什么?!”
他伸出手要打破這里,但是還沒有靠近,這墻壁上就散發出強大的劍氣,幾乎要將他撕扯成碎片,老者面色煞白,怔怔后退,他憤怒道:“這里是櫻島圣地,你們把這推倒!”
但是沒有人能推倒這里。
親自推倒這一座靈璽簿奉安殿,沒有誰有這么大的膽量,旋即他們就意識到了一個相當殘酷的問題和抉擇,那就是是否要再度地修繕這一座靖國社,如果不修繕,那么以這件事情的惡劣影響,櫻島幾乎要成為笑話。
而如果修繕。
如果修繕……
豈不是讓這祭祀英魂的地方,被這一座刻滿名字的石碑鎮壓嗎?
那么,拜祭的究竟是什么?
阿玄看懂了衛淵的眼色,靠著法術悄悄地離開了那里,而后繞了一個大圈兒,在一座不高的山上,見到了衛淵,衛淵摘下了染滿血祭的面具,提了一葫蘆從神州帶回來的酒,慢悠悠往前走。
戚家軍軍魂,和紅繡鞋所化的垂髫孩童跟在衛淵身后。
衛淵提著木刀,他受了些傷,但似乎并不在意。
阿玄匆匆追上來,喘息都急促了,他嘆了口氣,施法給衛淵肩膀上手臂上的傷勢療傷,一邊療傷,一邊悄悄地道:“衛館主,事情了結嗎?”
“這里的事情結了,咱們就去京都吧。”
少年道人看到,明明溫和客氣的衛館主似乎有些詫異。
然后微笑回答道:
“怎么那么著急呢?”
“啊?!”
“盂蘭盆節,可還有五天時間呢……”
“啊!!!”
阿玄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手掌都抖了抖,哭喪著臉道:
“五,五天?”
衛淵看得失笑,安慰他道:
“放心吧,這五天我是不打算再做類似的事情了。”
“真的?”
小道士眼眸明亮,然后瞬間警惕,道:“那么五天之后呢?”
衛館主訝然,旋即只是微笑不語。
阿玄額角抽了抽。
一張臉哭喪著,幾乎要仰天長嘆。
師兄!!!
我要怎么辦?!
衛淵等到這小道士給自己處理了傷勢,慢悠悠站起來往前走,小道士路上不住地回頭,衛淵卻沒有去問,他知道在自己等人背后,那一襲紅衣也在,那是宛七娘最后的執念殘留,是即將消散的狀態。
但是沒有回頭。
她已經沒有了身為厲鬼的執念,也沒有了身為宛七娘時的執著。
臉上神色茫然遲滯。
時而清醒,時而迷茫。
最后終于駐足,不再邁步跟著衛淵他們,身軀也緩緩開始消散。
衛淵止住腳步。
他在宛七娘身前數步的距離,沉默了下,摘下了手里酒葫蘆的塞子,濃烈的烈酒香味,是神州的酒,他慢慢喝了口,喃喃自語了幾句,阿玄沒能聽清楚,想要問的時候,衛淵卻沒有回答,只是灑然一笑,抬手握住了木刀,順勢往后面一拋,狂風呼嘯,木刀破空而去。
仰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道:“酒水不夠,包涵。”
“下一次,帶著好酒來!”
抬手,把這酒葫蘆直接拋起。
有流風散出,裹挾著這濃郁的酒香,而衛淵并不回頭,拍了拍少年道人,和阿玄大步往前走去,后者仍舊還頻頻回頭,熟悉的酒香讓本應該開始消散的宛七娘微微抬眸,看到衛淵和阿玄走在陰影中,后者只到前者肩膀,正在扭頭苦口婆心的勸著。
酒香是記憶。
她恍惚間,看到了百年前的那些少年人,一樣的年紀,一樣的意氣風發,走在陰影中,救亡圖存,而后,他看到了衛淵和阿玄走出陰影,走到陽光下,腳步從容。
一樣的意氣風發,一樣的年少飛揚。
行走在光明中。
紅衣女子瞪大眼睛,茫然的臉上露出笑容,卻是噗呲噗呲落下淚來。
阿玄拉著衛淵的袖口,道:“衛館主,后面有人啊,真的有,那是魂魄。”
“你回過頭來看看。”
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那隱約的紅衣。
“你們把這墻推倒!”
“不推?好,不敢推的話,去把那些名字給全部涂掉!”
“沒有聽明白嗎?!”
神社當中,那神社宗家的老者憤怒地看著那邊的石碑,見到沒有人敢動手,越發激怒,就要親自取來東西砸了,才動手,還沒能來得及嘗試,突然天邊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道寒光落下。
那老人正伸手去觸碰那些名字,咽喉一痛,已有鮮血濺射在了墻壁刻著的名字的下方。
在黑色的墻壁上,白色的名字下,像是獻上的血色花朵。
一柄劍倒插在墻角。
老者瞪大眼睛,捂著咽喉,身子前傾,跪倒在地,氣絕身亡,如同是在叩拜,這一幕讓周圍的陰陽師身軀僵硬,不敢再動,只覺得寒氣逼人。
而后,清風徐來,一壺酒落下,落在了這血色花卉,跪倒之人,以及利劍旁邊。
是故鄉的好酒。
確實,沒有比這里更適合祭祀英魂的了。
衛淵呢喃。
且飲酒!
感謝千星之眸萬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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